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盛?你幹嘛不說話?」
「傅盛?總會有人發現我不見的,我就在平台上等著,會有人救我的。」
「其實並沒有你想像中的危險。」
「我給你拿藥箱,包紮下手上的傷吧。」
郁小夏在傅盛身後,好脾氣地跟著。
從學校回來,一路上,他都沒有再說話。郁小夏的目光落在傅盛虛掩著的右手,那裡污濁不堪,乾涸的血水和塵土混在一起,不曉得傷口原本猙獰的面目。
「洗澡了,還跟著。」
冷冰冰地關上洗手間的玻璃門前,他好歹說了一句話。
傅盛在洗澡,水放得很大很大,隔著門都能聽出聲音很異常。
郁小夏在門外看了一眼,就回了自己房間。
這人,脾氣壞得真夠了,多大點的事情,搞得鯨波怒浪。
郁小夏腦補了一直鼓著腮的鯨,心情好很多。
回到房間,郁小夏看了一會書,才靜下心。下午發生的事情,還像做夢一樣。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只要拿起書,好像就可以找到安全感。郁小夏覺得,大概她天生屬於成群結隊中迷散的羊羔。孤獨也不可怕,只不過是做這些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罷了。
郁小夏的書只看了一章,門外就響起敲門聲。
開門,是傅盛站在門口,頭髮還濕噠噠的。
他從來都不用吃風機,每次洗浴後,頭髮大概都是只擦一下,由著它們自然干。頭髮濕漉漉的時候他也從來不梳頭,得等完全乾了以後,他才會重新回去稍微梳理兩下。就是因為他之前不吹,也不梳,所以頭髮有一段時間是處在膨脹狀態的。
以至於幾乎每天晚飯的時候,郁小夏都能看見一個頂著爆炸頭的傅盛。
那種時候的傅盛通常穿得很隨意,漫不經心地吃著飯,偶爾會翻著手機,頭髮凌亂地蓬在頭上。看到好笑的地方,他的唇角就會勾起,抿著唇笑,卻從來也不發出聲音。
傅盛的吃相很好。即便他再怎麼散漫隨意,那種自小薰陶出來的休養,骨子裡透出儒雅,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
郁小夏有時候會想,這就是差別吧。
讀書的時候,曾經讀到一個詞,叫:雲泥之別。那時候她不懂,覺得好笑。白雲和泥土怎麼能做比較?
它們根本都不會在一起。
遇見傅盛以後,郁小夏才明白有些人生來便是那遙不可及的星星,她只能在仰望中愈發感到自己的卑微,永遠望著他的背影,感覺他們彼此之間令人沮喪的差距。
誰能不喜歡他呢?
大概除了她吧。
他太遙不可及,她怕高攀不起。
傅盛換了一身白色的休閒裝,白天的天藍色是意氣風發的輕狂,此時卸下了鋒芒與銳甲,獨剩下一份純淨。
「收拾收拾,出去吃飯了。」
對了,今天周媽請假。
郁小夏第一反應想說不餓,或者自己在家裡下點麵條的。可是就看了傅盛一眼,他眼神中的不可抗拒,足以讓郁小夏咽下千言萬語。
「喜歡吃什麼?」
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條街,傅盛終於開口問。
「我也不知道。」
傅盛睨了她一眼,看著又想發脾氣。
「我的意思是,在外面吃,我不知道吃什麼。我很少……在外面吃的。」
是從來沒有。
明明沒什麼的,可是郁小夏說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越來越小。
「笨,給你敲詐我的機會都不知道用。」
真是,搞得跟你多有錢一樣。
摸底測試成績出來之前,傅盛的零花錢已經被江姨節流。傅盛那天打電話,房門忘記關了,郁小夏路過的時候,剛好聽到他們吵。
憑良心說,傅盛大多數時間,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除了剛來幾天對她明顯的敵意以外,其他時間他與她井水不犯河水。
或者對他來說,家裡房間那麼多,多住一個郁小夏,真的沒什麼。
十字路口,傅盛頓住腳步:「能不能吃辣。」
「還行。」
傅盛打了個響指:「行,哥帶你去吃點刺激的。」
當一百根串串連盤端上來的時候,傅盛在樂此不疲地端各種醬料,郁小夏默默地坐在桌子上,後悔沒有提議隨便吃個炸醬麵條。
她以為傅盛問她能不能吃辣,會帶她吃個冒菜什麼的,複雜點的火鍋吧。
可是傅盛帶她來擼串。
並且一到這家店,老闆跟傅盛熟門熟路的樣子,險些讓郁小夏誤會他才是這家店幕後隱形BOSS。更讓郁小夏吃驚的是,傅盛看起來對擼串,是非一般的熱愛。
郁小夏回頭在醬料區找到,那個弓著腰埋著頭,正在用小勺子一點一點舀芝麻醬的傅盛,深深地感覺到:
一切都是浮雲,擼串才是他的真愛。
「嘗嘗看怎麼樣,這幾個醬配在一起沾味道才好。」
「這個單獨沾。」
「這個味道有些怪,你悠著點試試,不過我喜歡。」
傅盛把十來種調料就劃分了四五種區域。
郁小夏點點頭,默默吃吧。
哎……
暗暗瞅一眼,傅盛手上的傷肆無忌憚地暴露在空氣里,多半什麼藥水都沒擦。看起來有串串,他就什麼都好了。
不過……串串味道真的不錯。就是這個地方,環境一言難盡。
周圍很吵,他們坐在大廳裡面,來來往往都是人。天色暗下來之後,生意更火爆了,這裡簡直什麼人都有。擼串的間隙,郁小夏偷偷地瞅傅盛。
他認真地拿著串串,腰杆筆直地坐在位置上,如同一個落入塵世的陌上公子,吃著與身份格格不入的食物,卻津津有味。
偏偏傅盛后座,正巧是四個殺馬特,全都光著膀子,划拳拼酒,一聲嗓門比一聲高。
畫面很美。
郁小夏的視野剛好把這一幕盡收眼底。傅盛和他們拼在一起的畫面,讓她忍不住想笑。
傅盛盡情地享受了一番美味,有意無意地發現郁小夏手裡拿著半串海帶絲,停著不吃,盡看著她傻笑。
傅盛頓時有點不自然,擰了下眉頭:「我問你,上次王啟超他們把你帶走,你就走了,你傻不傻。看不出來他們什麼人啊。」
「我……」郁小夏放下海帶絲:「我當時沒反應過來。」
「你不知道叫,喊人啊。網咖就這麼大,你喊我,我聽不見嗎?」
「他們叫我別喊。」
傅盛一聽,火氣蹭地上來了:「我叫你別住我家,你是不是立刻滾蛋啊。」
這才是原來的傅盛。
郁小夏盯著他,喉嚨間的話哽在半晌。
傅盛本來,氣得五臟六腑都疼。郁小夏這麼默不吭聲地看著他,傅盛的火氣就像兌了水一樣,滅了一半。
傅盛給她挑了一塊雞排,遞過去:「別光吃素的,吃塊排,排沾麻辣醬味道不錯。」
郁小夏沒接,傅盛舉著雞排晃了一圈,最後放進郁小夏的盤子裡。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告訴你,下次遇到危險,要第一時間求救。」
這句話說完,傅盛感覺很奇怪。
為什麼聽著有解釋的味道?
真是……惱火。
「王啟超說,我要是喊了你的名字,就算你先鬧事的,吧檯有攝像頭。他還說……上次……你就是因為……這樣。」
傅盛挑串的手臂一頓。
他明白郁小夏說的『上次』是指什麼?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擔心他像上次一樣,就心甘情願地放棄喊他,被那群人帶走?
傅盛知道的,郁小夏跟他不一樣,她害怕。隨便一個頭髮染顏色的人,都會讓她恐慌,更何況一群王啟超那種打扮的。
就算是這樣,這個小丫頭也選擇想用她可笑的方式護著他嗎?
「傻不傻,就是因為有攝像頭,才能證明是他們先鬧事的。」
傅盛狠狠地咬掉幾塊羊排,扔掉骨頭:「上次,是因為沒有攝像頭。」
「才說不清的。」
「笨。」
「那今天呢?別人叫你去什麼地方,你就去?」
「吃一塹,長不了一智的?」
「說話啊。」
郁小夏咽下一口雞排,抬起頭的時候,眼眶裡面滿是晶瑩,眼眸殘餘的淚水,被她強忍著噙住。
傅盛深深地蹙了下眉頭,又給她塞了一串魷魚到手裡:「行行行了,不說了不說了。吃吧,魷魚腿很好吃的。」
說完狠狠地咬了一口羊排,偏過臉,似是自言自語:「你看你,說兩句話,又哭什麼。」
弄得人心裡酸不拉幾的。
第一次在少管所見到傅盛,他那天的樣子一遍遍在她腦中回演。當時只覺得他狂妄,輕挑,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那故意出挑的發色和狂躁肆無忌憚的話語,都掩飾不住那雙墨鏡下好看桃花眼裡藏匿的寂寞。
一種不被人讀懂的,卻依舊傲然於世的清然,他內心的堡壘,是銳利的鎧甲,能夠抵擋所有的風雲變幻。
郁小夏靜靜地走著,沉默得如同沒有她。
傅盛也是悶悶地。他走在前面,雙手不經意地插在褲袋裡面,修長的雙腿不緊不慢地邁著步。傅家住的地方馬路上本來就沒有幾個人,尤其是晚上。
昏暗路燈下,倒映出兩個人斜長的影子。
隨著他們的前進,郁小夏的影子時而跟在傅盛後面,時而又與他交疊,再越過他。
「傅盛,你快看。」
傅盛停住腳步回頭,郁小夏驚喜地指著地上的影子:「你別動,快看。」
傅盛像地上淡淡地望了一眼:「看什麼?」
「像不像怪物史萊克和他的公主?」
傅盛又看了一眼地面。
光線把他們兩個的身材都拉胖了,高度也擴大了一倍,看起來向巨人。
「傻不傻。」傅盛看了一眼就回頭,徑直繼續走。
史萊克沒有了。
郁小夏有些沮喪。
傅盛更加鬱悶,十六歲第一次被人說成是史萊克。
「傅盛?」
「又幹嘛?」
「你以前為什麼要留殺馬特髮型啊。現在黑色的頭髮,更好看啊。」
乾乾淨淨的黑色短髮,雖然普通,但是讓他看起來卻更有氣質。
傅盛沒回頭,唇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我是史萊克,不留殺馬特,留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擼串的時候,我最喜歡羊排和魷魚。
9.1-9.5,三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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