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元?」蕭玉融愣了愣。
她蹲下身把興奮地伸手要她抱的蕭玉元抱起來,望向後面,果然蕭玉歇在後面。
蕭玉歇大步邁到蕭玉融眼前,「融融。」
蕭玉融問:「皇兄怎麼來了?貴為天子,不該日理萬機嗎?難不成是那些人上奏的摺子還不夠皇兄看的?」
「少打趣你哥哥。」蕭玉歇搖搖頭,把蕭玉元從蕭玉融手裡接過來,然後放到一邊坐著。
蕭玉元好不容易被香香軟軟的姐姐抱了一小會,就又被放到一邊去了。
他癟了癟嘴,睜著水汪汪的眼睛,但還是乖巧地自己坐在一邊。
「妹妹,回去吧。」蕭玉歇抱了一下蕭玉融,輕聲說道。
蕭玉融有些驚訝,「你也勸我放棄嗎?」
蕭玉歇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說:「我去,你坐鎮玉京。」
「哥哥?」蕭玉融驚疑未定地抬眸看向蕭玉歇。
把集中的皇權交到她的手裡,讓她監國,蕭玉歇卻自己去冒這風險,來成全她的忠義兩難。
「我信任你,融融,你留下來吧。」蕭玉歇說。
李堯止閉了閉眼。
他苦苦勸說了那麼久,而蕭玉歇和蕭玉元來的那一刻,他就明白這已經成了一場無用功。
蕭玉元撲進蕭玉融的懷裡喊阿姊,蕭玉歇將蕭玉融抱進懷裡說出那句妹妹。
那所有人都成了外人。
只有他們才是血親。
蕭玉融反握住蕭玉歇的手,仿佛安撫般拍了兩下,她轉過身,面向底下的操練的將士們。
拍案發兵,點將傳令,以報父仇。
十日之後,出軍允州。
蕭玉歇交給蕭玉融兩萬兵馬,答應她的請纓。
而在出軍之前,蕭玉融還得解決一下小事。
既然她又要離開,那玉京的事務就得交給公孫照,公孫照如今的公主府長史的職位可鎮壓不住底下那些人。
而且她總要給公孫照安排一個朝中正經的職位。
那麼尚書令之位就勢在必得了。
蕭玉融連夜讓人把剛要睡下的老尚書令給請了過來。
老尚書令原本以為這位新皇親妹是打算威逼利誘,讓自己站隊,還想展現一波文人風骨,硬氣地表示不肯去。
但是蕭玉融派去請他的人是玉殊,玉殊直接讓扶陽衛把他一家老小都押了過來。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再風骨下去就必死無疑了。
於是尚書令憋屈地跟著玉殊走了,他的長子因為擔心父親,主動說要跟著一塊去。
玉殊想了想,正好當時候方便有個人質,把人也給拎上了。
尚書令被帶到昭陽長公主府的時候,公主府正在開宴。
尚書令走在前方,朝著蕭玉融行了一禮。
他的長子走得太慢,被玉殊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跪在蕭玉融的桌前。
他連忙爬起來跪正了,工工整整行禮,「小生拜見長公主。」
周圍的管弦之聲停了下來,他的心也跟著緊張了起來,理應來說他也是世家出身,見過了大場面,如今卻不知從何而來的侷促。
他開始擔心起來,方才一路上被推搡,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情,扶陽衛直接把他爹和他帶了過來。
他的衣冠整潔嗎?方才是不是表現得太不莊重了,在長公主面前失儀又失態。
旁邊傳來一道笑聲:「哈哈!這麼膽小?你也不怕觸犯天恩?我們長公主喜歡膽大的人。」
他慌忙抬頭看過去,是對上一雙桃花眼,那個人正趴在桌子上,姿態鬆弛,手裡捏著酒樽笑。
這恐怕是從文王那裡投效長公主的謀士易厭。
謝得述坐在離一邊,面無表情,仿佛怪凶的。只是他臉長得漂亮,瓷白一張臉,看著可愛。
寫遍錦繡文章的那位新御史大夫公孫鈐,現下已經醉倒在了桌上。
公孫鈐的弟弟公孫照與他有過數面之緣,正注視著他。
公孫照姿態端正,目光似乎隱含憂慮,出言:「主君寬宏大量,尚且不計較兄長言行無度,必然不會在意此子失儀。」
這是在幫忙開口解圍了。
「別那麼刻板無趣嘛,公孫弟弟,我只是開個玩笑。」易厭笑嘻嘻地說道。
聽了易厭的話,尚書令長子生怕自己惹怒了蕭玉融,提他和他爹過來的那位煞神還按著劍柄,冷冰冰地站在他身後呢。
他慌忙看向蕭玉融,蕭玉融姿態慵懶地靠在扶手上,漫不經心的漠然。
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
長公主果然是容顏冶麗,天下難有堪比之人。
旁邊跪坐著為長公主侍酒的那位樣貌妖媚,姿態柔順,看著應該是公主面首了。
那位名滿玉京的公子一身青衣,坐在主桌旁邊。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他笑著開口:「殿下,果然虎父無犬子,尚書令之子也不是泛泛之輩,今年春闈中了貢士,來日殿選,進士恐怕不在話下。」
尚書令長子抬起頭,發覺蕭玉融的神色似乎是柔和了一些。
長公主果然美艷不可方物,挑著眉梢說:「看來是人才啊。」
她彎了彎唇,「可願入我幕府?」
「小生想先以學業為主。」尚書令長子小聲說。
他緊張地看向蕭玉融,怕長公主不高興。
畢竟他的父親現在可算是站在了蕭玉融的對立面,他又怎麼能忤逆不孝。
可蕭玉融並沒有咄咄逼人,她神色如常:「既如此,本宮也不強求。來日若是想好了,亦或者是走投無路了,公主府也是你的出路。」
沒想到蕭玉融如此寬宏大量且善解人意,尚書令和他兒子都愣住了。
易厭在旁邊嘖了一聲,傻小子被賣了還跟著數錢呢?
沒看到蕭玉融是因為李堯止那句示意他來日可期的話,才態度好轉的嗎?
在蕭玉融的眼神示意下,玉殊毫不客氣地先把兒子請了出去,只剩下老子站在蕭玉融面前。
「長公主深更半夜請老臣來此處,可是有要事相商?」尚書令問。
蕭玉融笑了一下:「確有要事,我想尚書令年紀大了,也該還鄉,安享晚年了,這裡里外外到底是年輕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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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可是相當直白了。
尚書令吹鬍子瞪眼,「長公主的意思,是要老臣退位讓賢,把這位置交給公主府幕僚吧?」
「尚書令明白就好,又何必說出來?」蕭玉融撐著下巴,「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了。得虧這是在公主府,扶陽衛里里外外把守著,這才不會叫這話給傳出去。」
昭陽公主在兄弟繼位之後,這插手朝政,任人唯親的氣焰非但沒有收斂,反倒是與日俱增。
尚書令痛心疾首,「天要亡我楚樂啊!竟生出如此狐媚言語巧,蠱惑君心之人!」
蕭玉融面不改色,「尚書令糊塗了。」
她不緊不慢道:「你的妻兒都在本宮手上呢,本宮想著,尚書令也不是如此薄情寡義之人,要為了自己一時的硬骨頭,搭上全家性命吧?」
「你!」尚書令差點氣得厥過去。
這老頭功力不行啊,蕭玉融這才說了幾句呢。易厭看了直搖頭。
「老夫明日……告老還鄉。」尚書令最終還是鬆了口。
一直沉默的公孫照看著尚書令滄桑佝僂的背影,等待尚書令走出去之後,才從酒席里出來,跪在蕭玉融面前。
「酒喝得好好的,公孫郎這怎麼就跪下來了呢?」蕭玉融輕飄飄地問。
「臣有一言。」公孫照低頭。
蕭玉融擱下了酒杯,「今日在場的都是自己人,也算得上是家宴,不提政事。」
不提政事,卻處處都是政事。
公孫照明白蕭玉融其實算是給他一個台階下,不願意多談這個,「照秉公直言,還望主君聽我一言。」
「照自知德行有愧,錯信逆王,上對不起天子厚恩,下對不起黎民百姓。」公孫照深深地伏了下去,「尚書令總攬事權,掌文書與百官奏章,如此要職,照難堪大任。」
「公孫郎做我長史數年,如今只不過從管治幕府成了朝堂,如何不能堪以重任?」蕭玉融笑了一聲,但眼底卻沒有笑意。
公孫鈐如今酒都被嚇醒了,連忙賠著笑過去拉公孫照,「瞧我這不成器的弟弟,都醉得胡言亂語了哈哈哈哈。」
「你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了嗎?」易厭為公孫鈐這張弛有度的酒量感到好笑。
他剛才灌公孫鈐酒,公孫鈐裝醉。
現在好了,公孫鈐再不出來圓場,公孫照這脾氣就得跟蕭玉融槓上了。
「公孫郎,你醉了。」蕭玉融說道。
公孫照終於抬起了頭。
蕭玉融低眸俯視著,她的眼眸在燈火葳蕤的昏暗處欲沉不沉,欲明不明。
昏沉的冷意。
蕭玉融的眼神像是警告,也像是蔑視。
「照,求主君收回成命。」公孫照的性子也不是一般的倔,接著拜了下去。
公孫鈐險些被自己這犟種弟弟嚇得魂飛魄散。
蕭玉融大多時候都很好說話,但是翻起臉來也是真不認人的。
「殿下。」李堯止出聲,似乎拂盡人間所有的污穢,清澈靈動,「公孫先生是個敦厚之人,殿下要公孫先生擔此重任,不過是想要他安頓後方。公孫先生做長史,也可以安頓後方。」
他話語輕緩,褪去了暗啞,像徐徐而動的春風。
這是提醒,是對蕭玉融的,也是對公孫照的。
蕭玉融果然神情柔和下來,她從席間走出來,站到公孫照面前,「快些起來吧,你我君臣,何須如此生疏。」
她彎腰把公孫照扶起來,「我知道你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對我此次出兵也有所不滿。」
「臣豈敢?」公孫照仍然跪著不肯起來。
易厭明顯從蕭玉融臉上捕捉到一絲惱火,但是她隱藏得很好,很快就恢復了原來的神情。
「公孫郎,你這是在怪我了?」蕭玉融幽幽嘆息一聲,「此戰必須得打,這也是新朝的立威之戰,得保證柳氏在短時間內不敢異動啊。」
公孫照沉默地低著頭。
「你我曾經誓言,我從來沒忘記過。有些事情,不破不立,如今局勢,得先攘外才能保證內政安穩。」蕭玉融憂愁地望向遠方,「我本以為,你能懂我的。」
公孫照果然動搖了,「主君……」
蕭玉融這下順利地把他扶了起來,「我若是出去,玉京之內得有人鎮守,我只能信你。」
「主君如此託付,照必然身先士卒。」公孫照拱手。
蕭玉融臉上綻開一絲笑容,「我就知道,你必然懂我。」
「主君,我還有一事相求。」公孫照面色猶疑。
「儘管說就是。」蕭玉融說。
「三王雖起了反心,但終究沒有釀成大錯。兄弟手足至親,還望主君能進言陛下,饒恕三王一命。四王更是如此,他什麼都沒有做,不該受此牽連。」公孫照說道。
他求蕭玉融,並非出於黨派或者什麼利益關係,單純只是站在文人的角度,給出的寬容。
這件事情,蕭玉融倒是跟公孫照一樣的想法。
蕭玉生和蕭玉成到底也是她的兄弟,他們雖然對不起蕭玉歇,卻從未對不起她過。
再者而言,前世三兄四兄受她牽連,如今卻是手足相殘。
可偏偏蕭玉歇如今對他所有的兄弟都深惡痛絕,就連對此一無所知的蕭玉尋他也牽連。
蕭玉尋在之前奉旨啟程來往玉京,只是蕭皇中道崩殂,他如今快馬加鞭趕來,也是為了趕一程,在蕭皇靈前磕個頭。
蕭玉融試探過蕭玉歇的態度,他對蕭玉尋的即將到來不冷不熱,似乎還存有反感。
蕭玉融對這二哥情感複雜,畢竟他們年幼時都險些釀成大錯,也差點反目成仇。
但是據易厭所說,蕭玉尋前世也死在復國路上。
蕭玉融揣測著蕭玉歇的意思,提出過幾次想去看看如今被關押軟禁的蕭玉生和蕭玉成二人,被輕飄飄地揭過轉移了話題。
「我知道,我會盡力勸說皇兄的。」蕭玉融點頭,「三兄四兄也是我的哥哥,我不會放下他們不管。」
公孫照鬆了口氣,「多謝主君。」
「夜深了,諸位都散了吧,回去歇息。」蕭玉融說道。
幾位幕僚都向蕭玉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