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繼續如舊。
陳永安似乎忘了前幾日的煩惱,只是學習更加認真了。自從杜青玉那晚多說了很多話之後,回家路上話又少了許多,但是比之前也好的太多。
他小心翼翼不談論杜青玉家裡的事,杜青玉所愛好的文學、電影,他也不太懂,便在日常學習過程中積累一些不懂得問題方便路上討論。
杜青玉也不問他為什麼不問陳許。明明陳許才是學習最好的,更何況他和陳許還是表兄弟。
兩人小心翼翼保持著距離的同時,又保持著默契。
天氣連續幾日放晴,路邊的殘雪都融化的差不多了,路邊出現難得的青色,幾株不知名的野草頑強地生長起來。現在陳永安最大的願望就是繼續下雪,那樣他就可以像個勇士一樣在前面探路,杜青玉跟隨在身邊攥著他的衣角,然後被他野蠻的將手塞進口袋裡。
「嘿,陳大哥,你瞎樂什麼呢?」高一瑋用手在陳永安眼前晃了晃,此時他看著陳永安眼神呆滯,望著窗外空空洞洞的天空,嘴角掛笑,口水在嘴角醞釀著,隨時都要流下來。
陳永安被嚇得一跳,下意識抹了抹嘴角。
高一瑋不管陳永安,自顧自說道:「昨天我爸看報紙跟我說,今年春節,央視會放晚會,相聲、小品、李谷一什麼都有,你們到時候一定要記得看。」
「你當誰都跟你家一樣買的起電視機?」陳永安說。
「買不起也沒關係,可以來我家看,反正每天家裡都是一堆鄰居,也不差你們幾個。」
「堂哥,別管他,我爸他們局裡發了張電視機票,等過段時間有空,我們一起去搬回來。」陳許過來插話,「我和我爸說過年讓爺爺、奶奶、大伯、大伯母一起過來,一起看電視。」
「我們家也要買了。」王安全說,「不過沒啥意思,不如看陳許寫的小說。對了,陳許你的小說可有些日子沒有更新了。」
「靈感枯竭,還在想劇情。」懶癌發作的陳許胡說八道。
王安全倒是信以為真,杜成松還篤定說:「肯定是如此,此前看陳許寫小說一筆呵成還嚇了我一跳,靈感爆發時快一些,靈感枯竭時慢一些,這樣才是文藝創作的客觀規律。」
「好了,到點了。不說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陳許終結話題,和高一瑋、卞千秋一道出了屋。
……
今日雲層稀少,半彎的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月光將道路照的通亮,只有少處樹木密集區域還留有大塊的陰影。
陳永安和杜青玉並排走在街道上。
「今天夜裡這麼亮,我帶你走一個小道,快一些。」杜青玉說。
「不好吧,還是走大道吧,安全一些。」有心拖延時間的陳永安自然不願意走什么小道。
「沒事的,我以前經常一個人走。」杜青玉也不管陳永安繼續說,在一個路口直接將兩人引入岔道。
說是小道,其實是樹林裡常年有人行走而形成的一條天然道路。兩邊的柏樹都是光禿禿的,在月光下交錯映在道路上,形成如同窗花一般的紋路。
「高一瑋好像和我提過這條路。」陳永安說,「說這裡都是談朋友的地方。」
「以後別和高一瑋整天廝混,不學好。」
月光下杜青玉的臉有些暈紅,陳永安腦中一陣暈眩,以為自己看錯了:「你走的多,應該知道的吧。」
「那都是夏天時候,天氣熱,林子也密,現在大冬天,樹都光禿禿的,誰還出來。」陳永安一直追問,杜青玉只好解釋道。
「哦。」陳永安應了一聲,「那在高考前,我還有機會來見識見識。」
「見識什麼?不學好。」杜青玉輕啐道。
陳永安一樂,突然笑了一聲,又立馬收住。杜青玉不想問原因,只想加快腳步離開這。
前幾天雨雪消融,這兩日天氣轉暖,小道又不少地方還顯得泥濘,好在現在可視度較高,兩人只能左左右右閃避著走。
「等一下,慢點走。」陳永安突然說了一聲。
杜青玉被嚇了一大跳,應聲停了下來。
前方遠處一顆大樹旁有亮點忽明忽暗,上下晃動,空氣中隱約飄散過來一股子菸草氣味。
「那是有人在吸菸?」杜青玉低聲問了一句,手不由自主伸進包里,握著扳手。
「靠著我,慢慢走。」
陳永安正說著,那樹邊吸菸的也觀察到這邊的異樣,等到兩人靠近時,便緩步走了出來。
陳永安和杜青玉這才注意到來者的樣子,兩個人!
一個大約一米七八,大冬天穿著一身軍褲,上衣是單薄的一件海魂衫,頭髮凌亂,顯然是長時間未曾打理。臉角有一道長長的疤,眼神投射過來,竟帶著幾分兇狠。
另一個不足一米六五,看上去還沒有杜青玉高,沒有高個子顯得那麼兇橫,穿著棉服棉褲,倒是顯得有些矮胖,衣服上尤其是褲腳沾滿了淤泥,看上去顯得猥瑣邋遢十足。
「大冬天還來耍朋友,你們還挺會玩。」看到陳永安、杜青玉兩人停下了腳步,這兩人迎面走了過來。
大高個吸了最後一口煙,才將沒有濾嘴的菸頭彈飛:「來來來,不要怕,我們兩個在這裡也已經無聊了很久。」
「我們是同學,晚自修下課,我這是送同學回家。」陳永安不想惹事情,硬著頭皮說。
「送同學,怕不安全?不要怕,哥哥在這裡。」大個子又說道,旁邊的猥瑣小個子望著杜青玉,一臉垂涎。
杜青玉躲到了陳永安身後,陳永安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不要擔心。
「大兄弟怎麼稱呼,今天有些趕,不能多說,哪天一定上門賠禮……」陳永安說。
還沒等陳永安說完,大個子兩步快速上前,單手用勁一推,陳永安帶著杜青玉雙雙跌倒在地。他一臉兇狠怒喊:「滾犢子,我和我妹妹說話,跟你說話了嗎?識相的現在就滾,否則卸了你的腿。」
大個子上前繼續踹一腳還倒在地上的陳永安,回頭對著猥瑣小個子命令道:「給我纏著他。」
說完,大個子就從陳永安身邊走過,一聲吞口水的聲音從喉嚨里發了出來,便要去輕薄杜青玉。
杜青玉遭此境遇,神色大變,慌張喊著「救命」,但是此處少有人路過,只能是徒勞無功。
陳永安忍者胸痛,就要起身。那猥瑣小個子又靠了過來,再補一腳,陳永安猝不及防,再次倒地。
「兄弟,形勢比人強,不要反抗,你們也就是同學關係,何苦為了讓她搭上自己。」猥瑣小個子蹲下身來,用力拍了拍陳永安的臉蛋。
旁邊杜青玉的呼喊聲讓陳永安非常焦急,眼前這個猥瑣小個子又在這裡礙事。陳永安心裡焦急惱怒,手腳並用力,直接將小個子撲倒在地,兩人滾在地上扭打了起來。陳永安每每想掙扎的向杜青玉方向移步,卻總是被小個子拖了後腿。
「我艹。」大高個站起來,然後又不由自主向後跌倒,雙手捂著左眼,血從手臂順流下來滴在地面上,毫無止住的意思。
小個子愣住了,陳永安也停了動作。
杜青玉坐在地上,上衣的紐扣也被解去了大半,右手拿著一個扳手,上面還沾著血跡。
她慌慌張張站起身子,雙腿還在打顫,走到大個子面前,右手又顫抖地舉了起來。
大個子忍著疼,看著杜青玉又走了過來:「死婆娘,……」
話說一半,杜青玉右手用力一掄,扳手直接砸在大個子下巴。大個子整個人都像被抽飛起來的架勢,未說出口的咒罵聲再也說不出來。
杜青玉用力再用力,扳手一下又一下重擊在大個子身子,她好像不知輕重,直接對著腦袋打,要把他打死才罷休。
陳永安快速起身攔住杜青玉,松下她手中的扳手,將她抱在懷裡,用手輕輕摸摸她的頭髮:「沒事了,沒事了。」
杜青玉卻直接癱倒在地上,不自覺張口大喊了出來,雙眼間一行清淚流了下來,再也沒有辦法止住。
陳永安任由杜青玉蹲在地上發泄,轉過身來,看了看大個子。只見大個人在地上不斷呻吟,身子抽動,完全失去了戰鬥力。左眼的傷口沒了遮掩,露出模糊的紅白血肉,眼球似乎被全部搗爛。
猥瑣小個子看到大個子如此慘狀,直接嚇得奪路就跑:「殺人啦!殺人啦!」
陳永安也不去追,他望著頭頂的月亮,深呼一口氣,滿腦子繁雜的情緒暫時得到了壓抑。
他蹲到杜青玉面前,他想摸一摸杜青玉的頭髮,安撫她一下,就像他在老家養的那隻小黃貓一般。那隻小黃貓最喜歡陳永安撫摸它的皮毛。
但是手一剛接觸到杜青玉,杜青玉就渾身打顫向後退去,眼神中一片警惕。
陳永安只好作罷,他坐到杜青玉面前,緩緩開口說:「青玉,雖然認識時間不久,但是我們也算是同學一場。我和你說說心裡話。和小表弟去圖書館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你和我們村子裡所有的姑娘都不一樣,話不多,乾乾淨淨,白白嫩嫩,又有文化。以前一直聽說月亮上住著嫦娥,一直想像不出來她長什麼樣,看到你之後就能想像了……二伯母說女生一個人回家危險,小表弟要找人護送你,我就把這件差事搶了過來,真的是搶,為此還他笑話了好久……不過我也一直有自知之明,你是大學生,以後是要吃公家飯的,我不行,我能想的最好結局就是回村里接我爸的班……這可能是我們還能在一起像朋友一樣聊天的最後半年。」
陳永安最後留戀地望了一眼杜青玉:「所以啊,青玉,這件事你一定要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