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將結案奏本提上去,本以為是摸著皇帝心思來,只一個貶職,想來不會通不過,不想出乎他的意料,趙匡胤卻是將奏本給退了回去,且奏本上沒有一個字的批覆。
這下,蘇曉又不明白了,拿著打回的奏本去政事堂找趙普商議,不想被請入大堂的時候,卻見趙德昭也在,蘇曉拿著奏本的手忍不住頓了頓。
其實,蘇曉心中也是矛盾又悔恨,他本想就此跟了殿下,這次案子便很是用了心,只是或許運氣不大好,陳從信的確聰明,在府衙待過的人也懂如何對待審訊,從他口中壓根問不出什麼有用的。
就算拿著帳簿扔在他面前,他也說這不是他記的東西,是有人作假,他不認。
陳從信不認倒沒什麼關係,對著帳簿按圖索驥,抓回來的那些朝臣認了便好,再同帳簿這麼一對,都能合上誰還敢說帳簿是假的。
蘇曉本想著,豫王納賄板上釘釘,褫奪爵位總應該沒問題,如此一來,平晉郡王便是除官家以外,大宋身份最高的一個了,他眼下投送的這份誠意,將來定會給他鋪路,入政事堂或許也不會是什麼難事。
可不想,這案子辦到最後愈發偏了路,「褫奪爵位」這罪名連奏本都寫不上去,只一個貶職還被打了回來。
蘇曉嘆氣,他想著是不是帳簿交出去還是太早了些,或者自己下的這個決定太草率了些。
可眼下,他已是表了態,也不好再做牆頭草,前路再黑,也只能蒙著頭走了。
「見過殿下,見過趙相!」蘇曉苦著臉行完禮,而後朝兩位露出手中的奏本,語氣無奈,「官家給打回來了,下官可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趙德昭聽到這話,心中的確驚訝,他看了一眼趙普,想著難不成趙匡胤還嫌給判重了?
那怎麼著,不若打幾下給個教訓就完事了不成?
顯得自己好像個跳樑小丑,又是宮門告御狀,又是安排道士入宮變戲法的,最後不痛不癢的,何必把開封尹這個職位給自己來做?
趙普見趙德昭神色不虞,知道他定然是想岔了。
他陪伴官家時間久,於這件事上,倒也不難猜官家是何意思。
趙普先是讓蘇曉將奏本帶回去,「過幾日你再提給官家就是。」
蘇曉聞言奇怪,「官家都給打回來了,還原樣再提,下官可不敢,若是...」
若是因為此時罰了自己,呵,自己好不容易才做上的大理寺正卿啊,可別最後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必擔心,過幾日,官家想來是能准了。」
趙普如此篤定,蘇曉定然沒有話說,躬身應了「是」,拿著奏本告退離去,全程都沒同趙德昭說上一句話。
不過看趙德昭板著臉的模樣,蘇曉也不想上前惹不痛快。
蘇曉離開後,趙德昭才開口問道:「趙相適才的話是何意?怎麼過幾日,官家就能收了?」
趙普笑著捋了捋下顎短須,長嘆一聲道:「官家啊,心中定然覺得對不住殿下你,這才不高興接蘇曉的奏本,給打回去了。」
趙德昭皺眉,嘀咕道:「若當真覺得對不住我,這板子就不該輕輕落下,給三叔撓痒痒都不夠的,貶職?也是選個好地方給他繼續享福去!」
趙德昭雖然這麼嘀咕,但聽了趙普的話,心裡已然轉了過來,明白趙匡胤在彆扭些什麼了。
趙光義是他親弟弟,自己是他親兒子,都是親的,況且趙光義陪他打天下,這情誼自然是深厚,不然也不會給他開封尹來做。
早先自己沒穿來時,趙德昭不成器,趙匡胤定然沒將多少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況且五代十國之亂尚未完結,到底該如何讓一個王朝繼續下去,趙匡胤也有自己的打算。
若趙匡胤在親征途中,或者因為別的什麼過早駕崩,傳位給一個成熟的有政治頭腦的皇弟,比起趙德昭這麼一個毛頭小子,定然能讓大宋走得更長遠些。
而因為自己所為讓趙匡胤逐漸改觀後,趙匡胤的想法定然會發生改變。
同時,當他又突然發現,自己的親弟弟對自己親兒子下了手,而他為了兄弟情義,還要護著這親弟弟時,心中便更是有了愧疚。
對趙德昭的愧疚!
所以理智上,他覺得蘇曉給得判罰結果太輕,是對自己兒子的不公。
而情感上,對於同自己一路走來的親弟弟,他還是捨不得下重手,想著再給他一個改過的機會,希望他們趙家和睦。
如此一來,倒是將自己擾得糾結,叛重了不滿意,輕了也不滿意。
「殿下,有時候,退,便是進啊!」趙普笑著道。
趙德昭恍然,起身朝著趙普拱手,回道:「趙相說得是,本郡王受教!」
趙德昭在翌日便入了宮,陪著趙匡胤用了頓飯,期間陪著說了會兒話,追憶一些孩提時的往事,說那會兒自己年紀小不懂事,許多時候還是趙光義照拂著。
趙匡胤順著這話題,說了不少年輕時跟隨柴榮打天下的事跡,又說剛建立大宋有多少艱辛,除了趙普幾個忠心於自己的,不少將領、朝臣,心中多少有別的主意,那時候,便是趙光義和趙光美(趙廷美)兩個兄弟為倚靠了。
不需要說太多,父子二人心照不宣相視一笑,對於趙光義這案子便有了最終的定論。
蘇曉幾日後按照趙普說的,原樣將奏本提了上去,果真得了皇帝批覆,趙光義將納賄所得上交朝廷,再罰俸三年,貶為陝西道經略安撫使,知商州。
沒有褫奪爵位,趙光義仍舊是豫王,繳了罰款,他還有封地的產出。
安撫使也不是個簡單的官職,在大宋,它主要職責包括協掌軍務和治安。
知商州,便是商州知州了。
在大宋,商州這個地方也是南北重要往來之地,被稱為秦楚咽喉,是長安通往東南諸地和其他中原地區的交通要道。
趙匡胤將趙光義安排在這麼一個地方,的確沒有想重罰的意思。
也不知是趙匡胤覺得這麼安排對不起趙德昭,還是因為趙德昭的「懂事」哄高興了趙匡胤,在下達了對趙光義的處罰後,趙匡胤又開了自己庫房,讓人拉了一車好東西送到郡王府中。
趙德昭一邊稱「惶恐」,一邊命人打開府庫,毫不猶豫得照單全收。
而在自己府衙後院忐忑了數月的趙光義,看到大理寺這封公文以及吏部的任職文書後,卻是不屑得哼笑一聲。
同開封相比,商州能算什麼好地方,就算做了陝西道的安撫使又如何,陝西道的兵將,難道還真能聽自己的話不成?
不過一個虛職,給外人看一出兄弟情深的戲碼罷了!
趙光義捏了捏眉角,他心中卻也知道,自己的不滿沒有任何意義,公文和吏部任職文書下達,他就必須得去!
當然,要去商州上任,也需要準備的日子,宮裡的意思,就給十五日,十五日後便離京前往商州。
「十五日啊...」趙光義將揉皺了的文書重新展開放在桌上,看著上面的墨字皺緊了眉頭,久久沒有說話。
......
另一邊,李昉收到擢升消息的時候,還著實愣了一下,可當他聽聞自己同盧多遜的任務之後,一下子便明白過來,原來自己還是沾盧多遜的光了。
也不知該高興多些,還是自嘲多些。
之後,李昉同盧多遜入宮同官家商議出使之事,趙德昭便沒有再參加,他將薛惟吉帶去吏部走了一圈,給混了個鴻臚寺錄事,安排進了李昉的出使隊伍之中。
其實,宮裡的意思剛傳出來時,趙德昭重新找過薛居正詢問他的意思,畢竟如今有兩處地方,一個漳泉、一個吳越,薛惟吉去哪兒都行。
不過最終,薛居正還是選了漳泉,同薛惟吉說了之後,他倒也沒什麼意見。
「江南繁華,許多花樣便是我京師也沒有,惟吉這孩子沒什麼定性,就怕他去了吳越看花了眼,別正事不做,盡瞎胡鬧去了!」薛居正解釋了自己如此選擇的緣由。
趙德昭覺得當父母的,多花些心思在孩子的教育上是應當,但既然想讓孩子歷練,自然該放手,也該信任。
薛居正自己做人做官做事都沒有問題,但在教養孩子上,的確沒有什麼經驗和天賦。
不過既然人家爹這麼說了,趙德昭也不必指手畫腳,漳泉別看地方不大,卻也是個好地方,他還想呢,到時候番禺市舶司成功了,便要開泉州市舶司、漳州市舶司,這兩個大港口若成了,可不比番禺差!
至於吳越,杭州市舶司自然也要開的,但吳越同南唐一樣,更多的是要發展手工業和農業,讓大宋有更多的貨物販運出去。
趙德昭帶薛惟吉去鴻臚寺登記了職位,也算同鴻臚寺中人打了個招呼,讓出去時多照顧著些。
其實不用趙德昭親自去,薛居正的兒子,誰又敢怠慢了?
辦完事,二人一走出衙門,迎面吹來的風中多了幾分冷意,趙德昭伸手,掌心落了幾片瑩白。
「下雪了?」北方天冷得確實早,這個時節,南方怕還沒用上大氅。
趙德昭緊了緊斗篷,朝薛惟吉道:「這也到飯點了,不如我請你用飯,也算給你踐行了。」
薛惟吉自然滿口答應,「我知道一家羊肉店,比樊樓做的還好吃,也不用殿下請,我請,就當謝殿下為我奔走一遭。」
趙德昭看他亮晶晶的眼眸,以及意氣風發的模樣,也不同他爭,笑著點頭,「好,帶路,我倒也看看,你說的那家店有多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