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止的信送到允州,被阿南截獲之後,交由柳品珏。
阿北一度懷疑是來挑釁的。
只有柳品珏知道,蕭玉融如今在允州,李堯止又怎麼可能挑釁?
倒不如說是只可能求饒吧,哀求他把蕭玉融還回去,想要什麼都可以。
情真意切,情感充沛,聽者流淚,聞者傷心。
這樣的好文章,換作往前柳品珏高低得給李堯止批個上乘之作。
柳品珏看完信,面無表情地燒掉了。
這會想要蕭玉融?想都別想。
反倒是蕭玉融和往常別無二樣,除了被限制了自由,不能自主出入以外,甚至連吃穿用度都絲毫沒有區別。
偏偏就是柳品珏不肯見她。
蕭玉融見不到重要的人和相關的人,愈發焦躁起來。
蕭玉融當然也想過要逃走,但是身在敵營,還是柳品珏的老窩,插翅難飛。
算算日子,那頭也肯定知道自己是被發現了身份,被扣押下來了。
這麼一想,蕭玉融更急躁了。
就李堯止那種以為她死了會寫完傳記自焚的偏執性子,蕭玉融毫不懷疑李堯止會寫信給柳品珏,求柳品珏放她回去,而李堯止可以給出一切。
怎麼樣才能叫柳品珏來見她?
蕭玉融心思轉了幾轉,想到柳品珏往常的習慣,必然會叫阿南阿北其中一個看著自己。
只能試一試了。
蕭玉融掂量了一下懷裡的夜醒,猝然拔刀,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幾乎是剎那之間,一道黑影掠出,一股巨大的力摁住了蕭玉融的手腕,奪下了刀。
「蕭玉融,我看你是真的瘋了!」阿北咬著牙罵道,整個人都在戰慄。
賭對了!
蕭玉融壓抑下心頭的欣喜,鎮靜地對阿北道:「我要見柳品珏。」
「主君現在不會見你的!」阿北奪下了刀,一把推開蕭玉融,「你別想著自尋短見,你身上所有利器我都會收走,就算是簪子我也會給你磨鈍了!」
蕭玉融冷笑:「好啊,那就看看是你防得住我,還是我手段多,我就算是一頭撞死在牆上也好過做階下囚!」
阿北惱火道:「你少來威脅我,你以為這裡還是玉京太傅府嗎?你愛死不死,誰管你!」
「那你攔住我做什麼?把刀還我!」蕭玉融朝他攤開手。
阿北將夜醒往身後一背,「你現在還有用得很,可死不得。」
「那就叫柳品珏來見我!不然我總能尋到法子!」蕭玉融威脅。
阿北跟蕭玉融對峙片刻,還是敗下陣來。
他氣得漲紅了臉,「枉費我月月給你燒紙錢,見了一面你還是這樣任性妄為!」
「誰稀罕?」蕭玉融抱臂,一如既往的頤指氣使,「去把柳品珏叫過來,不然我現在就給你尋死覓活的。」
「你!」阿北氣結,拂袖離去,「蠻不講理!」
蕭玉融看著他的背影,稍稍鬆了口氣。
阿北嘴笨,一如既往,還是吵不過她。
柳品珏聽了蕭玉融要尋短見,果然來了。
「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種法子?一哭二鬧三上吊,簡直荒唐。」柳品珏走進屋中。
他上次被蕭玉融捅了一刀的傷還並未痊癒,如今依然臉色蒼白。
蕭玉融直視他,「你是如何在一眾舞姬里發現我的?」
柳品珏笑了一聲:「旁的舞姬柔情似水,你的眼神卻永遠是那樣,薄涼、炙熱、野望……卿卿啊,演戲的時候,眼神還得藏一藏。」
蕭玉融冷哼一聲。
「想見我是為了什麼?這麼大費周章叫阿北搬來我,總不見得只是為了問這個問題吧?」柳品珏問。
蕭玉融閉了閉眼,平復心情,「你想要做什麼?」
「做什麼?」柳品珏揚起眉梢,「放心,我不會殺你的,你用處可大著呢。」
他道:「拿你可以要挾楚南一脈的勢力,尤其是在玉京的昭陽舊部。蕭氏、霍氏、李氏甚至王氏、謝氏都會受你影響。」
看著蕭玉融愈發陰沉的臉色,柳品珏勾起唇角,「李堯止已經寄信過來求我放了你了,說只要我肯放人,什麼都做得。」
「若我這步棋走得更直接點,大可以直接叫他陣前自刎,再拿你向蕭玉歇換江山。」柳品珏道,「就算蕭玉歇狠心點,換不來江山,用你換洛緹和平南,也綽綽有餘。」
「不行!」蕭玉融下意識便反駁道。
「不行?」柳品珏斜睨了蕭玉融一眼,壓低的眉眼威迫感十足,仿佛千鈞重負迎面而來,令人不寒而慄。
「你在以什麼身份跟我說這句話?」柳品珏嗤笑,「公主?還是徒弟?你以為你是誰?」
蕭玉融的神色空落了一瞬,隨即便反應了過來。
似乎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碎裂掉了。
是,她早該清醒過來,又何必再抱有希望?
先前她置之死地而後生,還沒反應過來嗎?
蕭玉融閉了閉眼,將阿北走後早已準備好藏起來的釵子抽出,抵在自己的脖頸上,「柳品珏,修書給紹兗,說我已經死了,不必救我。」
「你這是什麼意思?」柳品珏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你要逼殺紹兗,那我就先死在他前面。這樣你如何拿我要挾他們,如何換要地?」蕭玉融平靜道。
柳品珏緊盯著蕭玉融,「你不會輕易就死的,不然你假死那回就死了,如今也不會站在這裡。」
「要試試看嗎?」蕭玉融將髮釵往脖頸上貼近。
上回被柳品珏用夜醒壓出來的傷痕再次滲出血來,她卻神色半點不變。
「與其叫你拿我去謀取那些東西,倒不如我死了痛快。」她說。
「既然那麼想死,不如就去死好了。」柳品珏目光緊鎖住蕭玉融,語氣冷酷,「拿著你的屍首,你信不信蕭玉歇為了要你全屍,甚至哪怕碎成了渣,他照樣願意換。」
蕭玉融緊咬住下唇,那些咸澀難忍的血腥味,終究是被她一個人吞咽了回去。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柳品珏乘其不備,猛地奪下了蕭玉融手裡的髮釵,另一隻手扣住了蕭玉融的喉嚨,將人抵在牆壁上。
沉默而厚重的身影覆蓋住蕭玉融,柳品珏手裡緊緊攥著髮釵,釵頭鳳精緻冰冷的金片印進他的肉里,滲出了血。
可這樣的痛楚他卻渾然不覺般,死死地盯著蕭玉融,仿佛暴風雨來臨之際的前兆。
「蕭卿卿,誰准許你拿自己性命來要挾我的?」柳品珏的手掌不輕不重地扣在蕭玉融脖頸上,逼迫她仰起頭正視自己。
窒息感讓蕭玉融艱難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柳品珏,這麼捨不得我死,總該不會是愛上我了吧?」
「呵。」柳品珏鬆開了手,將蕭玉融甩在床榻上。
他冷聲道:「殺了你,怎麼利益最大化?」
「怎麼?那你吻我的時候,也是為了利益最大化?」蕭玉融仰起臉,對著柳品珏露出一個諷刺的笑。
柳品珏頓了頓,垂著眼睛,「蕭卿卿,別再想著用這招來威脅我。」
他轉身拂袖離去。
蕭玉融隱約聽到了外頭柳品珏囑咐阿南的聲音:「柳北看不好她,你來看,把她所有能作妖的東西都收了!」
「是。」阿南的聲音。
蕭玉融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氣。
側頸再度撕裂的傷口隱隱作痛,她攥緊了拳頭。
只能另尋辦法了。
畢竟她現在唯一握在手裡的,是自己的命。
知道柳品珏在乎她的性命,也知道柳品珏對她多少有在意,她也只能賭一把,賭柳品珏捨不得。
如果這還不行,她也只能寄希望於易厭了。
無所謂,只是血肉模糊而已。
如果這就是通往勝利的代價,那她當然支付得起。
蕭玉融消停了一段時間,仿佛認了命,每天該吃吃該喝喝,就是有些悶悶不樂。
還有就是蕭玉融成日裡磨著阿南放她出去逛逛,或者說帶口信給柳品珏。
當然這些阿南都拒絕了,儘管蕭玉融每日的消息都事無巨細地被交代給了柳品珏。
蕭玉融表現得很正常,連阿南都放鬆了警惕。
「你去告訴柳品珏,叫他別躲著我,趕緊出來見我。」蕭玉融跟往常一樣先來了段開場白,「不然我馬上就自盡給他看!」
她那任性且信口胡謅的模樣,和小時候也一樣。
阿南都快要能背出柳品珏的回覆:「別鬧了,這樣的招數從小到大都用爛了。」
「哼!」蕭玉融撇了撇嘴。
阿南找了一些書和筆墨給蕭玉融消磨時間。
「你的書畫還是如此精湛。」阿南稱讚。
蕭玉融彎了彎唇,揚起眉梢,「那這些書畫送你了,作為交換,你讓我出去逛逛。」
這樣的話題在他們之間不止發生過一次,阿南都習慣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上回我幫你瞞著主君,主君罰我罰得可狠了,他又不罰你。」阿南道。
「我就知道。」蕭玉融嘖了一聲。
阿南也沒放在心上,「你快要用膳了,我到外面守著。」
蕭玉融沒理睬他,他也不在意,徑直走了出去。
蕭玉融坐在原處安靜等待著什麼。
直到夜晚降臨,送飯的人端著豐盛的餐食,從食盒裡一道道端出來擺在桌上。
當著送飯人的面,蕭玉融毫無徵兆地將燭台扎向了自己的手腕。
「噼里啪啦」一陣脆響,飯菜撒了一地。
看著噴涌而出的鮮血,送飯的侍者一邊尖叫一邊沖了出去:「來人吶!快來人吶!」
碗筷摔在地上的時候,就已經引起了阿南的警戒。
聽聞動靜,阿南立即一手控制住慌不擇路的侍者,衝進了門。
看到滿目的血,他目眥欲裂。
「公主!」阿南摁住蕭玉融手腕的傷口,一把抱起蕭玉融沖了出去。
這時候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衝出去就喊郎中。
這番動靜鬧得大,幾乎沒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
主君的左膀右臂,柳南副將就那麼抱著主君的那位金絲雀,抱著渾身是血扶光姑娘沖了出來。
柳品珏得了消息就馬上趕到。
阿北心急如焚,看到柳品珏臉色蒼白得跟蕭玉融不遑多讓,連忙迎上去。
「怎麼樣了?」柳品珏問。
床上躺著的蕭玉融雙眼緊閉,不省人事。
「失血過多。」阿北道,「發現得快是救回來了,但是她身子骨本來就弱……」
柳品珏深吸一口氣,強忍住一陣眩暈,「看好她,別再讓她做出傻事了。」
阿南手上還都是蕭玉融的血,都沒來得及洗。
他焦灼得有些哽咽,無助地看向柳品珏,「主君,她三番五次,我們防不勝防,若是再有下次……若是她真的……」
「閉嘴。」柳品珏厲聲喝止。
阿南閉上了嘴巴。
柳品珏閉了閉眼,「待到這次她醒過來……送她走。」
「送她走?」阿北都有些不可置信。
他知道柳品珏不會殺蕭玉融,可他認為柳品珏怎麼著也要拿蕭玉融換點什麼才對。
「不然呢?留她在允州喪命嗎?」柳品珏幾乎無力地鬆開了攥緊的拳頭。
他都不知道說是蕭玉融任性,還是聰明。
等他睜開眼,眼底清明,「阿北,給李堯止傳信,叫他準備好接應蕭玉融。另外,讓他把李氏在西山的銅礦給我。」
機關算盡,能夠謀取的一堆東西,最終換成了一座銅礦。
柳品珏自己都想嘲笑自己。
可他又能怎麼辦?
「是。」沉默之後,阿北領命。
「阿南,把消息瞞好,別讓人發現了她真實身份。」柳品珏又道。
阿南應聲。
柳品珏望向月色下蕭玉融那張蒼白的臉,目光動搖。
他已經為蕭玉融退讓了太多底線,也為蕭玉融做了太多不可能的事情。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眼不見心不煩,及時止損吧。
他當時就不該鬼迷心竅,順著蕭玉融的意假裝沒認出來,讓蕭玉融以扶光的名義留在允州。
木已成舟,追悔莫及。
猶疑著伸出手,柳品珏輕輕撫摸過蕭玉融冰涼的臉頰。
「卿卿……」他低聲道,猶如嘆息。
他夜逃允州的時候想的是遵從秉性,忠於自己。
可他想要的是什麼?
自己都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