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男人後面的幾個男孩聽了這話,低頭摸了摸自己胳膊或是肩膀,下意識得就朝那男人看去。
男人微微偏頭,狠戾的眼神警告他們不要亂說話,周威正讓人去叫開封府衙的人過來,回身見這男人眼神,一個大步便站在了他同男孩們中間,隔絕了這無聲的威脅。
男孩們倒是被周威這動作嚇得後退了幾步,有幾個更是下意識舉起手擋在身前,口中「啊」得一聲已是出口,一看便是打罵習慣了的。
趙德昭見此不由嘆氣,放輕了語氣朝他們說道:「別怕,你們實話實說就好,沒人敢在本郡王面前打你們!」
許是趙德昭這語氣太能安人心,其中一個男孩聽了這話後,想了想就擼起袖子,將胳膊上青紫斑駁的傷給趙德昭看,「他讓我們去街上討錢,討不到或者討少了,就...就要打我們,疼!」
「用什麼打?」趙德昭見那傷痕就冷了臉。
「什麼都用...」另外一個男孩道:「有時候用掃帚,有時候用晾衣棒,哦,他還用鞋底子抽,那個最疼!」
倒是不用自己的手,是怕自己手疼嗎?
一個人開口後,其他人就再憋不住了,紛紛將自己身上的傷露出給趙德昭看,「郎君你看,我們沒有說謊。」
「郎君,我這兒也被打了......」
五六個男孩七嘴八舌得控訴男人的惡行,許是見說了後的確沒見他有什麼動作,更是說了不少平日遭的罪。
「郎君,我不是這兒的,我要找我爹娘!」突然,其中一個男孩擠到趙德昭面前,委屈得憋了憋嘴,「我不叫黑狗,我有名字的,嗚嗚嗚,我叫寶兒,我跟爹娘走散了,他們騙我帶我找我爹娘,就把我關起來,不讓我走了......」
「被拐的?」
「這娃兒可憐,竟然是拐來的。」
「唉,作孽喲,這吳家兩口子不做人哦!」
圍觀的百姓也看明白了整件事情,院中這些男孩白日出去哪是做工?就是去討錢的,要不到回來便是挨打。
要真只是被遺棄的孩子,倒也不去論對錯,可竟然還有拐來的孩子,這便真真可惡了。
「可別胡說,我可是幫你找了你爹娘的,找不到罷了,我好心收留你,不讓你流落街頭餓死,怎麼就成了拐子?好心沒好報啊!」婦人聽了這話又開始嚎了起來。
不過現在,沒人願意相信她的話了。
開封府的衙役得知趙德昭找他們,一點兒都沒有耽擱,隨便從院子裡拉了幾個僕婦,坐了府衙的騾車就趕了過來,一進院子呼呼喝喝著將祥符縣的官差趕到了一邊兒去,「殿下,小的們來晚了...」
說完,他們看了眼院中跪著的人,又道:「就他們吧,來人,綁了帶回去。」
跪在地上的夫妻二人還待喊冤,這幾個衙役利索得脫下二人襪子,團了團一人一個塞進了口中,直熏得他們翻起了白眼,口中只有乾嘔聲,再發不出別的聲音來。
「你們幾個在這兒暫且照顧一陣,」趙德昭看向走入院中的三四個僕婦,「我會讓人送米糧炭火衣裳,好好照顧著,也別讓人進來拿走這裡的任何一件東西,就算是祥符縣縣令,也不許進!」
趙德昭最後一句是看著祥符縣衙役說的,這也是讓他們回去告訴祥符縣縣令一聲,知道什麼最好是趕緊招了,別最後讓府衙查出來問題,定了罪後悔都來不及。
鬧哄哄的一齣戲落幕,圍觀的百姓意猶未盡得散了,幾個住在附近的,還站在街口興致勃勃說著養濟院的事兒。
在他們看來,這可是乏味生活中難得的樂子,甚至最後還約好了,若府衙要審理那對夫妻,他們可是要一起去看看,這倆人會落得什麼個下場。
周威去喊開封府衙役的時候,也讓人將府邸馬車駕了來,雪愈發大了,天色也不早,可不能讓殿下同薛郎君這麼走回去,非受寒了不可。
二人鑽進馬車,趙德昭心緒仍舊不平,拿小孩子來做這齷齪生意來滿足一己私慾,當真是世上最惡劣的事,沒有之一。
薛惟吉也是忿忿不平,口中不住罵著那對夫妻,也就小一刻鐘,薛惟吉長出一口氣,又道:「這些小孩也真可憐,被爹娘扔了,還要遭這個罪。」
趙德昭點頭,面上露出不忍,「是啊,養濟院可不能再這樣下去,朝廷每旬都撥款下來,吃穿總是夠的。」
「殿下預備怎麼辦?」薛惟吉問道。
「自然由朝廷指派官員來管,不能再交到吏員或隨便什麼人手中了,朝廷撥下來的錢也得有人盯著,記帳、查帳、監管一個都不能少,另外,孩子到了年齡,該讀書的也得讀書去。」
趙德昭是按照現代福利院的構想來,那裡面的孤兒到了讀書的年齡,也有老師教導,認真讀書或考大學,或有一技之長,都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可他說了這話後,薛惟吉卻是搖了搖頭,「我勸殿下可別有這念頭才好。」
趙德昭奇怪,「為何?朝廷有能力,不該提供給他們最好的條件嗎?他們也不比別人差,若有聰敏的,考中科舉也有可能。」
「殿下這想法自然是好的,可百姓不會這麼想啊。」薛惟吉打開車窗,露出外面的房屋宅院,因為下雪,馬車走得慢,他們還在養濟院附近。
而這附近可都是貧苦人家,房屋矮小,院牆有的破損,有的沾滿泥垢,還有的連院子都沒有,臨街的門內便蜷縮著一家人。
「殿下不常往這種地方來吧,這裡住這的人連吃飽飯都有問題,哪兒來的錢送自家小孩讀書?如果,他們知道養濟院的孩子吃得飽穿得暖,還能讀書考科舉,您覺得他們會怎麼做?」
趙德昭收回視線,明白薛惟吉話中之意,苦笑一聲點頭,「你說得對,這樣一來,他們會將孩子送到養濟院去,不管是為了什麼,這麼一來,只會有更多的棄嬰出現。」
冷風從車窗灌了進來,薛惟吉忙將車窗關上,搓了搓手,嘆道:「要不是養濟院有這麼一對作孽的夫妻,說不定裡頭的孩子還要再多些呢,特別是那些流民,或許就在打這個主意。」
趙德昭沒有再說話,他默默想著這件事,想著如何能讓養濟院的人既有好的待遇,又不會讓百姓為了占朝廷的便宜,而拋棄自己的孩子。
薛惟吉見趙德昭不說話了,也識趣得閉上了嘴巴,很快,馬車便到了薛府門口。
趙德昭作為郡王,同他一起出行的好處便是,他總是貼心得將對方先送到府中,而後自己才回去,一點兒郡王的架子也沒有。
薛惟吉同趙德昭告別,剛要跳下馬車,就聽趙德昭開口問道:「剛你說的,是你自己想的嗎?」
薛惟吉愣了愣,方才反應過來問的是養濟院讀書那件事,回過身說道:「我踢蹴鞠時聽說過,有人為了自家孩子能有口吃的,又不想賣兒鬻女,就想過送去養濟院,想著等他們長大了再去認回來,說了苦衷,孩子還是自己的孩子。」
「惟吉,你以後會是個好官的。」趙德昭聽了他這話,倏地一笑,倒是讓薛惟吉又看愣了去。
他想不明白,自己說的這話,怎麼能讓殿下有如此感慨的,自己當真能做個好官?
薛惟吉禁不住也笑了笑,撓了撓自己的腦袋說道:「我不像爹和呂蒙正學富五車,也沒有殿下智慧,更不像竇說還能投壺給咱們大宋爭氣,蹴鞠踢了這麼久也踢不好,我這樣,真能做個好官嗎?」
趙德昭拍了拍他的胳膊,「我說會就一定會,你不相信本郡王?」
薛惟吉立即正色重重點頭,「自然是信的,殿下說呂蒙正能考狀元,他果真就是狀元。」
「那就成了,」趙德昭朝他揮了揮手,「趕緊回去吧,你出城那日我怕是沒時間送的,出門在外少說多做,聽李昉的話,知道嗎?」
「是,殿下快要同我爹一般囉嗦了!」
許是因為趙德昭剛才的話,薛惟吉的膽子也大了起來,竟然就敢當面開趙德昭的玩笑了,還沒等趙德昭有所反應,立即轉身跳下車去,站在車旁後卻又恭敬行了一禮。
「多謝殿下啦,惟吉定當聽從!」
趙德昭笑了笑,吩咐周威回府,關上車門後,腦中不自覺得又開始想白日養濟院的事。
這種案子不用自己親自審,府衙判官就能給審明白了,他愁的是以後。
養濟院雖然受朝廷撥款,但不算朝廷下的部門,它從前更多的是接受附近寺廟的援助,因此它的管理者,也就沒什麼限制,只要同府衙報備就可。
但今後卻不能如此了,既然眼下受朝廷撥款,那就要受朝廷轄制,人員、職務等都要有明確的規定。
再者,老人的供養和孩子的扶養也要分開才好,還得按照年齡來分配物資。
薛惟吉說得對,給他們的待遇太好,京師貧苦人家的百姓就會動心思,到時候不管小孩還是老人,都能給你遺棄了。
該如何做,他也要好好思考一番才行。
趙德昭靠在車壁上,疲憊得閉上了眼睛,這一刻,他方才感覺到做這個開封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