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說了嘛,勝華是我們的合作方……」路栩話說到一半,就沒了底氣,不敢直視媽媽。
媽媽雙手抱在胸前,眼神裡帶著些玩味。
「我也說了,這不是你這個職位該考慮的問題。」
她覺得媽媽肯定猜了八成,只要她交代幾個字,媽媽就能把整個故事補齊。
她不再期待她和曲修寧的故事能有什麼結局。
可她還是想,儘自己所能幫他。
儘管她自己的能量很小。
媽媽辦公桌上有一摞報紙,她心思在別處,手上無意識地折著那沓報紙的角。
媽媽摁住她的手:「你跑過來,就是為了跟我乾耗著?」
「您就當我來做法律諮詢,把我當客戶,可以嗎?」
「我做諮詢可不是免費的。」
路栩乾笑一聲,手又忍不住開始搓辦公桌上面鋪的那層透明桌墊:「其實就是……」
這次媽媽沒留情面,直接打掉她的手。
「媽,我可以不說嗎?」
她分明看見媽媽做了個深呼吸。
她猜媽媽肯定覺得自己精明強幹,怎麼生出這麼個唯唯諾諾的窩囊廢?轉而又想,她從小跟爸爸一起生活,爸爸一直都是慢吞吞,樂呵呵,沒脾氣。
所以他們才會離婚。
路栩看媽媽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電腦屏幕上,把自己晾在一邊,終於肯說話了。
「我一個朋友在勝華工作……」
媽媽抬眼,一針見血:「男朋友?」
她已經不是高中生了,卻還怕被媽媽抓住什麼把柄。
她趕緊否認:「不是不是不是。」
「公司是他的?」媽媽的語氣略帶嘲諷。
這個問題要怎麼回答呢?
還真是。
但她不敢說。
她換了個撒嬌的語氣:「媽,現在網絡輿論這麼厲害,萬一大眾聽信了謠言,出個什麼問題,勝華這本土企業多可惜啊。而且我們剛跟勝華簽了合約,萬一他們有個三長兩短,引起個蝴蝶效應,沒準真能波及到我呢。」
還真管用。
「行了行了。」媽媽竟然笑了,「我跟他們接觸接觸。」
「真的?」
「但是不能保證是否match。」媽媽打開手機備忘錄,快速打了幾個字,「行了,一點半了,你還上不上班了?」
「上上上。」路栩嘿嘿一笑,「謝謝媽媽。」
她正在想要不要繞過辦公桌,抱著媽媽親一口。
媽媽雖然各方面都很強硬,包括對她,但心裡還是愛她的。
她正思考,媽媽皺著眉:「你已經工作了,怎麼還穿得松松垮垮的?」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穿著,一件帶了些設計元素的V領襯衣,搭配一條寬鬆的休閒褲。她這套衣服是時尚博主張晚憶搭配的,簡單又帶了些小心機。
除了一些正式的會議,她們沒有嚴格的著裝要求,商務休閒即可。
可媽媽律所里的人,全部西裝革履。也不知道四十度的天氣,他們怎麼出門。
她面對媽媽,感覺比面對安妮還要緊張。
還是不親了。她含糊過去,說自己上班要遲到了,轉身就跑。
路栩回到公司,正好午休結束。
高層的會議剛剛開完。
安妮召集大家,通知了一下會議結果。跟勝華暫不解約,但要等勝華內部的問題解決後再議。
傑西卡挨著路栩,小聲說:「你中午突然丟下我們,跑去哪了?」
路栩實話實說:「找我媽。」
「啊?」傑西卡明擺著不信,「中午咱們正聊勝華的事,你撂下筷子就跑,還以為你找你的老同學去了。」
路栩沒吭聲,打開打車軟體的行程記錄,給傑西卡看了一眼。
「……好吧。」傑西卡半張著嘴,硬生生把八卦問題吞了下去。
路栩暗笑,畢竟這麼說並不會讓人產生什麼聯想。
過了一會,傑西卡又湊了過來:「你知不知道,曲總現在怎麼樣呀?」
路栩想到傑西卡裝醉要坐曲修寧的車,再想到她中午吃飯時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便有些煩躁。
路栩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不知道。」
「他肯定焦頭爛額的。」傑西卡撐著下巴,用食指敲著臉頰,「他們現在都沒出來澄清,也不知道內部出了什麼問題。」
朱迪補刀:「我看你倒是有些幸災樂禍。」
「我哪有,我這是關心曲總。」
傑西卡表示自己很冤,自顧自地分析了半天,意思無非是輿論發酵,勝華一直沒發聲的原因就是沒有公關。
「我朋友開了個公關公司,也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傑西卡轉向路栩,「你不是有曲總的微信嗎,推給我吧,沒準還能幫到他。」
路栩學著媽媽的語氣,反問道:「人家這麼大一個企業,能沒有自己的公關團隊和律師顧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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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勝華就通過微博和公眾號發布了官方聲明。
聲明表示,勝華關閉的兩座勝華城,屬於內部經營調整,進行停業裝修和整頓,整頓結束後會照常營業,希望大眾不要聽信謠言,對於不正當競爭的公司,他們也會用法律武器去捍衛云云。
儘管跟勝華的合作並不會影響到日常工作,市場戰略部的同事們還是很關注事情的進展。
大家給出的理由是,誰讓曲總人帥心善能力強,最重要的是,人家曾經請過大家吃飯。
路栩隔三差五,就會問一問媽媽進展如何。
每次問這事之前,她總會先鋪墊一番,對媽媽噓寒問暖。
無一例外被媽媽一眼看穿。
但她樂此不疲,經過這段時間,她跟媽媽的關係似乎也親近了一點。
一開始,媽媽還會回復一些具體的,例如正在跟勝華高層接觸,了解範圍什麼的。
後來,媽媽跟勝華簽訂了專項合同。
再後來,進展就很慢了。
媽媽經常回消息只回兩句,「有消息了跟你說」或者「你不工作嗎」。
七月結束,事情沒有進展。
八月離去,還是老樣子。
誰也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麼漫長。漸漸地,同事們也鮮少提起勝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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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栩再和曲修寧偶遇,已經是九月中旬的一個下午。
那天是個周末,路曉明和趙阿姨自駕去外地,家裡沒人,路栩便沒有回家。
她記得那天,下了入秋後的第一場雨。
她懶得做飯,隨便套了件外套,縮在租房小區的樓下便利店裡吃關東煮。
前一晚颳了很大的風,葉子全被吹落,層層疊疊,覆蓋住整個地面。透過便利店的玻璃,她看到外面滿地金黃,拿起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窗外閃過一個人影,出現在她手機的取景框裡。
跟某個人很像。
她愣了半晌,沒來得及摁下拍照鍵。
怎麼可能呢。曲修寧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呢。
她接著低頭咬她的魚籽丸子。
吃完關東煮,她又忍不住掏出手機,上網查了查勝華事情的進展。
出現了幾條新鮮出爐的新聞。
那兩家停業整頓的勝華城,受輿論影響和打擊,一直拖到今天才重新開業。至於勝華和宛城那家公司的官司,還沒有報導。
又呆坐了片刻,她決定回家,打電話問一下媽媽。
走到便利店門口,雨突然變大了。
她出門時,只飄了些雨滴,便沒有帶傘。
她出便利店前,熟識的店員叫住她,想借給她一把傘。她沒有接。
「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我住得近。」她說。
還好外套有帽子。
就在她準備衝進雨里時,一把撐開的傘從旁邊伸了過來,落在她頭頂上。
她仰頭,然後轉頭。
曲修寧的身形和表情出現在她身邊。
曲修寧瘦了許多,眼裡布滿了血絲。他的小臂就在路栩面前,上面有青筋微微凸起。
這樣的變化讓他五官看起來更加立體,卻更讓人心疼了。
他行跡匆匆的樣子,像是從什麼地方剛趕來。
路栩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一時分不清眼前的畫面是否真實。
「好久不見。」她說出口的,竟然是這句從前她瞧不上的對白。
「好久不見。」曲修寧語氣深沉,也回了句同樣的話。
她突然有點懷念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還有他簡短的那句「嗨」。
她初次在工作場合見他時,提前知曉,精心補妝。
而現在,她素顏朝天,他消瘦至此。
兩個人都如此狼狽,毫無準備地見了面。
她有很多話要問,卻都哽在喉頭,講不出口。
從他消瘦的外形,就已經能猜出這漫長的過程。
他一定很辛苦。
「你怎麼會在這兒?」路栩問他。
每次話出口,都換成了另一句話。
「路過。」
這個答案很……容易讓人多想。
「這樣啊。」路栩不知該做什麼表情,小心翼翼地試探,「公司的事……解決了嗎?」
「剛解決。」曲修寧微微點頭,他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又把話咽了回去。
媽媽怎麼沒有告訴她?
「出了事之後,公司很動盪,才解決完內部的事。」
看得出來。
「對方屬於惡意訴訟,敗訴了。」曲修寧臉上的表情有所鬆動,「但他們又上訴了。」
「那怎麼辦?」路栩忍不住緊張起來。
「律師說,大概率會維持原判,讓我放心。」
他說的律師,大概就是路栩的媽媽,方晴女士吧。
她相信媽媽,於是心也放下了一半。
「終於結束了。」她輕聲說,沒有直視曲修寧的眼睛。
「你沒有關注嗎?」
「一開始關注了,後來……沒有。」路栩笑了笑,自嘲道,「我又幫不上什麼忙。」
曲修寧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這時便利店裡出來一個人。
他們兩人堵在門口正中間,擋了路,曲修寧便伸手把路栩攬到他那邊去。
待那個人順利通過後,他及時放開手,路栩也靈活地後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離。
很有默契。
他們有好幾個月沒見了,上次分別也並沒有很愉快。突然離得這麼近,還是有些尷尬。
「那……我先回去了。」路栩看著腳尖說。
這句話便是告別了。
曲修寧示意她等下:「傘拿著。」
路栩匆忙拒絕:「不用了,我跑兩步就上去了。」
「你淋雨容易發燒。」他語氣堅定。
這句話讓路栩愣住了。
她猶豫著接過傘柄,上面還留有他手上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