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樓下。
「輕、輕點!你們瘋了嗎!慢慢抬著——嘶……慢慢抬著走!」
擔架上的中年男人一邊對著抬擔架的人呵斥,一邊臉色慘白,時不時哎喲哎喲地叫喚兩聲。
星月酒店這家分店的負責人聽說出了事,一大早就趕過來。此時見中年男人被抬上車,他才連忙上前:「高先生,要不要我帶兩個人陪您去省三甲看看……」
「你?帶兩個人?你怎麼不帶一個旅遊觀光團去看我出醜?」
「不敢不敢,我是擔心他們路上照顧不周。」
中年男子慘白著臉,沒好氣地擺擺手:「不用你們,我自己走——這事讓你們酒店裡的人把嘴巴關嚴實了,要是傳出去我第一個找你算帳!」
「哎。」
負責人心裡如何腹誹不知道,面上卻是畢恭畢敬點頭哈腰的。
中年男人打了止痛,但還是疼得厲害,這會急著離開,見負責人還磨磨唧唧的,不耐煩地問:「還有什麼事?」
負責人左右看看,這才小心地往前傾了傾身,附耳低聲問:「昨晚上2樓露台那邊的監控,您看需不需要給您剪輯一份……」
「!」
本來中年男子的臉色還只是難看,聽見這句,頓時跟刷了白粉似的,又冷又灰。
他不知道想到什麼,眼裡浸著栗然,厚嘴唇抖了幾下才艱難開口:「不用!原樣都給我刪了——昨晚露台上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就我自己一個人喝醉了摔了一跤——天王老子來了你也得是這麼個回答、知道了嗎!?」
最後一聲壓得又低又狠,沉得近嘶啞。
負責人被中年男子那滿浸著血絲卻還掩藏不住恐懼的眼驚得心裡一抖,立刻低頭:「我明白了,高先生放心。我一定把這件事處理得妥妥噹噹。」
「……」
車門關合,蓋住躺回去的中年男子的身影,載著他哎呦哎呦的叫喚聲沿著鎮裡的長路遠去。
酒店負責人站在原地,眼神掙扎了一番,最後還是沒敢深究,他搖著腦袋轉身進了酒店。
4樓,窗邊。
江曉晴和秦園園落回腳跟,也收回看熱鬧的目光。
秦園園感慨:「真的太奇怪了。」
顧念坐在桌旁翻筆記本,沒抬頭地問:「怎麼了。」
江曉晴指著窗外,咋呼道:「他竟然就這麼走了哎!」
「嗯,」顧念停下筆,「不然,你還期待一場武打戲?」
「就算沒有武打戲,我也以為肯定是對峙場面呢。這猥瑣大叔自己一個人肯定不敢跟直接踹他的人剛,但他的人都來了,我還以為肯定要帶人上樓直奔昨晚那位義士的房間!」
顧念笑了下,「然後呢。」
江曉晴拿大拇指一抹鼻尖,拉開四不像的握拳姿勢:「那肯定是義士一挑二十,打得他們屁滾尿流地摔下樓梯!」
「……」
顧念嘆氣,合上筆記本轉過來。她托著臉頰,用一種讚嘆的目光看著江曉晴的腦袋。
江曉晴被顧念那蔫噠噠的表情又發亮的眼睛盯得發毛,「怎、怎麼啦?」
「沒什麼,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麼?」
「你的大腦到底是個什麼神奇構造。」
「……」
江曉晴反應過來,惱羞撲上去撓顧念痒痒:「啊啊啊你又挖苦我!」
顧念笑著躲開。
等江曉晴鬧完,顧念回過頭,發現秦園園也還在窗邊發呆,她玩笑問:「你也在等那二十個黑衣人嗎?」
秦園園回神,笑起來:「沒有,不過我也以為會發生點什麼的。」
「嗯?」
秦園園:「xx娛樂可是業內巨頭之一。他們的高管,即便只是個小高層,也沒幾個人敢得罪的。」
「對!」江曉晴趴在旁邊附和,「昨天晚上這個姓高的來了以後,耿導演都對他恭敬著呢,劇組裡就沒個他不敢調戲的女演員。」
秦園園點頭:「而且這個人我聽說過,雖然他自己草包,在公司里沒什麼實權職務,但他姐姐是xx娛樂老總最喜歡的小情兒,手裡一把人脈資源。他仗著姐姐背景在圈裡跋扈慣了,吃了這麼大一個虧、丟了這麼大的臉,竟然就這麼夾著尾巴跑了。」
「……」
聽完秦園園和江曉晴你一言我一語的補充,顧念點頭:「所以,踹了他的人是他也得罪不起的。」
「對哦,還有這種可能,所以才沒有義士一打二十,」江曉晴眼睛亮起來,「酒店裡竟然還藏著這麼厲害的人物呢,掃地僧本僧啊?」
顧念無奈看她:「你還是少看點武俠武打吧。」
「略略略。」
秦園園趴到兩人面前的桌上,神秘兮兮地:「可是酒店昨天都被劇組包場了,應該沒什麼外人吧。」
「其他資方也有受邀來的。」
秦園園不甘心地問:「你們說,就沒可能是我們劇組裡的人?」
顧念一頓,回眸。
不等她開口,江曉晴大咧咧地一擺手:「怎麼可能?我都知道我們這小破劇組裡不可能有這個級別的大人物。」
秦園園失望嘆氣,顧念又轉回去看江曉晴。
江曉晴被看得心虛,摸臉問:「我說錯了嗎?」
「不,只是那句『我都知道』。」
「嗯?」
「你越來越能看清自己了,曉晴,媽媽很欣慰。」
「……?」
幾秒後,江曉晴反應過來再次撲上去:「啊啊不許占我便宜!我可比你還大呢,你明明是我們中間最小的一個,叫姐姐叫姐姐!」
顧念被江曉晴的魔爪搖晃幾下,突然笑意一僵:「啊。」
江曉晴連忙停手:「怎麼了?」
「我忘了!」
「嗯?忘什麼?」
顧念把手機一舉,再說話時人已經飛出去了:「我忘記跟駱修說他弟弟給他打電話的事情了!!」
「——?」
不等江曉晴和秦園園開口,房門啪的一聲關在玄關里。
江曉晴呆滯回頭:「你覺得她還記得,我們剩下不到1個小時就該離開酒店回k市了的事情嗎?」
秦園園苦笑:「可能健忘是宿醉後遺症吧。」
江曉晴:「我去追她回來?」
秦園園:「發簡訊給她好了。畢竟是她最後一天和駱修在同一個劇組了,從顧念角度,這得算是……」
兩人對視一眼。
江曉晴沉痛道:「骨肉分離。」
「……」
·
顧念還是記起來得晚了。
之前的早餐過後,駱修送顧念離開,然後獨身回到空寂的房間裡。
距離公司那邊安排的車來接他還有兩個小時,駱修去衣帽間的保險柜里取出藥箱。白色的藥瓶被他擰開,兩粒藥片倒在掌心。
駱修隨意地垂著眼,將藥片放進口中。
擰上蓋子的剎那,他正側過身,看見對面鎏光的長鏡。鏡子裡照著木質的推拉門,只開了一扇。
錯覺似的,好像還有個喝醉的小姑娘光著腳丫,趴在門板拿烏溜溜的眼睛盯著他。
【你是不是…在偷偷吃糖?】
駱修怔住。
他習慣了鏡子裡映著的那道身影永遠像一張清冷素淡、沒有情緒的畫皮,就算工筆再美再精緻,皮下也空蕩。
而就在此時,前所未有地,他感覺到一種情緒像汩汩的山泉從乾涸龜裂的心底冒出來,一點點充盈起那張畫皮。
那種情緒漸漸脹滿他的心口,滿得要溢出來。讓他覺得想念,覺得……
如果趴在門後的影兒不是他的錯覺、而是真實,那該有多好。
孑然一人的鏡子前,駱修低下眼,猝然輕笑了聲。
帶著點狼狽的自嘲。
如果讓駱湛知道,那大概免不了那句嘲諷——
[你也有今天。]
含在舌尖前忘記咽下的藥片已經化開,蔓延著讓人麻木的苦澀。駱修輕輕卷了下舌,把藥片咽下去。
再抬眼時,他神色如往日清冷,笑意薄涼溫漠。
藥瓶擰上放回藥箱,駱修轉身。
回到臥房,駱修從桌上拿起那本《養鵝》,還未翻開,被他隨手放在桌角的手機震動起來。
駱修眼眸一停,落過去。
手機對他來說,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沒幾個人知道他的號碼,平常也基本不會聽到這個東西響起來。
除非……
駱修放下書,轉而拿起手機,屏幕上一個有點熟悉的號碼跳動著。
駱湛。
駱修坐到椅子裡,指腹隨意一撥,懶垂著眼拿到耳邊:「有事麼。」
「你手機拿回去了?」
「……」
駱修翻開《養鵝》的指節停頓。
一兩秒後,他撩起眼,總是溫柔的褐色眸子裡浸著細碎的涼意:「你之前就給我打過電話,誰接的?」
對面懶散輕嗤了聲:「駱大少爺不是什麼都算得准麼,你猜?」
「……」
駱修手裡本子一闔。
須臾,那點寒意在他眼底沉下去,薄涼的笑浮上來:「看來上次挨了家法後,你對我送的禮物不太滿意?」
對面大約想起什麼非常不好的回憶,噎了兩秒才冷嗤:「下次你敢不敢不把我媽這種殺器搬出來?」
駱修溫柔地笑:「只要能達到目的,我不避諱任何手段。」
「……」
兄弟兩人間最熟悉的僵持狀態。
持續片刻,駱修打破僵局,聲音回到輕淡:「我今天心情一般,沒耐性陪你玩兄友弟恭的遊戲。如果你是為了完成爺爺的任務,那這一兩分鐘足夠你交差了——畢竟你是弟弟,我讓你,你先掛斷。」
對面啞然幾秒,驀地笑了:「原來你是這個目的。」
「……」駱修抬眼。
「故意提上次的事情激怒我,想帶跑我的注意力?你以為我還是十幾歲的時候?」
駱修搭在本子上的手指輕動了下,他沒說話。
「本來以為只是個知道你身份的小姑娘,結果……是能讓駱修在意的人出現了?」
介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聲音懶散里透著點低啞,他像是仰坐進什麼地方,恣意地笑起來——
「你『完』了,駱修。」
那雙深褐色的眸子終於撩起,伴著一聲不以為意的低哂,駱修隨手翻開面前的本子,指腹順著柔軟的紙張劃下。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唐染喜歡你,是喜歡你這麼能腦補過度麼。」
對面一頓,聲音里的笑微涼下去:「我還沒說要做什麼,駱大少爺就這麼緊張地拉染染做擋箭牌,只會讓我覺得你心虛。」
「嗯,我心虛。」駱修垂著眸笑,聲音溫柔,「你來試試。」
「…我九九八十一難都走完了,就算試試對我來說也沒什麼風險,你最好別激我。」
「取經路走完了,」駱修一笑,「你確定抱回去的經書上有字麼。」
「——!」
就在僵局即將再次來臨時,駱修房間的房門突然被人叩響。
他眼底那點笑意鏡花水月似的,轉瞬就碎了,半點不剩。駱修抬眸瞥了一眼掛鐘上的時間。
不該是來接他的時間。
想到什麼,駱修微頓。
幾秒後他垂回眸子:「我還有事,這次不讓你了,弟弟。」
「——」
駱修起身,同時通話掛斷。
走向玄關的幾步里,駱修調整過自己的情緒狀態,方才交談里他自己的言語紕漏一一掠過。
最後換回聲自嘲的笑:「漏洞百出。」
果然關心則亂。
房門在兩人之間拉開。
顧念淚流滿面地站在門外:「對不起又是我我又來了。」
駱修眼底冰冷的湖變得柔軟,他半扶半倚著門,垂眸望著女孩:「不用抱歉,你隨時可以來。」
顧念顧不得感動:「我這次來是因為我剛剛忘記了一件事!」
「嗯?」
「就,就是你手機不是放在我朋友那邊了嗎,然後早上一直有電話我們擔心有急事然後我就接了——」
「慢慢說,」駱修輕聲插話,尾音嵌著一點溫柔的笑,「不用緊張。我又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責怪你。」
顧念感動得噎住:「……」
嗚嗚嗚嗚天底下為什麼會有寶貝鵝子這麼善良這麼天使的男孩子!
提前獲得原諒,顧念也鬆了口氣,語速放緩:「我接了的那個電話,好像是你那個弟弟打過來的。」
駱修:「嗯,我知道。」
顧念茫然:「你怎麼知道的?」
駱修莞爾垂眸,他很想伸手在這會兒看起來格外呆的小姑娘頭頂揉一揉,但還是忍住了。
沒扔下的手機被他抬起示意,「剛剛他打過來了。」
顧念:「——!」
顧念淚流滿面:「對不起,我一定是昨晚喝多了,酒精損傷了我的海馬體,我平常記憶力很好的。」
駱修失笑:「沒關係。」
顧念猶豫了下,抬起頭看向駱修,不安地問:「那他有沒有欺負你,或者再說什麼難聽的話?」
「……」
駱修眼神微晃了下。
他最清楚駱湛脾氣,誰都知道駱家小少爺從小到大就是天之驕子,除了唐染的事情上,駱湛那個狗脾氣是半點軟話都不會說的。
對他或者拿著他手機接了電話的人,更不會。
於是駱修垂眸,淡淡一笑:「沒有,他應該是在家裡給我打的電話,有爺爺在,他對我還好。」
「——?!」
顧念奓了毛。
那竟然叫還好?
那個混蛋弟弟都說駱修被撕票了!
那如果他們爺爺不在,那個弟弟豈不是更要變本加厲地欺負她寶貝鵝子了!
啊啊她鵝子在家裡過的是什麼生活寶貝真的太慘了嗚嗚嗚……
顧老母親流下心疼的淚水。
顧念含淚抬頭:「鵝…你不要怕他啊,我們靠自己也一定可以養活自己。如果他們都欺負你,那你就不要和他們來往了,他們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我沒關係,但……」
對上那雙褐色的好像天生溫柔又難過的眸子,顧念感覺自己心都快疼化了,她立刻問:「但什麼?」
「我弟弟會戲弄別人,他知道了你認識我,那以後可能會來找你。」
「找我?」顧念怔了下,立刻警覺,「難道他是那種希望你一個朋友都沒有的性格嗎?」
駱修沒說話。
顧念心疼泛濫,想都沒想:「沒關係,你不要怕,他說什麼我都不會聽的!就算他要見我、我一定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管另一邊是誰,我永遠永遠站在你這邊!」
駱修眼底情緒微滯。
像是虛假的畫布掀起震盪的波瀾,須臾後他輕嘆,又笑起來:「你為什麼那麼信任我呢,顧念?」
「……」
還在仇愾之中的顧念怔了下,回過頭,她望進一雙很深很深的、湖泊似的眼底。
那片湖泊像初見時一樣,永遠溫柔,引人沉溺。
顧念慢慢回過神,她眼角彎下來:「這是一個秘密。」
「秘密?」
「嗯。」
「連我都不能告訴的秘密嗎?」
「……」
顧念被那雙眸子掩著失落地凝視,不超過三秒她就要繳械投降。所幸卡著最後一點理智失去的時間,顧念立刻抽走了目光,往後一退。
她忍不住笑起來:「不行不行你這樣犯規了,我現在是不會說的。」
駱修放過她,也垂眸莞爾:「那什麼時候說?」
顧念想了想:「明年,作為明年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之一,怎麼樣?」
駱修搖頭:「太晚,我等不及。」
顧念猶豫:「那換個別的節日?」
「嗯,端午節吧。」
「好……嗯?」顧念及時住口,「端午節不是今天嗎?」
駱修莞爾:「被你發現了,今天不可以告訴我嗎?」
顧念抱住自己最後的掙扎:「今、今天我真的沒準備好……」
「好。」
顧念本來還在想更多的理由,聽見這麼幹脆的應答,她怔了下,抬眸。
駱修低著眼,伸手揉了揉她頭頂:「我會等你準備好。」
「……」
顧念呆立,臉頰慢慢慢慢浮起紅暈。
氣氛正旖旎微妙,一個突然的聲音劃破兩人之間的安靜——
「咦?顧念,你怎麼在這層?」
「!」
顧念驚慌躲開,回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林副導一臉笑眯眯的,看好戲似的望著兩人:「這大清早的,你們在7樓排戲呢?」
顧念原本只是艷粉的臉頰開始漲紅:「我我我我是上來跟駱修先生告別的!」
「哦噢,這樣。」
林副導一臉「你猜我信了還是沒信」的反應。
顧念心虛難當,匆忙回頭看了一眼駱修:「那,我就先走了,我們編劇小組那邊應該很快就出發了……有機會,我們在k市見面吧。」
迎著女孩不舍又期盼的眼,駱修點頭:「好。」
得了寶貝鵝子的允諾,顧念心飛了起來,不過之前的窘迫還跟著林副導的目光纏在他們身周,顧念沒有再說什麼,轉身溜了。
林副導連忙跟步:「哎等等,別給我把電梯帶下去,我也下樓!」
「林導。」
一道清冷的低聲喊住了林副導的身影。
他一頓,乾笑回頭:「對不住啊駱修,我也不是特意打斷你倆的,實在是從我的房間去電梯間就這一條路……」
「沒關係,我不介意。」
那人抬起涼淡的眸,溫潤地笑。
林副導身影僵了下。
這眼神說的還是不介意,那要是介意,他這把老骨頭今天是不是得撂這兒了?
林副導心裡腹誹,面上不露分毫,仍是笑:「那我就……」他指了指電梯間的方向。
駱修點頭,「您慢走。」
「好好,回見。」
林副導轉過去,跨出的第一步還沒落地。
「對了。」
「?」
林副導壓著被耍的惱意回過頭,對上門旁已經側過去的身影。
那張清雋俊美的臉藏在逆光的影里,看不分明,只聽得到那人溫和似笑的低聲——
「我知道你查過我,不止一次。」
「……!」
那人推開面前的門,最後一句溫柔低聲留在身後。
「請——不要告訴她。」
房門在視線里合上。
林副導僵在原地,一後背的冷汗。
半晌,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意。
之前基本確定駱修身份的時候他就想到過這個場面,不過沒想到是這麼簡單的兩句話,也沒想到這麼兩句話就給他嚇得這麼沒出息。
不過……「請」不要告訴她?
不然殺了你是嗎?
林副導心裡跟自己玩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走向電梯間。
進去後他有點意外,小姑娘儘管蔫得都不想搭理他一眼,但還真留著電梯門在梯廂里等他。
林副導很感動,快步進去:「好孩子好孩子,現在這年頭,像你這麼好孩子的年輕人已經不多見了。」
顧念木著臉按鍵:「您想多了,我只是怕您打擊報復。」
林副導:「……」
梯門關合。
電梯徐緩下行。
林副導臉上笑意慢慢淡下去。
其實在任何一個圈子裡混得時間久了,慢慢變成圈子裡的老油條,良心這種奢侈品都會慢慢消磨掉。最多能剩下一點,還會找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偷偷貓起來,省得徒給自己招惹禍端。
至少,方才被駱修提醒時,他就是這麼想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年輕人就是要踩坑的,不是天然坑就是別人挖給你的坑,踩哪個不一樣?哪個年輕人不踩坑呢?
但是……
不等林副導目光落到那個一離開駱修視野就沒精神了的小姑娘身上,電梯停在四樓。
梯門打開,顧念蔫耷著眼,但正經朝林副導躬了躬身:「這個月裡承蒙您體諒照顧,謝謝林導。」
說完她也不拖泥帶水,轉身就出去了。
林副導眼皮一跳:「你等等。」
「?」
顧念回頭。
林副導伸手按住電梯的門,表情糾結得有點陰鬱:「問你個問題。」
「您說。」
「你到底喜歡駱修哪點?」
「……?」
顧念莫名其妙,但還是答了:「駱修先生很溫柔啊。」
林副導忍住冷笑一聲的衝動,努力還使自己顯得慈眉善目只是順口一提:「溫柔溫柔,我聽你這麼說他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了。溫柔誰不會呢?圈裡這麼多演員,別的不好演,溫柔還不好裝?」
顧念怔了兩秒,失笑:「您怎麼了?突然這麼說。」
「我,就是實在好奇,順口問問。」林副導心虛地說,「你們還年輕,將來要面對的問題很多,判斷一個人不要只從表象。更何況,溫柔多泛濫啊,這其實算不上什麼優點……」
「那您就錯了。」
顧念聲音很輕,但很堅定地說。
林副導愣了下,抬起頭看她。
女孩有一雙烏黑漂亮的眼睛,平常總是蔫著沒什麼精神,但她認真抬頭看你時,那雙眼睛就像最乾淨剔透的水晶。
一絲瑕疵和污垢都不存。
「真正的溫柔是很珍貴的,像駱修先生一樣。」
顧念眼角彎下,那些認真和堅定被她深藏。
「真正的溫柔…」林副導若有所思,抬頭,「你在駱修身上見過?」
顧念眼神一動,像勾起記憶的漣漪。然後她回神,笑著點頭。
「見過一次,就永遠都不會忘。」
……
真正的溫柔是世間寶藏。
是你從萬米高空墜落即將摔得粉身碎骨前,唯一接住你的柔軟的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