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周。
周末在山裡露營積攢的那點好心情,瞬間就被早高峰的電梯擠沒了。
路栩一進到公司里,就覺得氛圍很微妙。
平時周一開早會前,大家都嘰嘰喳喳地互相討論周末見聞,可這天,整個辦公區都靜悄悄的。
路栩不明就裡,先打開電腦電源,問傑西卡:「辦公室里怎麼這麼安靜?」
傑西卡「噓」地一聲,「出事了。」
「嗯?」
「你在路上沒看新聞麼?」朱迪抬了抬眉毛,「勝華出事了,昨晚半夜爆出來的。」
她一路上都沒看手機,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她想起昨天老馬說的話,心裡隱隱不安。
「你自己搜搜吧,都上熱搜了。」
她打開手機,搜了一下勝華,一連串聳人聽聞的新聞標題映入眼帘。
「風險提示:勝華資金鍊出現了嚴重問題!」
「資金鍊危機一觸即發,勝華股價全面下跌!」
「商業地產領頭羊勝華瀕臨破產,商戶和業主該怎麼辦?」
……
這些新聞的配圖,是幾處勝華城大門緊閉的蕭條景象。
「假的吧。」
「新聞不少,公眾號的文章更是滿天飛,我看到好幾篇已經十萬加了。」朱迪合併轉發給路栩幾條連結,「真不知道勝華是真的出問題了,還是得罪什麼人了。」
路栩一一點開那些連結,有公眾號文章,有短視頻自媒體,還有微博熱搜截圖。
一大早就已經有人蹲守在勝華總部,等著勝華負責人的出現。
安城雖然不是一線城市,勝華卻是業內領先的商業地產企業,紮根安城,足跡已經遍布全國很多個城市。
明明勝華只是有兩家商業經營出了點問題,怎麼就擴大到整個集團了?而且老馬不是說已經解決了嗎,怎麼會突然冒出來鋪天蓋地的負面?
一夜之間資金鍊就出問題,任誰也不會相信。
她回想跟老馬的聊天,突然想到,老馬說過被競爭對手盯上的事。可競爭對手是誰,之前做了什麼,他都沒有提及。
傑西卡想從路栩這兒套點什麼出來:「路栩,你的老同學曲總沒有告訴你什麼嗎?」
路栩茫然地搖搖頭。
他們已經太久沒聯繫過了。
傑西卡跑去會議室附近偷聽了一會,又跑回來,小聲跟大家匯報進度:「領導們正在吵架。」
路栩問:「吵什麼?」
「吵要不要解約呀。」
路栩蹙眉:「都沒核實真假,為什麼要解約?」
「現在誰還管什麼真假。」朱迪嘆了口氣。
「我們這次的產品這麼重要,還跟勝華有這麼深度的合作,領導們肯定要考慮口碑問題。」傑西卡回答。
朱迪聳了聳肩:「就算我們單方面解約,勝華也無暇應付吧,他們肯定在頭疼要怎麼公關。」
傑西卡點開一篇新的文章,接著八卦:「你們說,他們拍的這些照片,是實拍的還是P的啊?挺逼真的。」
「應該是真的。」朱迪放大其中一張照片,仔細研究,「可我周末才去勝華城逛了街,正常營業,沒出什麼問題呀。」
「肯定是外地的。」傑西卡分析道,「安城是大本營,就算外面的都倒了,安城的也要撐一撐。」
朱迪無奈笑道:「你就不能盼合作方一點好嗎?」
路栩無暇聽她們八卦,她抱著手機,考慮要不要問曲修寧,究竟出了什麼事。
他們太久沒在微信上說過話,她在消息列表里滑了很久都沒找到他,最後乾脆在搜索欄里打字,才進入他們的聊天頁面。
打了刪,刪了又打。她猶豫了。
就算她發了,能解決什麼問題嗎?也許只會讓曲修寧多一絲煩躁。
最終她還是沒發。
高層的會議一直開到中午還沒結束。
其他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大家依舊爭先恐後去排今天的紅燒肉。
她們幾個在食堂吃飯的時候,傑西卡還在不停地刷手機。
「又有新進展了。」傑西卡語氣里不無興奮。
「勝華出來公關了?」路栩問,沒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急。
傑西卡搖了搖頭。
朱迪:「你這麼開心幹嘛,勝華出事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傑西卡把手機伸到她倆面前:「勝華被競爭對手告了。」
「啊?」路栩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小字,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朱迪快速看了幾眼,奇怪道:「勝華被告商標侵權?」
路栩腦子嗡嗡的。
她拿過傑西卡的手機,看了半天,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經營出問題的那兩家勝華城,其中一家在宛城。宛城有一家商場叫勝華中心,是宛城本地的一家房地產企業的商業品牌,勝華中心就以侵犯商標權及不正當競爭糾紛將勝華集團告上法庭,要求勝華集團停止侵權,並賠償3000萬元。
朱迪反反覆覆看了幾遍:「我們去勝華總部開會的時候,帶我們上去的那個助理說,他們曲總名字叫勝華,你還記得嗎?」
路栩使勁點了點頭。
「勝華老牌企業了呀,咱們小學時候就有了。」朱迪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會侵權呢?」
路栩越來越心焦,還是拿起手機,給曲修寧發了條消息:【我看到新聞了,你現在怎麼樣?】
出乎她的意料,曲修寧回復得很快,說沒想到會突然出來這麼多負面,父親看到媒體報導身體不適,他剛在醫院安頓完父親,母親音樂學院那邊擔心勝華企業有不正當行為,擔心波及到學校,已經委婉勸說母親工作暫緩。
路栩不知該回些什麼。
一切都會好的?這句話現在看起來多麼諷刺。
這不是一句安慰就能解決的事。
勝華-曲總:【公司還有些事需要處理,我去忙了。】
路栩死死盯著手機,儘管她知道已經不可能再有回覆。
傑西卡翻了幾條新聞後,搖頭道:「勝華的律師團隊和公關團隊怎麼回事,都大半天了,還沒個官方回復。」
律師?
傑西卡總算說了句有用的話。
路栩立刻想到了媽媽。
她從座位上彈起來,找了個沒人的角落,撥通了媽媽的電話。
媽媽很快接起來,一如往常地乾脆利落:「喂,您好。」
「媽,你是不是沒存我號啊?」路栩反問道。
「哦,我沒看來電顯示。」媽媽任何時候都很忙,催促著她,「有事?說。」
「媽,你知道勝華的事嗎?」
「勝華城的那個勝華?朋友圈有人轉發,我沒點進去看。」媽媽答道,「怎麼了?」
「你現在看看嘛。」路栩靈機一動,「或者,我給你轉述。」
她便用最快的速度跟媽媽講了講勝華整個事件。
媽媽的聲音里聽不出一點感情:「你概括得太慢,我已經自己點開連結看完了。」
路栩:「……」
「讓我看這個幹嘛?」
「媽,你說,勝華現在應該怎麼辦?」
「你大中午的打電話過來,跟我討論這個?」媽媽不解。
路栩便稱勝華是她們的合作夥伴,勝華的事情會影響到她們的合作。
媽媽輕輕嘆了口氣:「你現在的職位,到考慮這些的時候了嗎?這應該是你們領導層考慮的事吧。」
媽媽總是能一針見血地戳到她的痛處。
不過她現在沒空為自己解釋。
聽筒里傳來一陣敲鍵盤的聲音,媽媽應該是把電話放到一邊,開著免提。
路栩問:「媽,你能不能幫他們打官司啊?」
聽筒那邊一片沉默。路栩猜到媽媽大概很無語。
「你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她一字一句地說:「我認真的。」
果不其然,媽媽提高音量,劈頭蓋臉甩過來幾句反問:「人家這麼大一個企業,能沒有自己的公關團隊和律師顧問嗎?你到底在想什麼?我一天天的有多忙,你不知道嗎?」
第一次嘗試不了了之。
路栩喪氣地在角落裡站著,對著空氣踢了一腳。
她看了眼時間,直接下樓打了輛車。
-
計程車在盛夏的烈日下疾馳,路栩滿腦子都是曲修寧雙眼血紅的樣子。
儘管都是她想像中勾勒的畫面,仍讓她心疼。
他不過是她的同齡人,他要如何面對這些。
轉而又想,曲修寧整個公司有那麼多人,她又算什麼,在這裡操這份閒心。
想法翻來覆去地變。
半小時後,路栩出現在方誠律師事務所的前台。
這是她第一次進來。以前在這裡等過媽媽,不過從來沒上來過。
前台的年輕姑娘冷若冰霜,跟媽媽如出一轍:「找哪位?有預約嗎?」
「我找方晴。」
「有預約嗎?」
「沒有,我是她……」
前台姑娘打斷她:「沒有預約不接待,抱歉。」
這語氣,一點也沒有抱歉的意思。
路栩心累,見自己媽一面怎麼這麼難。
她儘量控制自己不翻白眼:「我是她女兒。」
前台姑娘抬眼看她,隨後打了個電話。她捂著聽筒,低聲跟電話講了幾句之後,跟路栩說了句:「跟我來。」
態度沒有任何的轉變。
媽媽的辦公室裝修跟她家一樣冷靜。
媽媽正在電腦前打字,她見到路栩,沒有驚訝,也沒有生氣。
她對路栩說:「先坐,你後面的書架上有雜誌報紙。」
路栩賭氣似的說:「我又不是來看書的。」
媽媽沒有停下手裡的工作,抬眼看她,反而挑起另一個話題:「怎麼瘦成這樣了。」
女兒的事自然要比勝華的事更重要。
路栩搪塞說自己吃不下,她擔驚受怕,害怕媽媽說這一切都是趙阿姨的錯。
還好媽媽什麼都沒說。
「聽說你相親了?怎麼樣?」
現在又不是聊這些的時候。
路栩不情願,但介於有段時間沒見媽媽了,她又自作主張跑來,便忍著性子,大概講了講經過,然後說沒下文了。
「雖然我跟你爸的婚姻失敗了,但還是要相信愛情,不要太封閉自己。」媽媽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相親還為時尚早,我就不信你連個戀愛都沒法自己談,你爸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路栩做了個深呼吸:「我知道。」
媽媽的視線始終在電腦屏幕上,過了一會,她發覺沒動靜了,才看了一眼路栩:「還是為勝華的事?」
「嗯。」
「可真夠大動干戈的。」媽媽輕聲哼笑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勝華是你家開的公司。」
不知是不是因為媽媽的辦公室太過肅靜,路栩覺得一舉一動都很侷促。
「我是不是還得感謝勝華,因為它,我才能見上我女兒一面。」
路栩忍不了,說了句:「媽!」
「宛城的勝華城最近不是在停業整頓,準備重新開業嗎,開業之後自然少不了宣傳。這個事就是宛城本地的那家公司趁機炒作輿論,順便告勝華一把,應該是不敢和勝華正面競爭,只能想出這些招數。這個本地公司只有一個項目叫勝華中心,宣傳上卻一直打的勝華的名,這麼一看,到底誰侵權還不一定呢。」
路栩著急道:「那勝華現在該怎麼辦?」
「公關唄,還能怎麼辦?」媽媽攤開手,「你媽我又不是公關專家,你找錯人了。」
路栩走到媽媽桌前,雙手合攏,用撒嬌的語氣說:「媽,求求你了。」
媽媽的表情鬆動了一些。
媽媽平靜地說:「剛有朋友找到我,問我願不願意接勝華的案子。」
路栩一怔。
「怎麼,不相信?」媽媽笑道。
路栩不太相信:「你不是說,勝華有自己的律師團隊嗎?」
「我也沒想到,他們聘請了的律師團隊,只負責公司治理,投融資,還有合同審核,其餘什麼都不管。」
路栩雖然聽不懂,但臉上還是露出驚喜的表情。
她不知道媽媽是怎麼沉得住氣的,明明平時對她很暴躁。
「他們還說,這次走專項合同,他們的法律顧問團隊馬上合同到期了,後續可以談,包攬他們所有法律業務。」媽媽頓了頓,「太緊急了,我還在考慮。」
「你還考慮什麼?」
媽媽往後一靠,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你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