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安出了派出所,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事這麼快就解決了。在他的設想里,起碼得去勞改個大半年才玩完。不過知道家裡花了那麼多錢之後,又開始心疼了。
之後兩天,他在一家人的積極勸說引導之下,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接下來要離開安城獨自生活的命運。
而地點自然先尊重他的意見。他就說他想去首都或者粵省。他想看看杜青玉想看的天安門、八達嶺和大海。
然後被表弟陳許獨斷專橫圈出了目的地——蛇口。
他單知道粵省深城,卻不知道裡面還有這麼多彎彎道道。
接下來就要辦邊防證,學校和派出所有不少手續要辦,手續之上還有流程,沒有一個月怕是辦不下來。
陳永安先回家過了幾天,好好陪了陪爺爺奶奶。然後又回到安城開始給學習小組做免費的保姆。
陳許一直沒法說透,學習小組裡的人就無法理解為什麼陳永安要放棄高考,選擇南下?
陳永安自己的解釋是:「遭此變故,心態崩了,不如天南地北闖一闖散散心。如果外面實在混不下去,明年再回來繼續準備。」
理由強大完美,只有徐廣峰、杜成松羨慕的說:「年輕就是好啊!」
陳永安閒了下來,一天到晚就想著法子給大家準備晚飯。他向二伯母要了根針,用火燒彎做成魚鉤,找了一根廢竹竿做成魚竿。他每天中午會去小溪里釣魚,釣上來就放到水桶里養著。一部分留二伯家自己吃,另一部分等到周末杜青玉也在的時候在圖書館煮魚湯。
又是一夜晚上,十人的圖書館只剩下九人。
規定的休息時間又到了,陳許蹲在地上,拿著火鉗從爐子下面掏出一個烤地瓜,分給高一瑋一半:「不到周末就只能吃地瓜,喝熱水,唉,人比人氣死人。」
「這就叫『家草不如野花香』。」高一瑋又看了看卞千秋,「表妹,我這個做哥哥的什麼時候能享享你的福氣。」
卞千秋停下了手中的筆,抬起頭,白了高一瑋一眼,起手就要打過來:「你就做夢吧。」
「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陳許繼續感慨,眼睛瞥著陳永安。
「行了,我之後多釣些魚,爭取每天都燉些魚湯。」陳永安被兩人編排的不知如何反駁,羞惱道。
徐廣峰笑了出來,他難得停下筆,摘掉眼鏡:「永安,不用當真,他們兩逗你玩呢。」
杜成松對著陳許說:「陳許,你也別說永安,說好的臨走之前讓他看《鐵血天驕》的結局,這兩天可是一章都沒有寫。」
讀書人的催更就是花樣多。
「我現在就告訴你們結局,話說蒙古兵臨城下,雙方即將決戰,天上突然掉下一個火球,竟是天外隕石,熱浪滔天,眾人皆亡……」
看人一屋眾人都投來不善的目光之後,陳許咽了咽唾沫,又拍拍胸脯,「我開玩笑的,你們別當真。日萬這種事,對我來說灑灑水啦。」
反正他臉皮厚,既然讀書人的偷不叫偷,那讀書人的承諾還能叫承諾?
「灑啥?」
「就是簡單的意思,你以後一定會經常碰到。」陳許看了眼牆上的鐘,「好了,不扯皮了,大家繼續看書,我要開始更新了。」
本來心思動盪的學習小組慢慢又恢復了往常,考學的壓力一天天來臨,尤其是徐廣峰,春節之前,他就得去首都參加筆試面試。他年紀大,心態比年輕人要穩定的多,即便如此,也屢屢陷入失眠之中。
陳彥中不管事,只讓他自己調節。
他只能沒事和陳許說說心裡話:「西方經濟學、政治經濟學和一些熱點時政我自認為沒問題,英語也不再話下。唯獨數學,心裡沒底。」
「師兄對自己要求不要太高,如果你數學也上去,怕不是要拿個狀元回來。」陳許笑著說,「筆試不可能刷掉太多人,這種單位自己培養的研究生,不知道有多少中年幹部去鍍金,他們可絕對考不過你。」
陳許還有一句話想說卻沒說:「而且你師承陳教授,學術的關係網早已鋪開,只要不是棄考,好去處多得是。」
徐廣峰點了點頭,又極力要求陳許再幫他梳理一遍大學高數和線性代數。陳許自無不允。
……
周末,陳永安接到通知,學校的介紹信寫好了,他又將學校的介紹信送去派出所。距離他離開的時間已經越來越近了。
這日放學,天還未黑,陳永安送杜青玉回家。
「永安哥,為什麼要去蛇口?」杜青玉問。
「我本來說的是首都或者粵省,最後我表弟決定讓我去那裡。」陳永安說,「他說蛇口是什麼『改革前沿』,我也不懂,要不是他說,我都不知道還有蛇口這個地方。」
「陳許知道的真多,他真的很聰明。」
「嗯。」陳永安硬硬回了一聲。
「但是沒你老實。」杜青玉又說。
陳永安臉一紅,慌忙說:「我這幾天看了一下粵省的學校,中山大學、暨南大學的文科都挺不錯的。」
「那麼好的學校,我考不上的。」杜青玉想了一下,又說,「不過你去那邊倒是可以試著讀個成教,你可千萬不能放棄學習。」
「嗯。我一定會努力的。」
「留在家過春節嗎?」
「看手續什麼時候辦好了,我估計是過不了。」
杜青玉不說話,兩人就陷入了沉默。藍色的天空顏色更深了,並且不可逆轉的向黑色轉變。路上的來來往往的人、車漸漸多了起來,這正是下班的時候。時不時有拖著平板車的小販在路上叫賣著時令蔬菜、水果。
兩人也快要走到杜青玉家門口。
「明……明天下午我有兩張電影票,你要不要一起去看。」陳永安有些緊張。
周日下午「學習小組」並不做強制要求,全憑自願。
「噗呲。」杜青玉忽然笑出聲來,但也不忍戳破陳永安的笨拙表現,「好啊。」
……
縣電影院非常的冷清,畢竟不是大城市,除了機關、工廠、學校等單位時不時組織集體觀影之外,很少會有人花錢過來看電影。這個年代這個小城裡,還沒有如此瀟灑消費的習慣。
陳永安在售票窗口等了半天,才等到姍姍來遲一臉不耐的售貨員。
「同志,買兩張票。」
「什麼電影?」
陳永安撓撓頭,他從沒來過電影院,鄉下的露天電影也是有什麼看什麼:「同志,你給推薦下。」
售貨員看了陳永安一眼:「談對象的吧?」
「就……是同學。」
「兩張《牧馬人》,一共三毛。」
一切都在售貨員的掌握之中,被看穿的陳永安老老實實交了錢。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會,陳永安跑到馬路對面買了些瓜子、板栗,怕杜青玉中途口渴,又買了兩瓶北冰洋汽水。
到了三點,杜青玉來了,身上明顯是洗了澡,空氣中有肥皂水的香味,頭髮紮成兩個麻花辮擱在肩上,頭上難得別了一個發卡。
「你等久了吧。」
「沒有,我也剛到。」陳永安又將分裝好的零食遞了過去,「給。」
《牧馬人》去年就已經上映,但是這個年頭,電影拷貝困難,尤其是小縣城的電影院,一部電影放上兩三年都是常態。
濃眉大眼的朱時茂此時還是個俊朗小生。
「老許,你要老婆不要,你要老婆只要你只開金口,我等會給你送來。」「那你就送來吧。」
……
「我這個人註定要在這勞動一輩子的。」「一輩子有什麼不好,我陪你在這勞動。」
……
「你是不是嫌我長得醜。」
……
「我之前犯過錯誤。」「犯過錯誤,我們以後不犯就行了。」「那你太可憐了。」「我不可憐,我命好。」
……
電影看完之前,趁著光線暗淡,兩人怕對方發現,都偷偷抹了眼淚。出了電影院,兩人的汽水、零食完完整整。
「要不你帶回去吃吧。」陳永安就要將汽水遞給杜青玉。
「不不不,你帶回去。我回家沒法解釋。」杜青玉連忙擺手。
杜青玉態度堅決,陳永安接受了這個理由,送完杜青玉抱著一大包吃的回了家。
這個時候,陳許剛剛去澡堂泡完澡回來,頭髮還濕漉漉的。現在正是口渴,看到表哥手裡的北冰洋汽水,陳許眼睛放亮。
「還是我表哥對我好,知道我現在口渴。」陳許拿過一瓶「北冰洋」,沿著桌邊撬開瓶蓋,「咕咕」就往嘴裡灌。
「吶,瓜子、板栗也給你。」陳永安將一大袋零食全都塞了過來。
陳許毫不客氣,又麻利地翻出一張舊報紙擱在桌上放零食垃圾。
「對了,我爸剛剛跟我說你的邊防證快下來了,下下周你就要走了。」
「這麼快!」陳永安意料不到。
「早走早安心,你留下來除了耽誤杜青玉學習還能幹嘛?」
「你怎麼憑空誣人清白。」陳永安臉又紅了,「這一走,可就是一年。還不能寄信,不能和家裡人聯繫。」
「我跟我爸說了,這個周末他和我媽出去,我們把學習小組的人都叫來家裡,吃火鍋,給你送行。」陳許自顧自說道,「也別老想著杜青玉,你們真的有緣分,一定會再見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