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6:30。
星月酒店6樓宴廳。
《有妖》劇組殺青宴。
劇組難得大手筆包下了整個酒店,樓下大堂外安保人員嚴防死堵,擋著不讓外人進入,宴廳外就更是嚴格審查。
要進也可以:受邀前來的資方爸爸們憑邀請函,劇組社畜憑工作證,演員憑臉。
不知道是不是受當地樸素好客的民風民俗薰陶,連帶這場殺青宴都辦得十分熱鬧,接地氣的程度更像婚禮現場。
一片宴廳內十幾張圓桌鋪開,每桌少則六七人多則十人,按重要程度由宴廳中央向四周輻射。
而作為甚至不在正式編制的編劇小組成員,顧念三人所在的桌位幾乎被安排在宴廳的最角落裡。
「園園,顧念怎麼還沒來啊?」江曉晴盯著宴廳入口,擔心地問。
「我剛剛在電話里問了,好像是在和駱修聊劇本的角色問題,兩個人聊得把時間給忘了。」
江曉晴:「聊得這麼投機?」
秦園園點頭後,目光遲疑了幾秒,才不確定地問:「曉晴,你有沒有覺得,駱修對顧念特別好啊?」
「……?」
江曉晴迷惑地轉回頭:「你確定你沒有說反嗎?明明是咱們顧念大大對駱修特別好吧。」
秦園園:「可是我聽說那個卓亦——咳,就你討厭那個冒牌盲枝的美女編劇,她對駱修都很有意思,劇組裡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但是,駱修好像只和顧念一個人走得比較近吧?」
江曉晴想了想,點頭:「也是。」
秦園園:「所以我就懷疑,駱修對顧念會不會有那種……」
秦園園抬手,拇指往一起輕輕扣了下,作為示意。
江曉晴睜大眼:「不會吧?」
秦園園放下手,說:「我也只是猜測。」
江曉晴:「額,說不定就是因為顧念對他很好,所以他投桃報李?」
「嗯……」
兩人的討論還沒來得及得出結果,江曉晴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是顧念!」江曉晴連忙接起電話,拖長聲調,「顧念大大,你怎麼還沒到呢?」
「我們剛進宴廳。」
「已經進來了?」
江曉晴聞聲扶著桌起身,朝宴廳廳門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刻意鋪起的宴廳紅毯盡頭,一高一低兩道聲音穿過廳門,並肩走進這間高吊頂的大宴廳里。
兩人都是十分隨意的打扮,走在左邊的男人一身白色淡紋休閒襯衫搭著黑色長褲,右邊的女孩是一條淺紫色連衣裙配黑色細帶小涼鞋。
今晚的殺青宴里不乏盛裝出席的,這兩人的服裝風格和他們比起來,都可以稱得上「樸素」。
但偏偏兩人的長相模樣又都是最出眾的那一成,衣著只能淪為陪襯,所以幾乎是他們兩個一進宴廳,離著最近的幾桌就立刻有人注意到,也迅速帶來了大量的焦點。
江曉晴聽見電話里聲音離遠了點,像是女孩回過頭去對身邊的人說話,聲音壓得很輕:「我們好像不該一起進來的。」
「沒關係。不要在意他們。」
一聲低低的笑同樣被收進話筒內,隔著兩隻手機之間的通話都聽起來低啞而撩人。
江曉晴一噎,她朝秦園園遞了一個「你說的可能對」的眼神。
不等兩人討論,顧念的聲音回到手機里:「你們現在在哪個桌?」
「啊,」江曉晴回神,「我和園園在西南角,靠窗這張。我站起來了,你往這兒走就能看見我們。」
「嗯嗯,好。」
掛斷電話,江曉晴回頭:「你說得對,我現在也懷疑駱修對咱們顧念大大用意不純了。」
秦園園:「那要怎麼辦?直接告訴顧念?」
「不行,告訴她沒用的。」
「為什麼?」
「像我這樣不喜歡思考也不太聰明的人,才喜歡直接接受別人的想法和觀念。」江曉晴不吝自黑,「但是顧念多聰明啊,他們這種聰明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什麼事情都愛懷疑一下——只要不是她自己角度發現的問題,直接告訴她只會讓她逆反心理的。」
秦園園琢磨幾秒,笑了:「我發現你也挺聰明的嘛。那你說,我們怎麼做?」
江曉晴:「那當然是用我們角度發現的問題,啟發一下她的角度!」
「那你來。」
「好!」
一分鐘後。
江曉晴笑容僵硬,萬萬沒想到地看著站在顧念身後的男人。
顧念已經在規劃桌旁的位置,還是秦園園回過神,小心翼翼地開口:「顧念,你是打算讓駱先生跟我們坐一桌嗎?」
「嗯,怎麼了?」顧念回頭,觀察兩人,「不方便嗎?」
「不是不是,是宴廳里的位置好像是已經排好了的。」
顧念:「啊?」
「幾位主演是和導演還有資方坐頭兩桌的,所以駱先生的位置應該是在……」秦園園訕訕轉身,指向宴廳中央的兩張桌,「那邊。」
跨過距離茫茫的大半個宴廳,顧念才找到目標的落點。
顧念:「……」
真要坐得離寶貝鵝子這麼遠,那還怎麼擋酒?
駱修的視線落回,似乎對這種坐席上的安排沒有絲毫意外。
他微側過身,聲音溫和如舊,還帶著慣常淡淡的笑:「看來我不能陪你坐在這邊了?」
顧念憂愁點頭。
「那你陪我去那邊坐,可以嗎?」
「?」
顧念抬眼,不解地望向駱修。
旁邊江曉晴心直口快地插話:「顧念過去也沒用,那邊座位肯定也是安排好的。」
顧念點頭:「還是等待會兒上完菜後的敬酒環節,我偷偷溜過去——在我過去以前你千萬不要碰酒就好。」
「不需要等,」駱修說,「朱涵宇是今天下午臨時有事要回去的,那邊應該留了他的位置,我們這邊還沒有通知他們取消。」
顧念恍然:「那我就可以過去坐他的位置了?」
「嗯。」
駱修眼角微壓,隔著薄薄的鏡片,漾在那雙褐色眸子裡的笑意溫和無害。
被寶貝鵝子的天使微笑蠱惑住,顧念下意識地就要抬腳。
關鍵時候,江曉晴伸手一把拉住她:「等等!」
顧念回眸:「?」
「……」
就要勾走的小姑娘半道被人截了,駱修眼底笑意一涼。
從過來以後,他第一次正眼看其他人,視線清冷地瞥去。
江曉晴防備地看了駱修一眼,問顧念:「你就這麼走了啊?」
顧念木著臉轉回來:「你是想說你捨不得我,希望我陪著你吃晚飯?」
江曉晴一噎:「不是……」
江曉晴顯然是避忌駱修在旁,一直支支吾吾地沒能說出什麼。
駱修瞭然,對顧念溫和地笑:「你們聊,我過去等你。」
顧念有點不好意思,但也不想這麼「見鵝忘義」,只得點了點頭,還不忘囑咐:「我過去以前,你不能碰刺激性的東西哦,尤其是含酒精飲料。」
「好,」那雙褐色眸子像是融化的琥珀,溫柔溺人,「我聽你的。」
「……」
顧念:嗚嗚嗚鵝子這也太乖了叭!
老母親感動得差點當場灑下熱淚。
等駱修轉身離開,清挺瘦削的背影沒入人群間,顧念慢慢回神,眼角也蔫耷下來。
她不解地轉向江曉晴:「你是有什麼事情,還要躲著駱修說?」
江曉晴轉回來:「我的顧念大大啊,你難道不覺得你最近跟駱修走得越來越近了?」
顧念:「嗯?」
江曉晴:「你看,這才一個月的時間呢,你們就從互不認識、哦不,從他不認識你,發展到現在這麼親密了!」
顧念沒表情地點頭:「還好吧。」
「哪裡還好!」
顧念想了想,然後認真道:「他現在還只是把我當朋友,距離母子關係肯定還有一大段艱難進程需要克服——所以還好。」
江曉晴:「……?」
好幾秒過去。
江曉晴才反應過來,她懷疑人生地看著顧念:「什麼時候開始,朋友後的下一步關係竟然變成母子了??」
顧念一本正經:「只要我的母愛足夠偉大,那就一定可以感化我寶貝鵝子的——你看,寶貝鵝子願意和我成為朋友,就是我感化他的第一步成果。」
江曉晴:「……」
行吧。
江曉晴放棄在駱修態度進展這方面啟發顧念,決定曲線救國,於是她換了個角度——
「但是顧念大大,你覺沒覺得,你對你家寶貝兒子有點太太太好了?」
這個問題在顧念這兒停留了0.1秒,她就立刻搖頭:「怎麼會呢,我對寶貝鵝子還是不夠好。」
江曉晴呆住:「哪裡還不夠?」
顧念:「哪裡都不夠,因為母愛永無止境。」
江曉晴:「…………」
江曉晴徹底絕望了,她退開一步,朝秦園園彎腰示意:「我不行了,你來。」
秦園園沒敢動。
顧念的目光倒是主動找上她了。小姑娘蔫耷著的眼裡有點無奈:「你們今晚到底想跟我說什麼,直說就好。」
「……」
兩人對視一眼。
江曉晴「內傷」太重,還是秦園園糾結著措辭開口:「我們就是怕,你對駱修太好,這樣下去會招來一些……不好的結果。」
「不好的?」顧念怔住。
見有啟發希望了,江曉晴立刻幫腔:「豈止是不好,還可能是特別嚴重的後果!」
顧念:「?」
沉思數秒後,小姑娘突然抬頭,她蔫耷著眼,木繃著臉兒,左手一敲右手:「我知道了。」
江曉晴鬆口氣:「你知道就——」
顧念:「慈母多敗兒。你們說的沒錯,我以後一定會注意,絕對不會讓我寶貝鵝子走到歪路上去的。」
江曉晴:「…………」
秦園園:「…………」
過于震撼的兩人失去了今晚最後一次勸告機會,只能目送他們思鵝心切的顧念大大三兩句話結束討論,轉身奔赴宴廳中央。
顧念不過晚到了兩分鐘,她家寶貝鵝子已經被人纏上了。
還是「老熟人」,卓亦萱。
「既然你那個助理沒來,他們又不會安排別人了,那就讓我坐在你旁邊吧,好嗎?」
卓大美女一襲禮服長裙,頭髮從一側挽著,嬌聲說話的模樣惹得和駱修同桌的幾個男演員和各組負責人都禁不住,直拿譴責的目光看那個還要她親自求的男人。
唯獨被她央求的男人坐在椅前,淡垂著眸,他唇角勾起的笑意溫和,卻又是近漠然地不為所動。
「我說了,這裡有人。」
「哪有什麼人,頭桌都坐下了,誰還能坐這——」
卓亦萱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僵在原地,表情難看地望著那個拎著裙尾跑過來的小姑娘。
「抱歉,」顧念隔著好遠看見卓亦萱就怕寶貝鵝子再吃虧,她匆忙跑過來,氣息不穩地停下,「我過來晚了。」
卓亦萱反應過來,氣得咬牙:「你憑什麼過來?這邊沒你的位置,回你的角桌去。」
顧念張口欲駁。
在那之前,駱修起身,不著痕跡卻正攔在顧念身前。
背對著看不到他的小姑娘,駱修望卓亦萱的眼神淡而冷漠,沉著一點瀕臨忍耐紅線的警告。
卓亦萱一噤。
冰冷的警告之後,駱修斂眸。
他側過身時,溫和無害的笑意已經重染上他眉眼,他安撫地虛扶住顧念身側,垂眸笑笑:「沒關係,還沒開席。」
顧念鬆了口氣:「沒耽誤就好。」
「嗯。」
駱修的警告之後,卓亦萱只能按下她的大小姐脾氣,但就這麼放棄她顯然氣不過:「駱修,你讓她坐到這邊,導演組肯定不會樂意的。」
駱修眼神一動。
不待他開口,旁邊小姑娘抬了抬眼,突然朝卓亦萱伸出了細白的手:「你好,卓編劇。」
卓亦萱愣住。
她不知道顧念壺裡賣的什麼藥,也不想理她,但現在當著一桌演員和各組負責人的面,她只能嫌棄地伸出手。
「自我介紹一下,」顧念握住卓亦萱的手,撐起一個非常敷衍的營業微笑,「我是顧念。」
卓亦萱忍住沒翻白眼,「我又不是不認識你。」
「——也是駱修先生今晚的臨時助理。」
卓亦萱:「?!」
說完以後顧念一秒都不想多碰這個對她寶貝鵝子圖謀不軌的女人,嗖的一下收回手,同時無害回眸:「駱修先生,你旁邊這個位置是給什麼人的?」
駱修淡淡莞爾,配合說:「留給我的助理。」
「啊,那應該就是我的了。謝謝駱修先生。」
顧念剛要走過去,就見面前抬起只手,搭在椅背上,慢條斯理攔住了她的去路。
顧念一怔,順著那隻修長分明的手望上去。
「?」
顧念沒懂駱修為什麼會攔她。
後面的卓亦萱回過神,眼裡泛起希望。
卻只聽男人低低淡淡地笑:「我們說好不要這樣疏離的稱呼了。」
顧念反應過來,臉紅了下:「抱歉…我忘了。」
「沒關係,原諒你。」男人垂回手,在顧念從他身前走過時,細長的髮絲蹭過他襯衫前的精緻扣子。
他垂眸一笑,聲音淡淡啞啞的,擦過她耳際。
「但是最後一次。」
「……」
莫名的。
也可能是被那副壓得磁性而低啞的嗓音灼得。
顧念感覺自己臉頰熱了起來。
她快步走到那把唯一空著的椅子旁,椅背後,卓亦萱還固執地站在那兒,身影發僵,一動不動,臉色發白又失魂落魄似的望著駱修的側影。
有那麼一兩秒,顧念是有點同情她的——看起來一直不太聰明的樣子,大小姐脾氣,好像確實很喜歡她家寶貝鵝子。
不過,強勢得能把她鵝子壓到牆上欺負……
不行不行。
這種鵝媳婦不太可以。鵝子以後會受欺負的。
顧·惡婆婆·念想完,嚴肅板起臉:「卓編劇可以讓一下嗎,我要坐下了。」
卓亦萱回神。
她眼底閃過難堪的情緒,但最後還是壓下去,她抬頭看向顧念,低聲開口:「我可以和你交換位置。」
「…?」
顧念怔了下,回頭。
卓亦萱擠出一個笑,她堅信以駱修的性格絕對不會透露身份,所以毫不介意在這個時候讓他看清楚這種底層小人物的本性面目。
卓亦萱側過身,讓顧念的目光能順利看到她身後的主桌:「坐在那個桌上的,你看見了,除了男女主演以外,就是耿導和林導,剩下的那幾個位置,你知道是給誰留的嗎?」
「……」
「是《有妖》的資方。」卓亦萱轉回來,隱藏著眼底的高傲和不屑,循循善誘,「只要你的名字能在任何一位那兒留下印象,以後你的編劇路子就前途無量了。現在,我把我那個位置讓給你,你——」
「卓編劇說完了嗎?」顧念終於懶得聽完,插話,「說完了的話,卓編劇可以回去了。」
卓亦萱呆了幾秒,眼神都有點發獰了:「你最好考慮清楚,別以後後悔——這樣的機會你真不要?」
「不要,謝謝,受不起。」顧念語氣平板地念完,重新抬了蔫耷的眼,「您請回。」
「——!現在打腫臉充胖子,你以後別後悔!」
卓亦萱踩著小高跟,聽力道氣得要楔進地瓷里,啪嗒啪嗒地回鄰桌去了。
顧念順心落座。
折成漂亮形狀的餐巾剛被她拆開,耳邊響起帶笑的啞聲:「真不會後悔麼?」
「後悔什麼?」顧念抬頭。
對上那人淡淡撩起的眸子,顧念思索兩秒,悟了。她唇角懶散地翹了下,眼皮耷回去:「沒什麼好後悔的。」
「她沒有騙你,說的是事實。」
「唔。」
駱修笑著垂了眼,「那為什麼不後悔?」
「……」
顧念糾結地停下。
等了一會兒,她還是沒忍心不回答寶貝鵝子:「我不想背後說別人壞話……你真想聽?」
「嗯。」
「好吧,」顧念重新鋪好餐巾,「卓編劇自己相慣了外力,可能都把這些當成晉升必然的途徑,但我不會。我不喜歡那樣。」
駱修眼神微動,抬眸望她。
顧念沒察覺,依舊懶耷著眼擺弄自己腿上的餐巾。
「我的『前途無量』,只有我想不想,不需要任何人來讓。她也不配。」
「……」
笑意自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慢慢加深,與之同時的,是他心底那種仿佛就要壓抑不下的、越來越重與時俱增的渴望。
顧念鋪好餐巾,感覺身邊好久沒了聲音,她茫然望旁邊看去。
對上黑沉得光照不進的眼瞳。
顧念一怔。
但就好像她的錯覺,等她回神重新去看,那雙眼睛裡只有駱修溫潤如玉的笑意。
顧念茫然了兩秒:「怎麼了。」
「沒什麼,」駱修轉回去,淡笑著說,「只是想不通,剛剛那些話為什麼不說給她聽。她應該還認為,你會為今天的選擇後悔的。」
顧念點點頭,聲音依舊輕得發懶:「隨便她啊,我又不在乎她。」
駱修眼底笑意深了些。
他沒望她,像真無辜也真不知地問:「那為什麼告訴我。」
顧念想都沒想:「當然因為駱修先生和別人不一樣。」
「……」
意料之中的答案。
還有比意料更愉悅的愉悅感。
還有,好像已經快沒辦法掩藏和壓制的,渴望。
駱修眼底波瀾掀得太盛,有一兩秒不得不狼狽地垂了睫瞼才得以遮掩。情緒如弓繃得將斷,恍惚中有一種精神都被撕扯到疼痛的忍耐感。
但他樂在其中。
顧念。
他在心底無聲地念,一遍一遍,像拿這個名字去飼他心底無邊的欲壑深淵。
·
殺青宴至後半局,宴廳里早就不分桌椅。
圓桌被玩成了自助桌,沒幾樣飯菜,倒是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酒品飲品。
頭桌旁。
一坐一立。
顧念感覺頭暈得厲害,明明站著,看腳邊地板的距離卻好像時遠時近。
偏偏面前這個大叔好像今晚就是為折騰她來的,一杯一杯喝個不停。話多是衝著坐著的駱修,酒杯已經自覺往她面前遞。
「小姑娘年紀不大,酒量不小啊。沒少跟著出來折騰吧?」
「還…好。」
「還好?哈哈,現在的年輕人可都謙虛。你要是還好,那你老闆可不會帶你出來。來,這杯還是你來對吧?」
「…嗯。」
顧念這次對焦了兩回,才終於確定那個在她眼裡搖搖晃晃的酒杯的位置。她伸手——
「啪。」
爪子被拍下去。
手腕一緊,順著那力道,顧念被起身的駱修拉到身後去。
「她酒量確實一般。」
素來一成不變的溫和從容,此時在鏡片後的深褐色眸子裡已不剩幾分,反透出薄涼的凌厲感。
「嗯?小姑娘自己不是還沒說什麼嗎?」劇組資方的中年男子端著酒杯的手頓了下,隨即笑道,「帶著漂亮的女助理出來,就得有被灌酒的覺悟嘛。年輕人,氣不要太盛。」
「…嗯,對!」
這一聲是從駱修胳膊旁邊冒出的那個腦袋應的,應完以後她還歪了歪頭,認真對駱修說。
「我覺得……我可以再喝兩杯,不,不對,三杯!」
小姑娘豎起的五根手指,壓下了一根。她認真數了一遍剩下的四根手指,小聲咕噥了句,「對,三杯。」
駱修一嘆。
女孩擎在眼皮子底下的幾根手指被他抬手握住,牢牢錮進掌心。然後他抬眼看那個面相就讓他生厭的中年男人。
「我助理醉了,失陪。」
「哎——」
中年男人抬手,可惜沒來得及有任何再多話的機會,就只能看著駱修側回身,把女孩半護進懷裡,往宴廳外帶。
廳門外,長廊寂靜。
「四、不對,這是三,三杯!」
拐過拐角,駱修好不容易勾下女孩認真和他辯論自己到底長了幾根手指的手,還未壓住了,就見電梯間前似乎等很久了的兩個人。
編劇小組的……
駱修思索一兩秒,坦然放棄。
名字忘了。
「有事?」
他抬眼,眉目冷淡。
江曉晴和秦園園愣了下,回過神江曉晴就要撲上來:「你你你你要把顧念帶哪兒去!」
駱修:「樓上房間。」
江曉晴:「???」
駱修側扶著顧念的肩,繞開傻住的江曉晴:「借過。」
秦園園在後面,大著膽子擋了一下:「我們不可能讓你把顧念帶走的!我、我們帶她回去休息!」
「沒錯!」
江曉晴也回過神,快步繞回來擋在駱修面前。
「——」
駱修自垂眸驀地撩眼,眸子一瞬凌厲近寒冽。
秦園園伸向顧念的手都嚇得僵停了下。
江曉晴更嚇得不輕,攥著手機顫聲:「你你你別亂來啊!我們三個人呢,而且我……我可是會報警的!」
駱修垂了垂眼。
他慢慢緩下呼吸,重新抬眼:「你們三個人住的是兩人間吧。」
江曉晴下意識答:「是啊。」
秦園園扯了她一把,她回過神,警惕扭頭:「你你問這個幹嘛!」
「717是我的房間,內外套房,她不需要下樓,可以就睡在我那邊。」
「?!」江曉晴炸了,「不行!你們孤男寡女的,顧念又喝醉了,怎麼可能放她和你一起!?」
「你也可以讓她選。」
「?」
駱修垂眸,看向肩前。
被他錮了兩隻爪子後的小姑娘分外安靜,聽話得只有眼睛撲閃撲閃——烏黑亮晶的,比她平常蔫蔫的模樣活泛多了。
就是腦子可能不在線。
不過有本能在就夠了——按照他現在對《養鵝》的熟悉度,駱修很清楚顧念可以做出怎樣的選擇。
駱修開口,聲音下意識放低,比對江曉晴兩人輕了不知多少:「顧念?」
「?」
顧念仰起頭,不說話地望他。
駱修:「我叫什麼名字。」
顧念:「駱、修。」
駱修:「她們是誰?」
顧念飛快地看了一眼,立刻把目光落回駱修臉上:「不認識!」
江曉晴:「……?」
秦園園:「……?」
駱修都意外了下。
須臾後他唇角壓不住勾起,露出今晚耐性告罄後第一次淡淡的笑:「我和她們,選一個,你要跟誰走?」
「你!」
顧念選都沒選。
江曉晴:「……」
秦園園:「……」
「好。」
即便明知道女孩不會對他的回答有反應,駱修還是低聲應過,然後才抬眸看向兩人。
那雙琥珀似的眸子重歸冷淡。
「你們聽到了。」
江曉晴回過神,氣憤:「她喝醉了,根本沒法分辨!」
「我可以的。」
駱修扶著的小姑娘繃著臉,認真嚴肅地回答。
「…………」
江曉晴差點氣暈。
最後還是秦園園,她顯然很怕駱修,但也更不敢叫駱修就這麼帶走顧念,她咬著牙開口:「駱先生,你可能誤會顧念了,她對你不是——」
「我知道。」
駱修冷淡打斷。
秦園園一愣,抬頭。
「她現在視我作什麼,我不介意。因為將來總會更正。」駱修眸子深深,「但那是我和她之間的事情,你們現在也無權插手。」
「我們才不是要插手,」江曉晴急道,「我們只是怕——」
駱修最後一絲耐性徹底消磨殆盡。
他懶得聽她們再說什麼,直接從褲袋裡拿出手機。指腹一撥,手機帶著「咔嚓」一聲,前置鏡頭正向給靠在他懷裡半暈半醒的小姑娘拍了一張照片。
駱修冷淡著眼,展示到兩人眼前。
「合照。」
「……?」
江曉晴和秦園園一懵,沒懂駱修要做什麼。
駱修勾回手,又打開錄音。
他半垂下眸,側顏冷淡,對著收聲筒磁性低啞。
「如果顧念明天有任何一點意外,那就是我做的。這些是所有物證。請報警抓我。」
錄音結束。
駱修將那支手機直接扔給江曉晴。
他冷冷撩起半垂的眼,眸子裡半點往日溫和不存。
「這樣夠了?」
兩人呆住。
駱修沒再理會,帶顧念徑直進了電梯。
關合的梯門外,兩人艱難回神。
江曉晴:「顧念之前,怎麼說她兒子來著。」
秦園園:「溫柔天真善良天使。」
江曉晴:「…………」
秦園園:「…………」
半晌。
江曉晴長長嘆氣:「年紀輕輕的,說瞎就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