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接近深夜,月亮更高了,外面看上去更加冷清。街道上寂靜一片,偶有野狗追逐亂吠,驚的在街角休息的野貓都借力竄到屋頂,想要躲避隨時可能發生的變故。
這個時候陳許一家三口還在客廳里踱步焦急的等待陳永安的到達,但是沒想到最後敲門的是派出所的執勤民警。
此時警察序列還未換裝,騎著自行車過來的民警都還穿著藍色警服,帶著藍色大檐帽。他例行通報一聲:「陳永安重傷了別人,現在在派出所。」
本來就有些焦急的一家人頓時更加心慌意亂。陳賢讓許媛在家休息,他和陳許兩人騎著一輛自行車跟著民警就朝著派出所奔去。
一行三人兩輛車走的都是大道,道路平坦,月光和手電筒的幫助下,路上幾乎沒有任何阻礙。
「警察同志,你能跟我說一下陳永安究竟犯了什麼事嗎?」陳賢腳上一用力,自行車加速向前,很快就和民警並排。
「其實就是防衛過當,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執勤民警說,「就是對方傷的有些重,對方瞎了一隻眼,腦部重傷,現在還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
陳許問道:「我堂哥陳永安受傷了嗎?」
「他就是有些擦傷,不嚴重。現在陳永安和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女同學還在錄筆錄,具體情況我現在也不清楚,還要陳科長等會去諮詢一下我們所長。」執勤民警解釋道,「不過陳永安和他同學是自首的,怎麼著都能落個寬大處理。」
A縣如今的派出所就是六七間平房,但是地理位置不錯,距離供銷社、政府辦公區都很近。幾年前,這裡還算清閒的多,現在隨著經濟的放鬆,民間的治安問題愈加突出。
因為今晚有案子,派出所的幾間屋子亮的燈比平時更多了一些。
臨時過來加班的伍所長身上還披著一件棉大衣禦寒,在大廳里左右踱著步,嘴裡還在打著哈欠,手上一杯熱水不斷向上冒著蒸汽。
杜青玉一個人低著頭呆呆地坐在的長椅上,渾身下上都是泥土,紮起來的鞭子也都有些散亂,旁邊放著兩個書包,應該是她和陳永安的。
陳賢直接到伍所長面前一番寒暄,作為晚輩陳許到跟前問好之後,就走到杜青玉面前。
「杜青玉,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陳許半蹲了下來,這樣的角度讓他更容易去看杜青玉的表情。
「都怪我,就不應該走那條小路的……」隨後又是沉默,雙腳踩在椅子邊緣,兩隻胳膊環抱在膝蓋上,頭直接埋進懷裡。
陳許暗自著急,再三追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讓杜青玉好好休息,然後到陳賢和伍所長那裡旁聽。
「對方叫王大膽,隔壁縣的,我之前打電話和那邊公安局溝通了一下,風評很差,兩次進局子蹲了有一年時間,之前是國企工人,後來被當地國營廠強力要求開除。開除之後,就成了無業游民,整天在外面廝混。」伍所長給陳賢父子一人分別倒了一杯熱水,「剛剛給那兩位小同學做了筆錄,這王大膽還有一個跟班,現在人已經跑的無影無蹤。兩個小時前這兩個人在路上想耍流氓,陳同學氣不過,拿出隨身的扳手自衛,手重了些。」
扳手?扳手!
陳許心思轉了幾圈,卻也沒有多說。
伍所長感嘆道:「這個世道越來越亂嘍!隔壁縣的流氓都能來安城搞事情。」
「我們這還算好的,你再往北邊徐城去去,三省交界,聽說都有村幹部帶頭,那才是無法無天。」陳賢給伍所長又續上一支煙:「伍所長,我家侄子我心裡清楚,看著挺高大的,從小連只雞都沒殺過……」
伍所長一揮手打斷陳賢說話,鼻腔里吐出兩道白色煙霧:「我相信你家侄子是好的,但是黨紀國法不知道。王大膽這個人現在還在醫院昏迷,但是看他目前的傷勢至少得在醫院住上兩三個月。」
「現在擺在眼前的問題是杜同學的行為究竟是不是防衛過當,這個問題走司法程序至少得有三五個月的時間,聽說陳永安還是高三學生,高考可能會受到影響,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伍所長繼續說道。
「王叔叔,我想問一下,在目前王大膽昏迷不醒的情況下,如果能取得他家人的諒解書,是不是就可以跳過司法這個步驟,提前結案。」陳許問了一句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王所長上下打量了一會陳許,然後望向陳賢:「聽說陳科長家兒子學習非常好,是市狀元,如今一見果然是人中龍鳳。」
「一般來說,有諒解書只能減刑或者緩期執行,但是王大膽這個人本來就劣跡斑斑,如果還有諒解書,再考慮陳永安現在還沒有成年,又不是命案,是可以考慮直接不立案,以調解為主的。」王所長繼續說,「關鍵是,女方如果咬死對方耍流氓,對方家庭未必會寫諒解書。」
陳賢和王所長繼續又說了一會,陳許趁機借著派出所的電話打給村里通知大伯。
幾人一直在派出所待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隱約之間,遠處能聽見雞鳴,
其間,陳許父子又去見了一下陳永安。滿心疑惑的陳許並沒有多問陳永安具體細節,只是同陳賢一樣安慰他,叫他不要擔心。
早上來換班的執勤民警送了幾個包子過來,陳許勻了兩個給杜青玉:「吃完快回家吧,一夜未歸,你家裡人估計得急死。」
杜青玉拿著包子站了起來,兩隻腳仿佛不是自己的,如木偶一般僵硬的晃動著向門口走,連書包都忘帶了。
「不要太擔心,沒大事。」在身後的陳許又安慰了一下。
杜青玉好像沒聽見。她出門後不久,夜裡打著個手電摸著黑的大伯、大伯母就到了派出所,二十多公里的不行已經讓他們身心疲憊,只見他們面露焦急,進了派出所如無頭蒼蠅就要找陳永安。
陳許連忙上前穩住情緒。等到大伯、大伯母確認陳永安沒事之後,陳賢將大體情況說了一遍,他們才稍稍安心。
「爸,大伯,大伯母,我們先回家,還有很多事情要商量,在這裡不方便。」陳許說。
「對對,大哥,大嫂,我們先回去。」陳賢說,「這裡我也通過氣,不會短了大侄子吃喝。」
……
杜青玉不知用了多久時間才走到家裡的巷子,正好迎上了正在外面找自己的媽媽。
杜媽媽身子骨不好,路走遠了都會喘息,這個時候一邊咳嗽一邊挪到杜青玉面前,對著胳膊就重重打了一下:「你這倒霉孩子,一晚上跑哪去了,你不知道媽媽有多擔心你。」
杜青玉整晚緊繃的情緒終於繃不住了,淚腺瞬間充盈,眼淚如同江水泄洪一樣,在面頰上肆意橫流,又混著面龐上的塵土滴落下去。
「媽。」她哭得很大聲,說話都有些嘶啞,喉嚨也不由的抽動起來:「我……我做錯事了。」
「不哭,不哭,先回家,回家再說。」
杜媽媽扶著杜青玉往家裡走,一路斷斷續續的嗚咽聲最終被路過的賣油翁的吆喝聲所掩蓋:
「豆油、菜籽油、玉米油、醬油的賣……祖傳手藝,絕不扣秤……豆油、菜籽油、玉米油、醬油的賣……祖傳手藝,絕不扣秤……」
許媛「啪」的關上窗戶:「這賣油的小販可真勤快,這麼早就出來賣油。聽別人說,下面這位走街串巷賣油的都成萬元戶了。」
見後面沒人回應,許媛回頭一看,剛剛還在哭泣的大嫂此時側身躺在床上已經閉上眼睛睡了過去,淚水在臉頰上蒸發掉留下兩道明顯的淚痕。
還是太累了,連夜趕了二十多里的路,一般的男人都受不了,更別提一個女人了。
許媛小心翼翼出了門,正好迎上陳賢:「別進去了,大嫂已經睡了,讓她好好睡一覺。」
「那行。」陳賢說,「對了,我今天沒辦法去上班了,你上班得繞個彎幫我去請個假。」
「行。陳許呢,怎麼還不去上學?」
「孩子長大了,有主意,今天就讓他在家裡幫幫忙。」
許媛沒有說話,不樂意但也默許了。她到門口換上小皮鞋:「那我先走了,你們中午隨便對付下,晚上我再去買菜。」
陳賢等許媛關上門之後,回到沙發上坐了下來。來家不過一二十分鐘,茶几上的菸灰缸里就已經多了七八根菸頭。
陳賢也是心煩,大哥把兒子委託給自己還不到兩個月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敲出煙盒裡最後兩根煙,點燃之後,分給大哥一支。
兩人借煙消愁,陳許聞著難受,卻也不好打岔,就去廚房拿茶瓶來添了些熱水。
陳賢煙抽了一半,看了看身邊的大哥和陳許:「大嫂睡了。現在陳家就是我們三個男人說了算,下面要商量一下接下來應該怎麼做了。」
陳許說:「大伯、爸,商量之前我有一些事要跟你們說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