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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沉醉(2)

2024-09-01 13:18:24 作者: 桐華
  霍去病笑著說:「啊!看仔細了,是不小心被帶鉤颳了下。」

  公主神色放鬆,笑看著他道:「毛手毛腳的,真不知道你像誰。後來呢?」

  霍去病繼續講著,我一肚子火,欲再下手,可指甲剛用力,他立即叫道:「毒蛇!」我一嚇趕忙縮回。

  公主疑惑地問:「什麼?」

  他一本正經地道:「沙漠中毒蛇、毒螞蟻、毒蜂什麼的不少,又很喜咬人,不過只要你一叫,他們就不敢咬了。」公主一臉茫然,莫名其妙地點點頭,他又繼續講他的沙漠歷險記。我心裡哀嘆一聲,算了,形勢比人強豈能不低頭?由他去吧!他也鬆了力道,只是輕輕地握著我。

  等他一切講完,公主看著我問道:「你說她編排這個歌舞是為了引你注意?」

  他道:「正是。」說完也側頭看著我,眼睛卻第一次寒光逼人,冷厲的脅迫,握著我手的力道猛然加重,真正疼痛難忍。我腦子裡念頭幾轉,忙也應道:「民女膽大妄為,求公主責罰。」他眼光變柔,手上的力量散去,看向公主道:「這所有事情都是因去病而起,還求公主饒了去病這一次。」

  公主看看他又看看我,輕抿著嘴角笑起來:「好了,都起來吧!本宮本就沒打算怪罪金玉,也管不過來你們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你自個兒瞎忙活一通,本宮倒樂得聽個故事,只是第一次聽聞有人竟然能驅策狼群。」

  霍去病滿不在乎地道:「這沒什麼稀罕,飛禽走獸與人心意互通古就有之。春秋時,七十二賢之一、孔子的弟子公冶長就精通鳥語,後來還做了孔子的女婿。舅父因自小與馬為伴,也是極知馬性,驅策如意。還傳聞,西域有能做主人耳目的鷂鷹。」

  公主釋然笑道:「是呀!你舅父的那匹戰馬似乎能聽懂你舅父說話,你舅父只要抽得出時間就親自替它刷洗,有時邊洗邊說話,竟然像對老朋友。我看你舅父和它在一起,倒比和人在一起時說的話還多。」

  我試探著抽手,霍去病未再刁難,只是輕捏了下就鬆開。我向公主磕頭謝恩,他也俯身磕了個頭,起身坐回公主身側。公主看著他道:「你去年說是去山裡狩獵,原來卻是跑了一趟西域,這事若被你舅舅知道,該如何是好?」

  霍去病哼了聲:「陛下許可了的,誰敢說我?」

  公主輕嘆一聲,對我道:「本宮歌舞看過,故事也聽完,喚她們進來服侍著回府。」

  我忙行禮起身喚侍女進來。

  我跪在門前直到公主馬車行遠,人才站起。霍去病轉身看向我,我沒有理他,自顧往回走,他追了上來。我進了先前接待公主的屋子,坐在公主坐過的位置上默默出神。他陪我靜靜坐了會兒,忽地身子一倒,仰躺在榻上:「什麼感覺?」

  我道:「有點兒累,每句話都要想好了才能說,可偏偏回話又不能慢,跪得我膝蓋也有點兒疼。」

  他笑起來:「那你還打扮成這個樣子?幸虧我聽說公主來,忙趕了過來,否則真是罵死你都挽不回。」

  我道:「你多慮了。」

  他猛然坐起,衝著我冷笑道:「我多慮?公主把你獻給陛下時,你就是十個比干心腸也沒有回頭地。」

  我笑道:「如果有更好的呢?」

  他一愣:「誰?這園子裡還有未露面的姑娘?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看著他道:「今日不管怎麼說,都多謝你一番好意。我現在問你件事情,如果有人從我這裡進了宮,你會怪我嗎?」

  他淡淡笑起來,又躺回榻上:「姨母在陛下眼中已是開敗的花,各地早就在選宮女,朝中的有心人也在四處物色絕色,不是你,也會有他人。正因為如此,公主也一直在留心,陛下駕臨公主府時,公主都召年輕貌美的女子進獻歌舞陪酒侍奉,也有被陛下帶回宮中的,奈何總是差那麼一點兒,兩三次侍寢後就丟在了腦後。『生女無怒,生男無喜,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一首樂府歌謠,唱得有幾分顏色的都想做衛子夫,可有幾個人有衛子夫當年的花般姿容和水般溫婉?」

  我道:「更沒有幾個人有衛大將軍這樣的弟弟和你這樣的外甥。」

  他笑著向我拱了拱手:「我就算在外吧!衛大將軍眼中,我就是一個紈絝膏粱子,飛揚跋扈,奢靡浪費,衛大將軍恨不得能不認我最好。」

  我笑著反問道:「你是嗎?」

  他也笑著反問道:「你覺得我是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有些納悶地問:「公冶長當年因為精通鳥語曾被視作妖孽投進大牢,孔子為示公冶長絕非妖孽,才特意把女兒嫁給他。你既然擔心我會被看做妖孽,怎麼還把大漠中的事情告訴公主?」


  「如果當年只有我一人,此事我是絕不會再提,可隨我一同去的人都目睹了你驅策狼群,陛下也早知道此事,瞞不瞞公主無關緊要。」

  我點點頭,人果然不能事事思慮周詳。

  他道:「餵我幾個果子吃。」

  我將盤子擱在他頭側:「自己吃!我可不是你府中的婢女。」

  他笑著來拉我的手:「我府中要是有你這樣的,我何苦到你這裡來受氣?」

  我揮手打開他,肅容道:「如今正好沒人,屋子也還寬敞,我們是否要比畫一下?」

  他長嘆口氣,又躺了回去:「你這人慣會殺風景。」

  我道:「你是不是在府中專會與婢女**?」

  他笑睨著我道:「你隨我到府中住幾晚不就知道了?」

  我哼了一聲,未再搭腔。

  他道:「把你的那個美人叫來瞅瞅,是否值得我們費工夫。」

  我詫異地問:「我們?」

  他挑眉問:「有何不可?」

  我低頭默想了會兒:「明白了,不過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讓公主出面比較好。」

  他笑起來:「和你們這些心思多的人說話真累,我一句話你偏偏給我想出個額外的意思。我才懶得費那心力。進獻美人討好陛下,這事我做不來。不過就是喜歡說『我們』兩字,我們,我們,不是你我,而是我們,我們……」

  我道:「別說了。」

  他沒有理會,依舊道:「我們,我們……」我隨手拿了個果子塞到他嘴裡,他卻沒有惱,笑著嚼起來。

  我站起道:「懶得理你,我忙自己的事情去。」

  他也翻身坐起:「我也該回去了。」

  我笑吟吟地睨著他問:「不和我去見美人?」

  他似笑非笑地問:「你真當我是好色之徒?」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我沉默了一瞬,輕搖搖頭。

  他斂去笑意,凝視著我道:「我要成就功名,何須倚仗這些手段?非不懂,乃不屑。你若覺得好玩就去玩,只是小心別把自己繞進去。」說完一轉身,袍袖飛揚間,人已經出了屋子。

  紅姑、方茹、秋香等都在我屋中坐著,個個垮著臉,滿面沮喪。看到我進來,全站起來沉默無聲地看著我。我笑起來:「你們這是做什麼?放心吧!明天太陽照舊升起。」

  紅姑怒道:「你還有心情笑?歌舞不能再演,又得罪了公主,以後如何是好?」

  我對方茹她們道:「你們都先回去,放一百個心,以後日子只會比現在好,不會比現在差。禁了《花月濃》,我們難道就不會排練別的歌舞嗎?何況如今方茹、秋香可是公主玉口親贊過『唱得好』,有這一句話,還怕長安城的王孫公子們不來追捧嗎?」眾人聽聞,臉上又都露出幾分喜色,半喜半憂地退出屋子。

  紅姑問道:「你的意思是,公主並未生氣?」

  我歪到榻上:「生什麼氣?要氣早就來封園子了,還會等到今日?」

  紅姑坐到我對面,替我倒了杯漿:「那好端端地為何不要我們再唱?」

  我笑道:「《花月濃》畢竟講的是當朝公主和大將軍的私事,公主目的已達到,自然也該是維護自己威嚴的時候了。如今禁得恰到好處,看過的人慶幸自己看過,沒有看過的人懊惱自己為何不及早去看,肯定按捺不住好奇心向看過的人打聽,口口相傳,方茹和秋香算是真正在長安城紅起來了。」

  紅姑一面聽,一面琢磨,點頭道:「即使沒有《花月濃》,人們依舊會來看方茹和秋香。除了李妍這樣的女子,長安城各個歌舞坊中的頭牌姑娘誰又真就比誰好到哪裡?不過是春風秋月,各擅勝場,其餘就看各自手段,如今是再沒有人能壓過方茹和秋香的風頭了。」

  「坊主,有人送東西來。」外面婢女恭聲稟道。

  我納悶地問:「給我的?」

  紅姑笑道:「不是給你的,婢女能送到這裡來?你這人聰明時百般心機,糊塗時也傻得可笑。」揚聲吩咐:「拿進來。」

  一個小奴隨在婢女身後進來,手中拎著一個黑布罩著的籠子,向我和紅姑行完禮後,把籠子輕放在地上。

  「看著像個鳥籠子,什麼人送這東西?」紅姑一面說著,一面起身去解黑布。

  我問道:「誰送來的?」


  小奴回道:「一個年紀不大的男子拿來的,沒有留名字,只說是給坊主。我們再問,他說坊主看到就明白。」我輕頷了下首,讓他們出去。

  「好漂亮的一對小鴿子。」紅姑驚嘆,「不過漂亮是漂亮,送這東西有什麼用?要是一對赤金打的倒不錯。」

  我起身走到籠子前,蹲下看著它們。羽毛潔白如雪,眼睛如一對小小的紅寶石,一隻正蜷著一腳在打瞌睡,另一隻看我看它,歪著腦袋也盯著我看。我心裡透出幾絲喜悅,嚷著命婢女拿穀子進來。

  紅姑問:「誰送的?」她等了半晌,見我抿著唇只是笑,搖搖頭,「你就傻樂吧!回頭趕緊想想以後唱什麼。」話說完,人出門而去。

  我把籠子放到案上,拿著穀粒餵它們。那隻打瞌睡的鴿子一見有吃的,也不睡覺了,撲棱著從另一隻嘴邊搶走了穀粒,另一隻卻不生氣,只是看著它吃,我忙又在手指上放了些穀粒。

  「你這傢伙這麼淘氣,就叫小淘,你這麼謙讓,就叫小謙,我叫小玉。」它倆「咕咕」地叫著,也不知道聽懂我的話沒有,可惜我只懂狼嘯,卻不懂鴿咕。

  用過晚飯後,我急匆匆地趕往石府。看看大門,看看圍牆,正猶豫著走哪個更好,主意還未定,門已經開了一道縫,石伯探頭問:「是玉兒嗎?」

  我應道:「石伯,是玉兒,您還沒歇著嗎?」

  石伯讓我進去:「九爺吩咐的,給你留門。」我忙道謝。石伯一面關門一面道:「趕緊去吧!」我行了一禮後,快步跑著去竹館。

  竹簾半挑著,我沖勢不減,一個旋身,未觸碰竹簾,人已經輕盈地落進屋子。九爺笑贊道:「好身手。」我心裡很是懊惱,怎麼如此心急大意?臉上卻只能淡淡一笑。

  我坐到他身側:「多謝你送我鴿子,我很喜歡它們,它們有自己的名字嗎?我隨口給它們起了名字。」

  九爺道:「都只有編號,起的什麼名字?」

  我道:「一個又霸道又淘氣叫小淘,一個很溫和謙虛叫小謙。」

  他笑起來:「那你是小玉了。」

  我微抬了下巴,笑道:「是啊!下次介紹你就說是小九。」

  他笑著不置可否,遞給我一隻小小的竹哨:「據馴鴿師傅說,這兩隻鴿子是他這幾年來訓練過的鴿子中最優秀的,怕它們太早認主,放食物和水時都從未讓它們看見過。頭一個月只能你餵它們食物和水,等它們認下你後,就可以完全不用籠子了。」

  我仔細看著手中的竹哨,做得很精巧,外面雕刻了一對比翼飛翔的鴿子,底端有一個小小的孔,可以繫繩子,方便攜帶。

  我湊到嘴邊吹了一下,尖銳刺耳的鳴叫颳得人耳朵疼,趕忙拿開。

  九爺笑道:「這是特製的竹哨,不同的聲音代表不同的命令,鴿子從小接受過聲音訓練,能按照你的吩咐行事。」

  我喜道:「你教我吹嗎?」

  他道:「既然送了你鴿子,還能不教會你用它?」說完又拿了一隻竹哨,湊向嘴邊,我忙雙手捂住耳朵,卻不料是很清脆悅耳的聲音。

  音色單調,但一首曲子吹得滴溜溜、活潑潑,像村童嬉戲,另有一番簡單動人。

  他吹完一曲後,柔聲向我講述哨子的音色和各個命令,邊講邊示範,示意我學著他吹。

  窗外暖風輕送,竹影婆娑,窗內一教一學,亦笑亦嗔。

  不知名的花香瀰漫在屋中,欲說還休的喜悅縈繞在兩人眉梢唇邊。

  心緒搖搖顫顫、酥酥麻麻,一圈圈漾開,又一圈圈悠回,如絲如縷,纏綿不絕。

  眼波輕觸處,若有情,似無意。

  沉醉,沉醉,只因醉極的喜悅,所以心不管不顧地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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