第二十二次循環
再次醒來, 李詩情和小哥滿腦子都是「?」
。
沒有什麼會比計劃的十分周全,整個事情卻不按計劃的走更讓人搓火了。
「他是急著去投胎嗎?」
小哥抬眼看向前方的大嬸和大叔, 眼中少有的充滿了戾氣。
根據警方的調查, 在女兒出事後的那幾年,大嬸陶映紅明顯精神已經有些不正常了,經常陷入暴躁和失控之中, 平時對人也很冷漠, 明顯是有情緒障礙。
但司機並沒有。
每一次,就在他和李詩情認為司機那裡還可以「活動一下」的時候, 司機就會狠狠地給他們一記當頭棒喝, 打的他們昏頭腦脹。
「可不是急著去投胎麼……」
李詩情使勁敲了敲自己的頭, 想讓自己更清醒點。
「那現在怎麼辦?
我們又陷入一個怪圈了。」
小哥冷著臉說, 「如果我們不在港務新村站和東港新村站直接拖延時間, 警方就上不了車幫忙;如果我們拖延了, 司機會擔心耽誤定時爆炸的時間,根本不到站停車,警方還是上不了車……」
經過這麼多次, 李詩情還沒有放棄希望, 可小哥壓抑著的負面情緒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一次次給予希望, 又一次次讓希望破滅, 別說是人, 就算神仙也忍不了。
他嗤笑一聲。
「所以老天爺這是什麼意思?
勸我們別想著靠別人了,最好自己靠自己嗎?」
除了下車報警那次, 小哥還從未表現的像這樣, 簡直渾身是刺。
「不管怎麼樣, 先報警吧。」
李詩情掏出手機,準備再次編輯簡訊。
「別試了, 來不及的。」
一隻手掌從側方伸過來,蓋住了李詩情的手機。
李詩情抬起頭,撞入腦海的是同伴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睛。
她的手頓時停住了。
小哥的樣子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好。」
她溫順地收回了手機。
「都聽你的。」
沒有任何事現在比他重要,包括這輛車馬上要爆炸。
一直以來,她的這位同伴都沒表現出太多的「個性」,雖然善於出謀劃策,但並不堅持由自己決策,而是習慣與不停地依照團隊的需要修改自己的計劃,宛如那種在古代經常出現的「謀士」。
兩人之中,好像看起來是性格比較強勢的自己做出的決定更多,但李詩情心裡知道,其實能一直支撐著他們走到現在的不是自己,而是總是有著春風化雨般魔力的小哥。
而她,不是主心骨。
她如果不是好運碰上一位「謀士」隊友,早就成「炮灰」了。
小哥才是她的精神支柱,小哥絕不能倒。
李詩情沒辦法想像,如果小哥在一次次的循環里真的精神崩潰了,留下她一個人孤獨的輪迴,會變成什麼樣子。
也許是尋死都做不到的人間地獄吧。
想到這裡,李詩情用最溫和的態度反握住了他的手,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你準備怎麼做?
我們一起想辦法。」
他現在需要的是一個發泄的「出口」。
「別老想著警方了,根本來不及。」
小哥不再期望警方的幫助。
上一次循環,警方沒有上車,竟果斷選擇了「犧牲」,在明知道車上很大可能有炸/彈的情況下,依然試圖用警車逼停公交車,為的不過是禁止這輛車駛入人流量更大的跨江大橋。
那些警官難道不知道車子上有炸/彈他們也會死嗎?
他們知道的,可他們還是這麼做了。
就因為炸/彈的爆炸範圍是有限度的,在越狹窄的空間裡造成的傷害越大。
引橋下是郊外空曠的道路,為了不讓車在擁擠的過江橋上爆炸造成更大的傷亡,在當時那種急迫的情況下,他們不得不用這種方式迫使公交車靠邊,干擾它的正常行駛。
在公交車不願停車的情況下,連警方都要靠「犧牲自我」才能減少更大的傷亡,又怎麼保證在車上的他們可以安全?
一直堅持「自救」的小哥決定看清事實,不再想著靠別人了。
「司機和大嬸不是夫妻嗎?」
小哥雖然情緒已經在爆發的邊緣,頭腦卻沒有糊塗,「既然你覺得司機會讓你下車是因為還沒完全泯滅人性,那我們就從這裡著手!」
李詩情不由自主地看向大嬸。
大嬸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一隻手卻保持著隨時能抓住塑膠袋的姿勢,似乎那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
她的目光凝視著大嬸,耳邊則是小哥近乎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記得那把小刀就在大嬸上衣右邊的外袋裡,等下我們還是按原來的方法,先尋求健壯大叔的幫助,然後一起按住大嬸。」
小哥從頭到尾的語氣都是冷靜的,眼神卻帶著一股兇狠。
「等我們把大嬸制住了,我就把她的刀搜出來,架在她的脖子上,威脅司機停車。」
李詩情徹底驚住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小哥會想出這麼一個爛主意。
「可是他們本來就是要自殺的啊……」
李詩情目瞪口呆地說,「你,你確定這樣能行?」
「我們這就是賭司機會怎麼做了。」
小哥冷著臉說,「我們控制不了司機,就只能賭那萬分之一的機會。
只要他有猶豫,我們以後就可以從司機那找突破口。」
「能活著,誰想死?
如果有一個機會讓他不用死呢?
要是因為老婆被脅迫,不得不停車放棄計劃,那他也就不用死了吧?
連理由我們都給他找好了,司機也許能過了自己那道『坎』呢?
警方不是說他是個老好人嗎?」
「他的女兒是可憐,但她的死是自己造成的,就算不是她自己造成的,冤有頭債有主,憑什麼要那麼多人為她陪葬,他們配嗎?
他女兒配嗎?」
小哥這話不像是分析,更多的像是發泄自己的怨氣。
「如果他不明白,我就說給他聽!」
李詩情看著這樣「任性」的小哥,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她的直覺告訴她,小哥選擇這麼去「嘗試」很可能只是白費機會。
可最終,她對小哥心理狀況的擔憂還是占據了上風,只能無奈地「嗯」了一聲。
「那行吧,你說,我去做。」
一番簡單的計劃之後,他們成功的用紙條和「獎金」讓健壯大叔再次同意了「幫忙」,口罩男也答應幫著照看高壓鍋。
這一次,小哥連半點時間都不願意耽誤了,幾乎是在健壯大叔同意的下一刻,他就率先撲向了大嬸。
哪怕肖鶴雲只是個戰五渣的弱雞,對付同一個人這麼多次也有經驗,再加上有健壯大叔的幫忙,雖然大嬸掙扎的很劇烈,但還是被控制住了。
健壯大叔反扭住大嬸雙臂的時候,小哥從她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把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別亂動!叫你丈夫停車!停車!」
那刀被橫在大嬸頸間的那一刻,一車的乘客都開始驚恐起來。
大嬸緊抿著嘴唇,不但沒有說話,反倒冷笑了一聲。
小哥又轉而呵斥司機停車。
司機也沒有停車。
在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後,他竟默默地加速了。
李詩情內心一片蒼涼。
本來就希望渺茫,現在更是直接告訴他們,用性命威脅他們,門都沒有,只會刺激到他們,讓司機選擇更加快速地「執行」他們的計劃。
「小伙子,你要幹嘛?」
「小伙子,你把刀放下!」
「同志,你剛剛不是這麼說的,你說只是讓我幫忙抓人……」
連健壯大叔都嚇得臉色發白。
沒說要幫忙殺人啊!
「李詩情,破窗!」
小哥看著開始加速沖向橋上的公交車,示意剛把高壓鍋交給口罩男的同伴「自救」。
他們從頭到尾都沒說幾句話,車上的乘客也沒弄清楚什麼情況,悄悄報警的報警,偷偷拍照的拍照。
「你們是警察?」
明明脖子上抵著刀,大嬸卻沒有任何害怕的表情,只沙啞著聲音問。
「是。」
小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著慌,「你們的事情我們已經知道了,我也知道那個高壓鍋里裝著什麼,雖然我很遺憾發生在王萌萌身上的事情,但這不是你們帶著一車人去死的理由。
你們現在選擇停止作惡,用自首爭取從寬處理還來得及。」
聽到「王萌萌」幾個字,大嬸晃了下神。
下一刻,她整個人都繃直了。
「你知道我女兒?
你們調查過她!」
她沙啞著嗓子,被刀抵著的喉嚨里嗬嗬作響,「你們為什麼不早點調查?
為什麼在她出事的時候不調查?
她死了,她都死了四年了,你們現在告訴我你們很遺憾!沒用的,你們說什麼都沒用了。」
李詩情在小哥的指揮下用安全錘成功破開了窗,但車速太快,已經衝上了橋,而且司機一直在強行變道,硬是擠上了車多的那條道。
橋上全是車輛,而且車子開得很不穩,她根本沒辦法找到安全的地方把炸/彈扔下去。
「王興德,你們夫妻現在帶著炸/彈上橋自殺,別人不會覺得你們一家三口可憐,只會覺得你的女兒更該死了!」
小哥開始高喊。
「什麼,炸/彈?」
車上的乘客聽說車上有炸/彈,腦子直接炸了!
他們有的瘋了一樣地沖向後車門,拼命地拍著車門上的緊急開門裝置要求下車,有的則直接朝窗外大喊著「警察救命」之類的語句。
但沒有人顧得上這些無頭蒼蠅一樣的乘客,司機夫妻的表情都十分冷漠。
而小哥的眼睛,只盯著前方的司機位置。
「你覺得你們這樣做,別人會怎麼想?
一個自己下車的女孩遇到了車禍,她的父母就因為這個去報復社會,帶著炸/彈想要和橋上的人同歸於盡?
你們知道這要死多少人嗎?
這是在給自己的女兒增加新的罪孽,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肖鶴雲的態度仿佛是只顧著發泄,言語好似冷酷的利劍,絲毫不顧忌會不會刺激到這兩個「兇手」。
「這件事會被網友們再次翻出來,你們女兒死亡的視頻會再次被人翻看一遍又一遍,現在更好,還要帶上你們夫妻拖著一車人同歸於盡的視頻,被所有人罵這一家子都該死!」
「你以為你們這是『報復』?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讓社會關注你女兒的事?
不會的,你們這是想讓你們女兒被人『鞭屍』!」
「你們懂什麼!」
司機開到了預定的位置,直接剎住了車,終於忍不住怒吼了出來。
他站起身,鐵青著臉轉過身,直面挾持著妻子的小哥,雙目仿佛噴著火。
「我的女兒從小乖巧聽話,卻被你們說成胡攪蠻纏自作自受的蠢貨!我只是想讓女兒早日入土為安、想讓老婆不那麼難過,才選擇不再深究,你們卻熱嘲冷諷是我們自作自受心虛賣慘!我們要早知道後來是那個結果,哪怕我們夫妻兩個當場死了,也不會就這麼隨便算了!」
「前一刻還請我們『節哀順變、注意身體』的人,下一刻就笑我們的女兒『自作自受』,責怪我們沒教好孩子!我女兒怎麼死的,我們要怎麼活、怎麼死,又和你們有什麼關係!我們辛辛苦苦養了二十年的孩子就這麼沒了,還不夠慘嗎?
為什麼非要一次次提醒我們?」
「你們這些人除了在網上熱嘲冷諷,還做過人做的事嗎?」
「我的女兒……」
陶映紅聽見丈夫的控訴,顫抖著身子,淚如雨下。
「你們現在還追究什麼死不死,已經晚了!」
司機看著窗外混亂的景色,再看著被端在口罩男手中的高壓鍋,冷笑著地從手上摘下開車的白手套,狠狠擲在地板上。
「你殺了我老婆吧,時間到了,我們夫妻倆馬上就要和女兒去團聚了!」
「走!等下把高壓鍋給我!」
小哥和司機夫妻對峙的時候,李詩情已經領著口罩男奔向車窗,車一停,她就閉上眼從車窗跳了下樓去。
就在她跳下車窗的下一刻,花衣大嬸的方向傳來熟悉的卡農鈴聲。
「別管了,快丟!」
李詩情臉色一變,不顧腳踝上傳來的劇痛,整個人慌亂地向車窗邊的口罩男伸出手。
口罩男急急忙忙地探出身,要將高壓鍋從窗口遞下去。
然而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公交車的變故已經被不少人發現,倉惶逃命的乘客一個個從公交車裡跳了下來,過江大橋上的交通一時陷入了混亂之中,再加上先跑下車的乘客已經有人喊著「車上有炸/彈」了,不少私家車不顧擁堵,要麼直接調頭,要麼頂著車加速,現在不但這輛公交車不能動,就連前後的車輛也都被它塞得死死的。
李詩情只是掃了一眼身邊,就知道自己絕對沒可能穿過這樣擁堵的車流,將高壓鍋丟到橋下,只能認命地閉上了眼睛,迎接著即將到來的命運……
轟!
》》》
從可怕的爆炸里清醒過來時,李詩情覺得自己的腦漿都被炸成了漿糊的。
耳邊一直在嗡嗡作響,眼睛裡全是白光,就連皮膚都傳來燒灼的痛楚,她短暫地忘卻了自己在哪兒、在幹什麼,劇痛讓她不得不趴在前面座位上,無聲地呻/吟。
她實在連叫的力氣都麼有了。
好半天從那種難受的狀態脫離開來,李詩情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身邊的肖鶴雲。
他的狀況也不好,滿頭都是冷汗,臉色蒼白的像鬼,可是面上卻帶著笑容,甚至笑出了聲來。
在李詩情看來,那笑意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是像在那種很難的考試上考到了提前押上的題、第一次約會時做出的安排全部都很討女朋友喜歡的那種笑容。
可問題是,他才剛剛計劃失敗、功敗垂成過?
!
「完了完了。」
李詩情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
小哥還是瘋了!
滿額頭是汗,還帶著詭異笑容的小哥戳了李詩情一下,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輕輕說:「向老張報警,請求支援。」
「什麼?」
李詩情還沉浸在小哥可能被逼瘋了的噩耗之中,傻愣愣地問。
「編一條簡訊……算了,我來吧。」
見李詩情表情木訥訥的,小哥以為同伴還沒從剛才的死亡里抽離出來,選擇自己報警。
等他簡訊快編輯完了,李詩情也回過神來,伸過頭看了一眼。
【張警官,我們發現港務新村站剛剛離開的一輛45路公交車上有炸/彈,爆炸時間應該在13點45分,爆炸地點為跨江大橋,車輛預計在13點30分至40分之間上橋。
請立刻封鎖橋上的交通、疏散車輛,但不要禁止該車輛上橋。
司機是同謀,以免發現橋頭被封后直接引爆炸/彈。
我和我的同伴正在車上,會設法控制攜帶炸/彈的犯人並將裝載著炸/彈的高壓鍋丟到橋下,請在該車輛停下後接應。
時間緊迫,無法再聯繫,請相信我們!】
「你這是又有什麼新的方案嗎?」
李詩情看著小哥將簡訊發給了張警官,吃了一驚。
「剛剛那次循環,讓我確定了一件事……」
收起手機前,小哥看了眼時間,對李詩情說:「你說的是對的,司機可以被打動。」
「面對我的逼問和熱嘲冷諷,他憤怒了。」
小哥說,「一個一心求死別無所求的人,在必死的局面前,不會憤怒。
最多就像大嬸那樣,臨死前再嘲笑我們一通。」
「發怒,代表他有遺憾,這遺憾不是來自於別人,是他自己。」
小哥慢條斯理地擦乾淨眼鏡,為接下來的行動做好準備。
「……而有遺憾,就有弱點。」
李詩情也不傻,相反,她有著優秀的共情能力。
所以她只是回想了一會兒,就成功理解了兩個人的心結。
「大嬸一直在指責別人為什麼現在才來調查她女兒的事,說明她的遺憾是『時間』。」
四年前,她女兒剛剛出事的時候,交警曾經認真調查過車輛的情況,結果車上並無異常,司機雖然中途將她放下有過失,但不是她遇難的主要因素。
因為她女兒下車並無他人脅迫的因素,最終下了女兒為主要責任的事故判決書。
但是大嬸一直懷疑這個結果,也希望警方能給她想要的答案,以證明她女兒不是無緣無故下車的。
女孩已經死了,責任在不在她其實都已經於事無補,卻能成為安撫母親的一道安慰。
但調查結果一切正常,又沒有認證和物證,僅憑大嬸的猜測,警方沒有介入這件案子的必要。
後來遭遇那樣的輿論風暴,大嬸心裡應該是希望有人能給她一個公道、一個支持的,而在公信力上最容易讓別人認同的,就是警方。
可車禍案早已經結束,人也入土為安,時間無法再扭轉到最初。
「大叔一直在強調『別人這樣』、『別人那樣』,控訴別人因為他的妥協嘲笑自己,實際上只是是為了逃避自己當初一時的懦弱。
陶映紅在女兒剛出事時是希望能繼續深究下去的,但他在意他人的目光和來自於大家庭的壓力,選擇簽字回家,結果就等於承認了她女兒是主要責任方。」
如果後來他們從傷痛里走出去,一切都恢復平靜,大叔也許會覺得他當時的妥協是對的,但後來事情變成那樣,司機的內心肯定自責過。
這也許是司機為什麼會同意和妻子合謀在女兒忌日做出這件事的原因。
從警方的調查中可以看出,司機平時是個「老好人」,是個公認不會起爭執、經常妥協的人,可能在他內心裡,也希望做出這麼一件「大事」,好證明自己不只是個「老好人」。
「是的。」
哥點點頭,做出了總結。
「而追根揭底,他們有這樣那樣心結的原因……」
「是因為他們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兒是那種會胡攪蠻纏要下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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