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確鑿,蕭玉融現在腦海中飛速地想著藉口和措辭。
而柳品珏將那張紙挪到蕭玉融眼前,「這是什麼?」
蕭玉融張嘴,「這是……」
「要我來告訴你嗎?」柳品珏垂著眼睛,望向蕭玉融。
他上前一步,微微俯下身,籠罩下來的陰影將蕭玉融整個人覆蓋住,極具壓迫性。
蕭玉融下意識迴避柳品珏的眼睛。
「不要迴避,回答我。」柳品珏捏著蕭玉融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看著我。」
「卿卿。」他道。
猶如一道驚雷閃過。
蕭玉融睜大了眼睛,她的心臟隨著他的話沉落谷底。
柳品珏嘆息:「卿卿,我應該早同你說過了吧,別再闖進允州盜取柳氏密報。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柳品珏發現她了?柳品珏早就知道了?還是說這都是柳品珏在騙她?在耍她?
蕭玉融低著頭,輕微地顫抖起來。
在昏沉之中,殺意頓顯,蕭玉融遵從本能拔出了夜醒,對準了柳品珏。
柳品珏面色未變,匕首的寒光映照著黑曜石般深邃幽明的眼眸。
蕭玉融的手在抖,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
她咬著牙問:「你什麼時候發現是我的?」
「從你獻舞的時候。」柳品珏答。
「既然一早就發現了我,為何還要留我?把我耍得團團轉好玩嗎?看我如同跳樑小丑一般在你面前好玩嗎?在我面前演師徒情深好玩嗎!」蕭玉融厲聲詰問。
柳品珏望向她,她心緒起伏,臉色蒼白,眼睛裡卻隱隱含著淚光。
「你想殺我?」柳品珏問。
「是!你想殺我,想利用我,我憑什麼不能殺你?」蕭玉融質問。
柳品珏點了一下頭,「來殺。」
蕭玉融咬牙看著他,刀尖距離柳品珏更近了些,抵住了他胸膛,「你以為我當真不敢嗎?」
「就這點能耐嗎?」柳品珏緊盯著蕭玉融,握住了蕭玉融的手腕,將刀匕挪動幾寸,指向自己的心口,「我教過你的,這裡,才是要害。」
「來,往這裡捅。」柳品珏輕聲說道。
「柳品珏,你這個瘋子!」蕭玉融顫聲道。
柳品珏反倒是笑了,「被我這個瘋子教出來的你又算什麼?」
蕭玉融握緊了刀把,「你不穿戳我,留我下來是為了什麼?為了傳遞假消息?還是為了留我做人質?」
柳品珏定定地盯著蕭玉融仿佛燃燒著野火般,卻溢著水光的琥珀色眼瞳。
「卿卿,你太看低了自己,你遠不止這點價值。」他一字一頓道。
回應他的是寒光,蕭玉融在他話音剛落的剎那,將刀匕刺向他的胸膛。
柳品珏沒有避開,刀匕沒入血肉的聲音在只有他們二人的書房裡格外明顯。
一股離心的疼痛,血液湧出,蕭玉融眼眶中的淚水也在那剎那濺落在柳品珏的虎口。
「呵。」柳品珏笑出了聲。
他貼了上來,唇瓣相接,不再是之前濃郁的牡丹花香,而是濃重的血腥氣。
堪稱溫柔的吻卻不容置喙,不容後退,如同從天而降的蛛網般密不透風。
柳品珏一隻手抓著蕭玉融的手腕,另一隻手禁錮著她的後頸,封鎖了她全部的退路。
退無可退,柳品珏不斷地掠奪著她的氧氣。
柳品珏的拇指抵著蕭玉融的下頜,她被迫仰著脖子,隱約有了窒息的錯覺。
到最後這個吻也綿軟了,柳品珏染血的手捧著蕭玉融的臉,後退了一些。
他揩掉蕭玉融臉頰上的淚水,卻留下了鮮血。
蕭玉融蒼白的臉龐,烏黑的長髮,鮮紅的嘴唇,含著淚水光瀲灩的眼睛。
在半明半暗的燭火映照之中,她顯得如同暴風雨里搖曳的花一般,格外明艷妖異,卻搖搖欲墜。
「卿卿,我不是早教過你了嗎?」柳品珏捏著蕭玉融的下巴,轉過她的臉,叫她和自己對視。
他嗓音微啞,似乎極致溫柔:「殺人,手要穩,要對準,心要狠,一擊必殺。」
「不然,會被反殺。」下一刻,柳品珏便面無表情地將刀匕從血肉之中拔出,架到了蕭玉融的脖頸旁邊。
染了柳品珏血的刀刃抵在蕭玉融側頸上,柳品珏眸色晦暗,「一直以來你都做得很好,怎麼這會兒卻失手了?」
「哈……」蕭玉融慘澹地笑了一聲,閉上了眼睛,「你殺吧。」
「你以為我不敢嗎?卿卿,你是不是把為師想得太心軟了些?」抵在脖頸上的刀更逼近了一些,柳品珏壓低了眉眼,「夜醒,你師兄也真是心疼你,王氏歷代家主的刀都給你了。」
側頸一陣刺痛,吹毛立斷的刀刃在蕭玉融脖頸上壓出一道血線。
「我怎麼還會妄想你心軟?」蕭玉融自嘲般翹起唇角。
她長睫撲朔兩下,垂眸,「是我不夠心狠,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她聽著旁邊的呼吸錯亂了兩拍,等了片刻,刀也沒有落下。
蕭玉融睜開雙眼。
「哐當」一聲。
夜醒墜落在地上。
柳品珏已經轉身離去,走過的地方都留下淅淅瀝瀝的血跡。
門外守著的阿南阿北看到柳品珏渾身是血地走出來,衣袍上血跡斑斑,臉色蒼白,俱為驚駭不已。
「主君!」阿南連忙攙扶住柳品珏,「這是怎麼了?我現在就去叫大夫!」
阿北咬牙轉向書房,就要破門而入,「是不是扶光?我就說她就是個來害柳氏的細作!我這就去殺了她!」
「站住!」柳品珏借著阿南的力站穩了,一隻手捂住胸膛上的刀口,喘了口氣,「不許傷她。」
「主君!」柳品珏氣道。
柳品珏閉上了眼睛,無力道:「扶光就是她……」
「什、什麼?」阿北囁嚅著後退一步,滿臉不可置信,素來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孔似乎是從中皸裂開似的。
「可她不是……她就是扶光……」阿北嘴唇顫抖。
柳品珏捂住嘴咳了兩聲,「阿北,你看著她,別讓她亂跑,也別讓她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
「阿南,把事情瞞下來,找兩個靠得住的郎中來,給她也看看。」柳品珏道。
「她也受傷了?」阿南頓時緊張起來。
柳品珏瞥了他一眼,「她就劃了道口子,我傷成這樣也沒見你多緊張呢。」
阿南訕笑:「啊,主君吉人自有天相。」
阿北看著兩人走遠,轉頭看了看身後的書房,伸出手想要推門進去,卻又不敢。
莫名有了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阿北還沒想好怎麼面對蕭玉融。
柳品珏能感受到血和溫度的流逝,他被阿南攙扶著回到自己的房間,又看著阿南步履匆忙地出去找靠得住的醫師。
柳品珏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節奏,封鎖自己的經脈,確保自己在郎中來之前不要失血過多。
他想自己還是太過於衝動了。
為什麼要拆穿蕭玉融呢?明明保持現狀才是最好的。
他又該如何面對蕭玉融呢?
明明,就讓蕭玉融在今夜離開就好了。
可是戳破了這一切,他又該如何自處?
把一切擺在明面上,他以柳氏主君的身份,又該如何處置蕭玉融?
柳品珏捂著心口的傷,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緊緊地攥著,逐漸碾碎。
「哈哈……」他伏低了身子,捂住臉笑出聲,「卿卿誤我。」
柳品珏叫阿南阿北封鎖了消息,整個柳氏上下知道實情的人寥寥無幾。
柳品珏是怕消息泄露,柳氏之中有人會看中蕭玉融的身份,以下瞞上,對蕭玉融不利。
但是這樣的消息,本該在幾日之前就接應到蕭玉融的李堯止和謝得述卻是知道的。
一得知這個消息,謝得述一轉頭,親眼看著李堯止當場就嘔出一口血。
接下來數日,李堯止一直都是強撐著。
謝得述本來想直接闖入柳氏,但被李堯止攔了下來。
柳品珏既然知道了蕭玉融的身份,就必然有所準備,不可能那麼輕易的。
到了這個關頭,不能賠了夫人又折兵。
李堯止心神俱裂之際,是易厭來接的他。
易厭一路走近營帳之前,都能聽到軍心動盪的言論。
「怎麼樣了啊?」
「不知道,自從得了那份密報之後,公子就直接被氣得吐血了,之後一直咯血,反反覆覆。」
「害,這還怎麼打?公子到底在忌憚什麼啊?這還不出擊?」
「連那位都來了。」
部下們看著來接替李堯止位置的易厭,低頭竊竊私語。
易厭瞥了他們一眼,他們止住了聲。
李堯止現在修書一封,叫信鴿帶往允州,言辭懇切,字字句句叫人潸然淚下。
「給柳品珏的?」易厭揚起眉梢,「你這樣是沒有用的,柳品珏不會殺小公主,但也不會聽你的。」
「那就夠了。」李堯止閉了閉眼,「她還活著,那就夠了。」
易厭看向他眼底的烏青,覺得他狀若瘋狂,道:「你還是歇會吧,就別強撐著了。」
見李堯止沒反應,他繼續道:「我看你吐血都快嚇死了,別公主沒救回來你先死了,不然我怎麼跟她交代?我來就是替你的,先來喝點藥去睡吧,相信我吧,柳品珏不可能殺小公主的。」
「不了,殿下還沒回來,我睡不下的。」李堯止搖頭。
易厭嘖了一聲,挑起眉梢,「你對她,不僅僅是忠誠吧?」
李堯止眉頭緊鎖,沒有說話。
「你便是如此愛長公主嗎?」易厭問。
「愛嗎?」李堯止輕嘲般笑了笑。
已經不是愛不愛的問題了。
蕭玉融和他朝夕相處二十餘載,年幼相知相識,年少怦然心動,再相伴而行。
蕭玉融於他而言是主人,是妹妹,是玩伴,是知交,也是心愛之人。
什麼愛情什麼親情什麼友情,早已經分不清楚了。
蕭玉融踩著他的肩膀去摘風箏,笑著分新進貢的果子給他,和他策馬同游,和他同窗共讀。
李堯止人生的大半輩子都是蕭玉融。
李堯止無需愛讓自己完整,恰恰相反,情愛反倒是他的弱點。
因為蕭玉融的存在,前世他自刎殉情,今生又錯以為蕭玉融病逝,手足無措,險些抑鬱終生或是自焚殉情。
他不在乎蕭玉融是否和他一樣,也不在乎蕭玉融會不會為他付出,為他犧牲,只要蕭玉融高興就好了。
正如他之前就對弟弟們說過的,只為她想,不做他想。
母親想讓他娶一個各方面都能為家族帶來益處,並且端莊大方,擅長持家的世家女兒。
只是於李堯止而言,心裡的那個位置都被一個人所占據著。
再大的生恩養恩,再傾城傾國的容顏,再優越富裕的出身,再盛大長久的聲名,都比不上他被蕭玉融占據的大半生。
「你說那是愛的話,那便是吧。」李堯止閉上了眼睛。
易厭掃了一眼李堯止寫給柳品珏的那封信,簡直是好話說盡。
只要柳品珏肯把蕭玉融毫髮無損地還回來,李堯止幾乎把什麼都許諾上了。
「這是一筆賠本買賣,你知道柳品珏不會殺她的,就是要拿她來要挾你,要挾她哥。」易厭說,「你明明有更好的辦法。」
李堯止道:「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只是想她活著,好端端活著。」
位極人臣又怎樣,大權在握又怎樣,家財萬貫又怎樣,青史留名又怎樣?
他受不了。
他受不了那一幕,受不了青梅竹馬的女孩最後卻死在他懷裡,氣息奄奄。
他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蕭玉融。
易厭覺得李堯止的理智岌岌可危。
對這樣狀態的李堯止,多說無益。
於是易厭起身,「現在開始讓我來接手吧,你的心亂了,不適合再壓陣。」
「我會讓她活著回來,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她。」易厭保證。
李堯止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喉嚨里的腥甜,閉上了眼睛,「多謝。」
他也明白自己現在的狀態已經不適合再穩定局勢了,畢竟自己心緒如麻,都快要崩潰,談何穩定局勢?
如今軍中因為他的表現多少人心惶惶,讓易厭來穩局勢也好。
既然蕭玉融信易厭,他也願意信易厭。
易厭看著他搖頭嘆氣,蕭玉融要李堯止也疼,也痛,也是有夠狠心的。
看樣子李堯止都要PTSD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