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修寧這話是什麼意思?
路栩感覺有些不妙,腦子開始飛速轉動。
「他可能就是覺得你倆同時出現會尷尬吧,畢竟鄒銘琦喜歡過你。」張晚憶在紅燈前停下來,「其實我覺得沒什麼,鄒銘琦又沒明確表白過,而且都是高中時候的事了,誰還揪著不放啊。」
路栩轉頭,看了張晚憶一眼。畢竟張晚憶並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是啊,高中時候的事了,誰還揪著不放啊。
她沒有接話。
張晚憶不會知道她內心的起伏。
張晚憶就不會因為曲修寧的一句話思來想去,而她又為什麼。
她們要看的第一個酒店,是一個郊區的度假莊園,莊園裡有草坪,還有湖。張晚憶看上了這裡的室外場地。
酒店經理貼心地為她倆打著傘。
路栩放眼望去,一大片綠色。草坪一邊連著湖,另一邊是小一片樹林,浪漫而隱秘。
她說:「美是挺美的,可你結婚不是在年底嗎,到時候哪有草啊,而且那麼冷,穿婚紗會凍壞的。」
安城是典型的北方城市,每年到十一月中旬就進入零度以下的天氣,年底肯定更冷。
「可就算沒有綠色,雪地婚禮也很美啊。」張晚憶執著地回答。
「有很多人冬天在這個場地辦雪地婚禮,很出片,不比春夏的效果差。當然也要看老天爺的緣分,而且在場賓客也會相對少。」酒店經理順著張晚憶的話往下說,「您的婚期是12月,我建議您還是看看我們的室內場地。」
婚期是不可能改了,兩邊家長專門找人算的良辰吉日。張晚憶嘆了口氣,對這片草坪戀戀不捨。
她又回頭看了幾眼,拍了拍路栩的肩膀說:「你到時候結婚,一定別選冬天。」
路栩笑著,卻走了神。
這家莊園室外景色讓人眼前一亮,室內場地卻一般,都是歐式復古的裝修風格,張晚憶說兩家家長肯定不會喜歡。他們兩家的賓客加起來大概有五十桌,需要很大的廳才行。
之後她們又跑了幾家酒店,裝潢都很氣派。
因為是周末,這幾家酒店都有婚禮,賓客陸續簽到入場,新人在門口迎賓合影。
張晚憶跟酒店經理在一旁討論場地費和酒席餐標,路栩望著巨大的新人迎賓牌發呆。
愛情是奔著一個目的地去的。
而這個目的地,就在她們看過的一個個婚禮禮堂里。
她在暗戀曲修寧的那些歲月里,恐怕並沒有想到這麼遠。
也許是因為這個目的地太遙遠,而他們在不同路上,不同方向,永遠都到不了。
一整天下來,她們加緊加急,馬不停蹄,也只看了四家酒店。再加上天氣熱,她們倆也暈頭轉向的。
每家酒店經理都笑眯眯地對張晚憶說,你的婚期是大日子,現在很多人都是提前一年訂,再不交定金就被人搶了。
弄得張晚憶很焦慮。
傍晚,她們精疲力盡,又一天沒吃飯,兩人一起鑽進路邊一家肯德基。
「這真是個體力活,為什麼結個婚都這麼爭先恐後的。」張晚憶猛吸了一口可樂,「你可不許臨陣脫逃,過段時間還要陪我去試婚紗呢。」
路栩也渾身無力,她靠在快餐店硬邦邦的椅背上,問道:「你老公呢?」
「我不相信他的審美。」張晚憶搖頭道,「剩下兩家我都不想去看了,就四選一吧。你覺得今天看的這幾個裡面,哪個最好?」
張晚憶挑的這幾家都是價格不菲,檔次相當。
「第二家和第三家吧,都在市區,賓客交通也方便。」
「看了這麼多,我也傾向於這兩個二選一,可我實在放不下那個莊園的草坪。」張晚憶突然抓住路栩的手,「栩栩你答應我,你結婚一定要辦室外婚禮,到時候我也幫你選場地,怎麼樣?」
「我?」路栩笑道,「我這八字沒一撇的事呢。」
「這種事說不準的,可能明天就遇到了。」張晚憶自顧自取了塊雞米花,沒注意被路栩嗆到了,「不對,明天不行,明天我們要跟曲總吃飯。」
-
晚上到家後,路栩雙手叉腰,在衣櫃前站了半個小時。
她正在糾結明天吃飯穿什麼,手機彈出一條消息提示。是曲修寧發來的餐廳定位。
勝華-曲總:【明天中午十一點,這裡見?】
路栩掃了眼,是家淮揚菜館。她回了個「OK」的表情。
她盯了一會手機,突然琢磨起他在電話里說的那句話。
「那她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不叫鄒銘琦。」
問還是不問呢。她磨磨蹭蹭的,在手機鍵盤上打了刪,刪了又打。
幾分鐘後。
勝華-曲總:【你在寫作文嗎,怎麼一直都是正在輸入?】
路栩嚇得趕緊把手機扔在一邊。
這人怎麼一直盯著手機界面啊?
她做賊心虛,趕緊否認。
路栩:【沒有,可能是你微信卡了吧。】
勝華-曲總:【好吧。記得明天吃飯時間。】
路栩心想,這句話應該她提醒他吧。
路栩:【以前記錯考試時間和開學時間的人好像不是我。】
勝華-曲總:【放心吧,這次不會記錯。】
路栩沒有再回復,也沒有繼續解讀曲修寧這句話里的意思。
上學的時候,大家都過得渾渾噩噩的,犯幾次無傷大雅的小錯也沒什麼。現在人家時間多金貴,分分鐘幾百萬上下,說不定有秘書提醒,哪還輪得到她操心。
路栩覺得自己有點酸。
第二天出發前,路栩還是沒想好穿什麼。
她站在鏡子前心煩意亂。
普通的一頓飯而已,又不是什麼約會,搞得這麼重視幹嘛。
她最終找了條簡單但有點設計感的連衣裙穿上,為了搭這條裙子,她又用捲髮棒燙了頭髮。
她沒有故意打扮的嫌疑,絕對沒有。
十一點,路栩準時到達。
曲修寧安排得很妥當,這個館子從外面看不大,裡面很幽靜,大堂有幾桌來吃午飯的,靠窗是一排半圍合式的包間,需要提前預定。
服務員領著她來到最裡面靠窗位置的包間。
曲修寧已經在裡面了。
見路栩來,曲修寧起身。他穿了件簡單的白色T恤和深藍色短褲,露出好看的小腿,腳上是一雙白色運動鞋。
他眉眼俊朗,清爽慵懶,全然不是前幾天穿著職業裝的樣子,與那天被眾人環繞的曲總判若兩人。
路栩慶幸自己沒有穿得很隆重。
「你等很久了嗎?」她坐在曲修寧正對面的位置上。
「我也剛到。他們倆堵車,可能還得一會。」曲修寧示意服務員等人齊了再上菜,「我自作主張點了幾個菜,你要不要再加?」
「不用了,我都可以的。」路栩擺了擺手。
說完,話題便短暫地斷掉了。
她開始環顧四周,為了避免尷尬。
曲修寧的眼神卻一直在她身上。
他語氣輕鬆,問她:「這些年,你怎麼樣啊?」
她笑了笑:「念書,畢業,工作,跟所有人一樣。」
回答了,又好像沒回答。簡簡單單六個字,就概括了這七年。
他提起上次在工作場合的見面:「那天開會碰見你,還真挺意外的。」
路栩點點頭:「我也是。」
「前兩年聽說你從美國回來了,但不知道你就在那兒上班。」
路栩想問他是從誰那聽說的,又覺得有點傻。她的經歷沒有對誰隱瞞過,從韓碩,從張晚憶,從任何一個五班或六班同學那裡都能探聽的到。
「只是念書,沒想留在那兒。」她把話題又拋給曲修寧,「你不也一樣。」
曲修寧低頭笑了笑,似乎有些無奈:「生活由不得人任性啊。」
她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
「大四的時候,我媽生病了,甲狀腺癌。」
「啊?嚴重嗎?」路栩猛然抬起頭。
「發現得早,做了手術,現在已經沒事了。」曲修寧解釋道。
路栩鬆了一口氣:「那就好,痊癒了就好。」
曲修寧接著說:「在英國讀研的時候,我爸坐商務車去外地談生意,在高速上出了車禍,身上有兩處骨折,司機和秘書也都受了輕傷。」
這……事情發生在誰身上,外人是不能承擔分毫的。路栩覺得自己現在說什麼都蒼白無力。
「我媽做手術的時候,全家人都瞞著我沒說,出了手術室才說的。我爸住院那段時間公司有高管離職,緊接著我爸又出事了,就有謠言說我爸快不行了,公司內部很動盪。」曲修寧望著窗外,「這兩次我都是最後才知道的,都沒能第一時間趕回來,想起來其實挺後怕的,我就直接回國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路栩有些坐立難安,這些年他竟然經歷了這麼多她無法想像的時刻。
她一時間不知怎麼安慰對面這個昔日的少年。
路栩小心翼翼地問:「叔叔阿姨現在都挺好吧?」
「都健康著呢。」曲修寧把視線移回來,「就是公司需要有人接手,我全盤接下來不可能,就在各個部門輪崗了一年多時間,再從分管業務的副總做起。」
她只能幹巴巴地安慰:「你回來能幫到家裡,自己家的公司,當然是你來當家比較好。」
「你還記得我給你推薦過的那本書嗎?」曲修寧突然問她。
她怎麼會忘。
「《樹上的男爵》?」
「對。高中的時候,我總覺得我就應該像柯西莫一樣,建立一個與家人和眾人疏離的世界,想得多,以為外面的世界更好,活的也擰巴。經歷了很多之後再讀,又有了新的理解,真正的理想主義者可能並不是建立一個世界,而是在身處的世界裡建立自己的秩序。也就是我現在的處境。」曲修寧用手撫摸著杯子,若有所思,「以前想逃出去,後來發現,那只是書而已。人活在世上是有羈絆的,我不能那麼任性,所以我不再擰巴了。」
不知他有沒有把這些事講給別人聽過。
「人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想法,你不能以一個成年人的心態要求那時候的你。」路栩說得很誠懇,「更何況那時候你已經很優秀了。」
曲修寧抬眼:「謝謝。」
這句話真的有安慰到他。
「只是這副總不好當。」他揉了揉太陽穴,「要學的東西太多了,要處理的事也太多了,每天睜眼就有無數人在等著找你,還有過連著一個多月不著家的時候。」
說著說著,他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他依舊是天之驕子,在外人眼中,他坐擁很多普通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
路栩望著他,忽然間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其實變了很多。
他健談了許多,不像以前一般少言。少年感的外表之下,已經逐漸顯現成熟的輪廓。
時間怎麼可能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跡,只不過是她一廂情願地沉浸在高中時代的暗戀中罷了。
可她為什麼會心疼他?
「不過還好,現在一切都在慢慢回到正軌。」
她安慰道:「你這麼厲害,肯定都會好起來的。」
他倏地抬頭,似笑非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厲害?」
她想說,因為我一直都覺得你很厲害。但她沒有。
從她坐下開始,就有很多個機會,可以提起當年的事。但她不想把這些變成成年人將說不說的曖昧。
七年前那些少女的情愫早就離她遠去,從前不能說的秘密,還是不說為好。
她笑著說:「我開會的時候也認真聽了好吧。」
提到開會,曲修寧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你們下周是不是要來我們公司總部開會?周幾來,有你嗎?」
路栩不由地緊張起來。
她回答:「有,應該是周三吧。」
「不巧,周三我出差。」曲修寧眉頭一蹙,「這樣吧,我讓老馬好好招待你們,開完會請你們吃頓飯。」
路栩扔出一串話來拒絕:「別別別,我是跟同事一起去,就是去匯報個工作,讓別人看見不好,還是不要搞特殊了。」
曲修寧要被她緊張的樣子逗笑,問道:「我讓底下人請你吃頓飯就是搞特殊了?那我今天親自跟你吃飯,成什麼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路栩有點不知所措,「你別多想。」
這算不算風水輪流轉,「你別多想」這句話,竟然輪到她來說。
曲修寧的眼中滑過一絲黯淡。
看曲修寧的表情不對勁,路栩趕緊把他們倆微信聊天被同事看到的事招了。
「我同事知道我認識你,就已經圍追堵截問東問西了,我不想給她們留下太多話柄。」
曲修寧盯著她,表情耐人尋味:「你怎麼說的?」
路栩低頭:「高中同學。」
「那就由著她們說去唄。」
「也是,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她大大咧咧地說。
曲修寧哭笑不得:「你現在怎麼這麼急於跟我撇清關係啊?」
他們好像從前就不太熟。哪裡存在什麼撇清關係。
一句無力的「沒有吧」從她口中飄出,這時候,張晚憶和她沒用的男人姍姍來遲。
「對不起對不起,我倆來晚了。」張晚憶人還沒到,聲音就先飄了進來。
她一來,正好為路栩和曲修寧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對話收尾。
韓碩的樣子幾乎讓曲修寧認不出來了。
從前那個亦步亦趨,跟在張晚憶身後的胖子搖身一變,在張晚憶的調教和改造之下,看起來竟然有幾分英俊。
自從路栩回國,張晚憶和韓碩為她接風之後,她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過韓碩了。或許是終於抱得美人歸,他現在比那時還要精神。
「來來來,我跟大家隆重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准老公韓碩。」他倆笑嘻嘻的,一起亮出訂婚戒指。
「恭喜恭喜。」曲修寧笑著對他倆說。
兩個男生互相捶了對方的肩膀,算是打過招呼了。
張晚憶放下包,正準備坐在路栩旁邊,曲修寧突然站起來,推著張晚憶坐到路栩對面。
「你們兩口子挨著坐吧。」他若無其事地在路栩旁邊坐下,坐下的瞬間,手肘還碰到了路栩的胳膊。
他安排好座位之後又叫服務員來,說可以上菜了。全程沒有看路栩。
可路栩的臉好像有點兒燙。
他們倆並排坐著,張晚憶發現了對面兩個人的拘束,打趣道:「曲總,你要不還是坐過來吧,你倆怎麼跟不認識一樣。」
「不用了,坐這兒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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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朋友坐在一起的好處就是,一開口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吵鬧的教室里。
張晚憶看了看四周的環境:「為什麼選這家,我們不是四個北方硬漢嗎,要吃也應該來一場碳水盛宴啊。」
「專門為你們三個挑的。」曲修寧認真道,「這家紅燒獅子頭很正宗。」
剩下三個人一臉懵。
「你們以前不是總翹課去食堂吃獅子頭嗎?我那時候跟你們還不熟,看你們上課時候互相配合著跑去食堂,覺得這三個人挺有意思的。」
路栩轉頭看著他。
挺有意思的。不知這是不是她高中時候給他的印象。
「你不提我都快忘了。」張晚憶撐著下巴,「那時候真好啊。」
他們開始回憶起以前在學校時的趣事。
聊了半天,韓碩問張晚憶:「那時候好,你願意回去嗎?」
「不願意,現在可以自己賺錢自己花,而且那時候你胖得要死,還整天追著我,我幹嘛要回去。」張晚憶聳了聳肩,「過去雖然好,但還是留在記憶里最好。你們覺得呢?」
路栩跟著點了點頭。
曲修寧忽然轉頭看她,眼神灼熱:「你也這麼想?」
路栩沉默了片刻,說是。
那些小心翼翼,那些患得患失,她不想再來一遍。還是做個沒有心的成年人比較好。
過了一會,她左耳邊飄來一句話:「我也覺得現在好,可以做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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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張晚憶要拍一張四人合影。
「我們四個人的顏值也太高了吧,不留個影天理難容。」她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轉了半個身子,「看這裡。」
路栩感覺到曲修寧往她這邊靠了靠。
張晚憶連拍了幾張。
「你們介不介意我把照片發到朋友圈呀?」張晚憶翻看剛才拍的照片,「這個問題主要是針對曲總,您方不方便。」
「方便啊,有什麼不方便的。」
路栩悄無聲息地瞥了身邊人一眼。
這個人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