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以為,」趙德昭斟酌了片刻,躬身答道:「幽燕向來為漢地,如今落於契丹之手已數十載,漢室百姓仰人鼻息,水深火熱,然再過幾代,幽燕之地上恐無漢人,再要奪回怕更是艱難。」
趙匡胤問趙德昭話,本沒期望得到什麼像樣的回答。
可這次卻是出乎意料,本一直是透明人的二兒子竟然還真答了,雖說得都是廢話,但看這氣度,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
趙德昭的模樣,不僅讓趙匡胤大感意外,便是殿中其餘朝臣也是訝異不已。
特別是趙光義,努力得維持著臉上的笑容,趙德昭用餘光瞧了一眼,恨不得讓他別笑了,看著怪瘮人的。
趙光義甚至都懷疑自己是沒睡醒,或者是耳朵出了問題,怎麼也不相信這話是從趙德昭口中說出。
他聽到了什麼?
趙德昭為何突然在朝堂回話?他一向懦弱,就算有什麼想法,也不會當眾說出,還說得如此順暢流利。
難道轉了性子?
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不該啊,自己在趙德昭府中也安插了不少人,可沒有一個人稟報趙德昭身邊有什麼能人異士。
或許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了!
趙光義如此寬慰自己,且看看再說!
「臣有話!」趙德昭說完之後,一個朝臣舉著笏板走出一步,「自五代以來,兵連禍結,帑廩虛竭,若攻打北漢,遼國必定出援,屆時戰事連綿,百姓受苦。」
趙德昭微微抬頭,看了前方說話的朝臣一眼。
「趙普!」
趙匡胤踐祚,趙普居功甚偉。
此人稱得上是趙匡胤時代第一名相,也是太祖太宗兩朝大臣。
史稱「半部《論語》治天下」,一生都沒有把《論語》讀完,他讀書少,便是趙匡胤都有些看不過去。
但他確實做事頗有才幹,其位置相當於劉邦手下的張良、陳平和蕭何,既有張良的權謀,也有陳平的詭道,還有蕭何治理天下的能力。
趙普如今擔任門下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也就是實際的宰相,作為趙匡胤公認的左右手,他在朝堂上說話極有份量。
趙普出言反對,很快有人出聲附和。
「趙中令所言甚是,如今天氣炎熱,雨水又多,河流最是容易泛濫,此時征伐,道路阻難,輦運艱辛;而河朔之區連經戰事,更是蕭索艱難,五縣中有四縣居山,三分內有二分是客,後勤難繼!」
說話的是戶部尚書陶谷,如今已過了六十,但一向依附趙普,二人幾乎沒有意見相佐的時候。
而糧草本就是他職責之事,是以他的這番話,眾臣也會聽上一聽。
趙匡胤聽這二人說完,也蹙起了眉頭。
兩位朝臣說的很現實,連年兵禍,民不聊生,財政困難,也是如此,自己這宮殿都沒有精心修繕,便是想要節省開支。
朝北打,速戰速決固然是最好的結果,可萬一不能呢?
若是拖長了時日......
可如今北漢易主,正是內亂的時候,這麼好的機會,錯過了就太可惜了!
「北漢終是我大宋心腹之患...」趙德昭不用看趙匡胤反應,也知道這兩位大臣沒有說到皇帝心裡去,皇帝不甘心啊!
要知道,真實的歷史上,趙匡胤連著打了北漢兩次,才轉而執行先南後北的策略,可見他對於收復幽燕有著很強的執念。
不等趙德昭說完,趙普卻是繼續又道:「取北漢,臣以為不一定非要用兵才可!」
趙德昭被迫住了嘴,心底卻沒有覺得被冒犯,原身就是個不受人待見的庸才皇子,作為開國功勳的趙普看不起他也是正常。
趙匡胤果然沒有責怪趙普,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我大宋可於太原北石嶺山,及河北界西山東靜陽村、樂平鎮、黃澤關、白井社,各建城寨,扼契丹援兵;遷其部內人戶於西京、襄、鄧、唐、汝州,給閒田使自耕種,絕其供饋,如此不數年間,定能讓北漢來降。」
趙德昭聽了這番話心中了悟,這不就是內政主導的戰略麼?
宋初的一些大臣認為經過一段時間的養精蓄銳,經濟實力可以轉化為軍事動力,之後收回燕雲十六州變得輕而易舉。
內政主導持儒家的民本論,認為國家的基礎在乎人民,人民得到休養生息,根本安固,對外才能有所作為。
這也是後來大宋實行「先南後北」戰略的理論基礎。
「官家,如今南唐已卸帝號自稱國主,吳越更是以我大宋馬首是瞻,南方富庶,若先取南方諸國,待國力充實後再伐北漢、收復燕雲之地,則指日可待矣。」陶谷又附和道。
趙德昭在心裡翻了個白眼,他們也太樂觀了吧,真以為大宋以後是越來越強盛,別的政權就越來越弱唄,還一點都不考慮其他新興力量的崛起!
世間萬物皆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
唉,趙普還是不能只讀《論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