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小夏五點半就早早地起床。
絕對不能再跟傅盛同車,摧殘生命。
今天無論如何要給自己討條生路。
可當跨出傅家的大門,郁小夏突然感到很喪。為什麼有人生來就平白無故地隨意享受別人夢寐以求的一切,而她卻是舉步維艱,夾縫中生存。
她不求被呵護,被關心,她只需要一個簡單居住的地方,像一個正常的女孩子一樣,平平淡淡地上學,放學,走一段即使沒有絢爛色彩,也美好純淨的青春。
郁小夏低落的心情一直到了學校都沒緩解。心靈的創傷化成肢體上的麻痹表現了出來。郁小夏雖然起得早,可是趕到學校的時間卻不早,甚至還比之前遲一些。
郁小夏遠遠地就看見方燕燕,兩個人並肩剛走了幾步,機靈的方燕燕就看出來不對勁。
「心情不好嗎?」
郁小夏隱瞞不住情緒:「只是有些事情,想不到怎麼解決。」
方燕燕不以為然地拍著郁小夏肩膀,哥們似的安慰她:「年紀輕輕別愁眉苦臉,看姐姐多堅強。知道不?姐姐昨天向陳瀾表白了。」
「真的!?」郁小夏簡直驚呆了。
「那當然,姐姐是誰啊。」方燕燕竟然依舊洋洋得意。
「成功了?」
「當然沒有,」方燕燕一臉吃驚:「陳瀾那種級別的男神怎麼可能一次就能追成功。」
呃……不管如何,郁小夏忽然從方燕燕顛覆三觀的態度中重新燃起了鬥志。
姑娘向前沖,傅盛那種級別的公子哥怎麼可能是一次就能正常溝通的。(握拳)
到了教室放下書包,方燕燕忽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湊到郁小夏座位,壓著嗓子跟她說:「昨天我給陳瀾送水之後,聽人家說傅盛去找你了?」
「啊,」郁小夏沒想到方燕燕突然提昨天的事情:「也不是特意找我,就是拿回他的衣服。」
「哦,對啊。」方燕燕精神氣一下子提得老高:「傅盛昨天幹嘛讓你幫他拿衣服?你們之前認識?」
郁小夏腦子轉得快:「大概……大概他看我是雷立峰同桌吧。」
「哦……」方燕燕長舒一口氣,眉頭卻皺起來,搖著頭無比同情地拍了拍郁小夏:「姐們,同情你跟胖子同桌,不過你得感謝他。」
「為啥啊。」
「不是他,你就得跟傅盛坐一起了啊!」
方燕燕一拍桌子說完這句話,傅盛剛好進門,也不知道聽到沒有。
方燕燕和郁小夏立刻抱頭裝看不見。
傅盛看了一眼奇奇怪怪的兩個人,脫掉帽子,往自己的座位上一坐,刷起手機。
他今天穿了一件條紋T恤,紋路顯得他的身材更加挺直。傅盛雙腿半伸直,搭在前面的椅背上,半靠著刷手機,也搞出了一副要把世界踩在腳下的牛逼感。
方燕燕直搖頭:「看到沒,這就是霸道總裁的氣質。」
「你不是喜歡陳瀾嗎?」
「當然,我當然喜歡陳瀾。」
「那你還看傅盛。」
「喜歡陳瀾不代表不能多看帥哥,延年益壽啊。」
「哈……」
方燕燕真逗,有方燕燕真好。
郁小夏覺得,方燕燕對她而言就是寶藏,她跟自己處在不同的世界裡,她總能新奇地帶著郁小夏看到她從未接觸過的一片天。
方燕燕也笑:「傅盛跟陳瀾,他倆不是一個類型。平時多看看準能美容養顏。」
被人竊竊私語的時候,仿佛身體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會告密。
傅盛好像感覺到什麼,本來低頭看手機的頭忽然抬起來向郁小夏看了一眼。
郁小夏咯噔一下停住笑容,立刻緊緊盯著手上課本。方燕燕呲溜一下溜回座位。
傅盛又收回目光,繼續在手機上發簡訊,只是唇角不易察覺地微微上揚。
每次在別人那都能笑得這麼歡,怎麼看見他就一副臭臉。
不過……傅盛又抬起頭……
郁小夏已經真的在看書了。
她纖細的胳膊穩穩地放在桌角,纖長的手指握著黑色的筆桿正在本子上寫著什麼,偶爾停筆思索,有時候微微搖搖頭,帶著後面的馬尾辮輕輕掃過。
模樣有點可愛。
看他能美容養顏嗎?
傅盛的唇微微彎了一道弧度,他目光收回,忽然覺得今早的心情沒那麼糟糕了。
十六歲,下著雨,我們撐著一把傘一起走,在太陽出來之前,把所有孤單統統甩開。如今我又回到老地方老起點,你還記得那裡嗎?
跟你一起走過的那個人,還在嗎?
很多年以後,郁小夏每當開車路過經過三中的轉彎路口,都會記得起曾經那個雨天,然後微微一笑對著天上的彩虹輕輕說,他一直在。
雨下得太突然,天氣轉涼得也很快。
K市的天氣才真的是三月的娃娃,說變就變。
郁小夏早早地加了一件淡藍色外套擋風,她體質偏寒,秋天容易著涼,特意注意了。可是這場猝不及防的雨,還是超出她的預料。
她沒有看天氣預報的習慣,因為以前她沒有手機。在舅媽家裡的時候,電視機對她來說更是一種奢侈。唯有蜷縮在小角落中,安靜得仿佛不存在,才是郁小夏正常的人生。
郁小夏下了公交車就拼命地跑啊跑啊,可是到了教室,衣服還是濕透了大半。她沒在意,本以為一會兒就能捂乾的,剛坐下來就專心投入早自習的氛圍中。
能坐在這裡來之不易,她必須爭分奪秒。
如果因為起跑線太落後讓前面的人擋住了你身前的陽光,那麼就必須邁開大步,才能離目標近一點,更近一點。
可是剛剛礙到早自習結束,郁小夏感到全身發抖,衣服現在緊貼在背上,好像比剛才更涼了。
郁小夏剛想去衛生間一趟調整一下,第一節上課鈴響了。
傅盛僅僅先老師一秒跨進教室。
這個貴氣的公子哥,從來不上早自習,大家也早就習慣了。
傅盛的座位在教室最北邊,每次都必須路過郁小夏的位置。好巧不巧,傅盛正走到她旁邊的時候,郁小夏憋不住打了一個大噴嚏。
那個噴嚏很狼狽,一個打過還不停,接連打了好幾個。
郁小夏飛快地用面巾紙蓋住口鼻,恨不得把頭埋進桌洞裡面。
下課鈴剛打響,郁小夏就衝出教室直奔衛生間。她把外套脫下來,才發現打底的襯衣整個後背都是濕透的,冰涼冰涼地粘在身上,怪不得會這樣冷。
怎麼辦。
郁小夏偷偷地在衛生間弄了很久,最後乾脆把襯衣反穿。雖然衣服還是濕的,可是穿到前面,有胸衣撐著,總是有點空隙的,比緊緊地貼在後背好受了很多。
郁小夏低頭看著鋼托舉起的兩個小山峰,有點滿意。它們像兩坨小棉花糰子,團在那裡,乖乖地,軟軟的,不突兀也不出格。
一點也不小麼。
郁小夏忽然想起傅盛那天的諷刺,倔強地咬了下嘴唇。
小課間下課的時間並不長,郁小夏已經在衛生間折騰許久了,剛出來就趕緊往教室裡面趕,卻差點撞上一個人。
傅盛?
什麼癖好?蹲女廁所外面堵人?
「回去拿書包,回家。」傅盛見她出來,也不解釋,就直接下命令。說完之後,一個人便背著包退到走廊邊,漫無目的的看風景。
再沒有腦子的人也不會就這麼無緣無故跟他走吧。
上課鈴忽然響起來了。
郁小夏轉身就要跑。
傅盛勾一勾手就拉住她:「叫你回去拿了書包就走,不是回去上課,知道嗎?」
發什麼神經。
郁小夏狠狠地一推,沒想到還真掙開了,立馬抓緊生機逃跑。
「不出來,我就去教室裡面把你拎出來。自己掂量著選哪一樣。」
郁小夏跑了一半,傅盛懶洋洋地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說了這句話。
憤怒,除了憤怒還能有什麼情緒。
郁小夏覺得她某個神經被點著了,她忽然記起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過的一句話:一味地退讓就等於搖尾乞憐,而敵人會在得寸進尺中更加猖狂,真正的結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郁小夏握著拳頭恨恨地朝傅盛一步一步走過去。
她決定,殊死一搏。
哪怕勢單力薄再受到她的捉弄,哪怕被趕出傅家。
無依無靠是原罪,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小夏,在這裡呢。」
郁小夏釘住腳步,看見班主任『眼鏡陳』竟然拿著她的書包追到這裡。
「老師,你怎麼?」
『眼鏡陳』把書包遞給郁小夏,又關心地道:「沒關係,雖然剛開學就請假的確不好。可是特殊情況,老師非常能理解。」
「老師,什麼特殊情況啊。」
『眼鏡陳』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郁小夏,臉色有點尷尬,又推了下眼鏡,如實重託般地拍了拍傅盛的肩膀,便走了。
郁小夏憋不住火氣:「你到底跟陳老師說為什麼,我為什麼要突然請假,還要跟你一起請假。」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
傅盛忽然抿唇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看著郁小夏。那種狂蔑的眼神分明是在說:「你確定選真話?」
「快說。」
「說你發育不良,生理期來得晚。今天第一次卻什麼都不懂,需要回家修整一下。」
傅盛你變態啊。
郁小夏追上來,傅盛轉身就跑。寂靜的長廊上迴響地全是兩個人錯落的腳步聲,貫徹了一整個歲月時光。
郁小夏,我騙你了,剛才說的那是假話。
真話是,我看見你濕透的後背,知道你明明很冷,卻不敢說出來。如果你已經習慣忍受,是因為之前沒有我;可是現在我看見了,就一定要把你帶向溫暖。
這是很多年之後,傅盛回憶的時候,聽見他心裡的回答。
實際上當年的那一天,他也不知道因為什麼。只是看到那個瑟瑟發抖的女孩子,他的心好像也抽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