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鷗壓著他的背,作出虛弱之勢,摸來擦去。
擦得沈光明渾身燥熱,回身將他推開。
唐鷗已能自如站立。他趔趄兩步,發現沈光明沒有表現出擔憂神態,乾脆甩了那副虛弱的樣子,兩步跨過去,砰地一聲將沈光明推在牆上。
沈光明:「你師叔在外面!」
唐鷗說他不在。「你也聽得到的,師叔早去遠了。他去陪我師父了。」他一邊說著,一邊慢慢低頭,把嘴巴湊上去。
沈光明又臊又赧,又推不開他,只好將搗藥錘抵在他胸前,小聲道:「你別……」
話未說完,唐鷗一把抓住他拿藥錘的手,吻住了他。
這段日子沈光明和張子蘊常常在房中陪著唐鷗照顧他。後來見唐鷗活泛了,張子蘊便懶得理會他,平日就自己去做自己的事情,留著沈光明看著他。唐鷗還不能擅動,便常常挑沈光明,讓他坐近一點、再近一點,好跟自己說些故事。
沈光明最喜歡的那個瀏陽城首富尋子的故事說了七八回,仍是沒辦法說到富人在僕人身上發現了重要胎記這個情節——沒說到一半,就被唐鷗撈過去親上了。
他也不知道為啥唐鷗這人平日看上去正經又呆板,這親嘴的事兒卻學得特別特別快。
因此他也特別怕唐鷗親他。唐鷗手掌會貼在他腰上,他掌心發熱,許是因為現今體內又有了大呂真氣,因而特別容易與沈光明體內真氣引起共鳴。沈光明被他一攬,很快丹田就隱隱發燙,渾身不舒服。
「腰軟了?」唐鷗低聲問他,聲音仿佛在笑。兩人靠得太近,沈光明好像能聽到唐鷗心腔里有物件撲撲搏動的聲音。——又或者是自己的。
他也將自己的手放在唐鷗腰上,稍稍用力。
腰確實有點軟……但並不是難受。這行為更似一個信號,鼓勵彼此可以更深入……可是深入到什麼地步,除了拼命吞咽對方唾液,又找不到確切答案。
沈光明發現自己確實是高了。他只要略略踮腳就能夠到唐鷗。唐鷗會撫摸他的頭髮,在他的腰帶上來回流連。他緊張得頭皮發炸,那種難以紓解的熱從骨頭裡散出來,讓他不安。可這不安裡頭又還有些許期待。唐鷗磨蹭著他的嘴唇,低聲笑問他:「怕什麼?」
「沒、沒有怕。」沈光明略略遠離他,靠著牆,以免被他發現自己的窘狀。
誰料唐鷗又蹭了半步,緊緊貼上來。沈光明仍用藥錘抵著他,但無濟於事:唐鷗身上的繃帶還未拆完,手指碰觸到的布料還是粗糙的。布料之下就是溫熱的人體,有血肉骨頭,有他喜歡的氣味。沈光明不知何時慢慢鬆了手,藥錘咚地掉在地上。
會被唐鷗師叔罵……這念頭閃過一刻,很快又不見了。
張子蘊發現藥錘被撞掉了一小塊,果真大發雷霆。
這藥錘是他親手製作,雖然不貴重,但畢竟花了心力。他惱怒不已,將唐鷗和沈光明幾乎以趕的方式逐出谷外。
臨走時還是扔給兩人兩條厚厚的披風。披風是以動物皮毛縫製而成,沈光明不擅辨認,但披風又厚又暖,不普通。
「師叔,我們解決了靈庸城的事情再來看你!」唐鷗高聲道。
只聽遠遠有聲音傳來:「別來了!」
兩人站在風口處,風聲悽厲,偏偏張子蘊傳來的聲音中氣十足,無比清晰。
被這樣嫌棄,兩人還是由衷地欽佩張子蘊的武功造詣。
臨行前也去張子橋墓上祭拜了,這回唐鷗還把沈光明帶了上去。沈光明認認真真地拜了幾拜,想拂去一些浮塵,結果發現棺蓋極為乾淨,沒有一絲灰塵,是有人日日擦拭。
兩人在風雪裡一路往山下趕。
那日來的時候舒琅的人在山下等著,也不知道現今還在不在。若是不在,回去也是個麻煩。司馬鳳和遲夜白功夫不錯,繞過狄人的關卡潛回去不是難事,但沈光明不一定過得去。
兩人好不容易走到山下,發現那馬車居然還在!
車夫仍是之前的人,蜷在背風處烤饃搓手,見到沈光明和唐鷗之後才連忙站起來。
「你們怎麼還在?」沈光明又驚又喜,頗為不安,「天氣這麼糟,太辛苦了。」
「來的時候少爺說,等不到你就不許回去。」車夫道,「少爺怕你路上出事的話這些人會把你丟下,特地囑咐我們的。」
唐鷗:「說什麼!」
車夫被他這一吼嚇得發抖:「……少爺、少爺原話就是這樣。你們都是有功夫的,這個小哥沒有,出了事就糟糕……」
沈光明頓時大為感動:「世子對我這麼好!我其實也不值幾個錢,他倒是有心……」
話未說完,被唐鷗一把抓住,塞進了車裡:「別廢話了,走走走。」
他讓沈光明上了車,自己卻不進去,翻身跳上車頂盤腿坐了,穩穩噹噹像一尊大神。
車夫知他武功高,不敢表示不滿,連忙甩了鞭子啟程。沈光明幾次讓他下來唐鷗都不理睬。他也不允許沈光明爬上去。
沈光明試了試,發現就算自己想爬也爬不上,就此作罷。
通過關卡的時候唐鷗總算鑽了進來。他裹挾著一身雪氣,搶過沈光明手裡的熱茶一口灌了,不說話。沈光明不知他為何心情突變,呆呆看他,神情茫然。過了關卡,唐鷗又要鑽出去,沈光明起身想要挽留,唐鷗回頭抱著他腦袋狠狠親了一口:「那勞什子世子太煩,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解決了辛暮雲這件事就立刻回去。」
沈光明下意識想問他回哪裡去,但話未問出自己先笑了。
「好呀。」他不想問了,只十分高興地回應。
無論是什麼地方,都是好地方。
一路暢行,過了靈庸城門,沈光明便依照之前和唐鷗說好的那樣,讓車夫停了下來。
車夫見他面容清秀斯文,說話又老實,因此並未提防,停了車讓他在巷子裡小解。解了半日,車夫覺得不妥,入內一找,嚇得面色慘白:人沒了,巷子裡一條黑狗吐著口涎,沖他荷荷低叫。
沈光明翻過了矮牆,拐出好幾條街,似乎仍能聽到那惡犬的狂吠。
唐鷗早已離開,他一路詢問,總算找到了通往佛寺的小徑。
佛寺建在山上,這山橫跨靈庸城城牆,山上戒備森嚴,但沈光明從車夫身上偷了舒琅寫的過關文書,只說是上來燒香。他年紀雖然不大,但裝起派頭來渾有□□分像,又因身上披著張子蘊給的披風,各類珍獸皮毛呼呼地滾盪,看著就不是尋常人。
順利過關,沈光明慢慢拐了兩個彎,開始拔足狂奔。
唐鷗不知怎麼上來的,但已經在他前頭等著了。
沈光明心道武功好真是了不得,哪兒都能去。兩人匯合之後一起朝著佛寺前去。
才剛看到寺門,忽聽裡頭傳來一聲朗朗長嘯,隨即面前山道上咚地落下一個人。
風雷子白髮飄飄,仙風道骨,偏偏長須居然以一串菩提子束著,簡直不倫不類。
他立在山道之上,垂目看著唐鷗:「年輕人,你很好,貧道等你很久了。」
唐鷗無法也無能力對風雷子發怒。風雷子有救辛暮雲的理由,他有讓辛暮雲受懲的原因,兩人立場不同,唯有當日風雷子那個提議,還可以細細商榷。
說起那個提議,風雷子仍舊十分認真:「我不是要你們放過他。我只是想讓他活著。」
「風前輩。」沈光明在一旁聽著,見兩人都不說話,便小心開口,「辛暮雲做了這麼多壞事,他若活著,對不起許多冤死的人。」
「他做了許多壞事,和我無關。我要保的是他這條命而已。」風雷子坦然道,「即便他是世間頭號的混帳,這條命我也要保的。」
「你做事怎麼不分善惡。」沈光明忍不住道。唐鷗連忙拉著他,讓他別說了。
風雷子倒是沒有生氣,哈哈笑道:「活到我這個年紀,善惡早就分不了這麼清楚了。他秉持本心去做事,是好是壞,自己心裡有定論。至於旁人認為的善惡,自然不在辛家小孩的考量範圍里。我當初與他母親一諾,說要保她家人性命,可我當年終究去遲一步,她只留了這麼一個孩子。這諾我沒有踐完全,最後只剩這麼點兒,拼了命也要守住的。」
他態度已經放出來,唐鷗自知力量不濟,無法硬闖,只好將口吻轉軟,詢問起辛暮雲現在的狀況。
當聽到風雷子說照虛連同性海和性覺兩僧,共同用須彌功為辛暮雲療傷,唐沈兩人都是一驚。
兩人隱隱覺得他可能會救,可心裡還是希望他不要出手救。
唐鷗始終記得性嚴和性苦,也始終記得是照虛領了這些人上山的。他從未給過照虛好臉色,也不打算和他有深交,如今聽他又救了辛暮雲,新仇舊怨齊齊湧上心頭,不由得又氣又怒。
「他本來就是這種人。」唐鷗壓抑道,「從無自己立場,所謂的慈悲也儘是虛偽。」
風雷子不知他倆和照虛的恩怨,抬頭看看時辰,這一天的運功時間將近結束,便欣然領二人入寺。他自然不怕二人出手,藝高人膽大,做事也坦蕩。他甚至還主動提起了司馬鳳和遲夜白,說二人前幾日來過寺里,結果被他阻攔了回去。鷹貝舍在靈庸城有分舍,裡頭養著不少好鷹,而司馬世家的人出行必備鴿籠,那些信鴿也是只只都訓練有素的。
兩人無法入寺,便打算給少意盟傳訊讓林少意速速趕來。
風雷子說得高興,拍拍自己腰上的口袋。沈光明這才注意到他腰間有一個灰褐色小口袋,裡頭沉甸甸,似裝著不少東西。
「只是鷹也好,鴿子也好,一隻都飛不出靈庸城。」風雷子從口袋裡掏出十數個小小的竹製信管,正是綁在鳥類腿上用於傳訊的那種。佛寺所在的山正好處於禽類由西北往南飛的路線上,只要是從靈庸城放飛的鷹鴿,都必定會先經過此地。風雷子尊重和尚們,不攀爬房頂,只日日守在禪院的井台上,凡有鳥類經過,一一都被他躍上天擒了,剝下信管,再將它們放生。
他說得十分得意,竟似孩童一般。
「司馬家和遲家的小孩子發現鷹和鴿子又全都光禿禿地飛了回去,自然知道是我作怪,嘿嘿。」風雷子將信管放好,快活道,「他倆是奈何不了我的,昨日已經騎馬出城,想來是要離開靈庸城再去通知了。」
沈光明想到他捉鷹擒鴿的英姿,又驚又佩,腳下踢著台階,差點摔倒。
「風前輩真厲害。」他衷心地贊他。
「林少意人太煩,又是武林盟主,我可不想對付他。」風雷子說,「遲來一天便是一天,我高興,辛家小孩也能活久一點兒。」
說話間三人已走到療傷之所外頭。天色漸暮,房中不知何時點起了燈,他們正好瞧見有三個腦袋光溜溜的人分別起身,緩步走出,推開了門。
照虛走在最前頭,一出來就看到了唐鷗和沈光明。
他也十分吃驚,但很快平緩心情,朝兩人打招呼。
一句「阿彌陀佛」沒說完,院中突然爆發出一聲重物碎裂的巨響。
唐鷗以肉拳擊碎了井台上的青石板,手背鮮血淋漓。
他緩緩站直,看著照虛。
「照虛,你好對得住少意盟,好對得住林伯伯!」他聲音低啞,雙目中儘是怒氣。
照虛眼中精光一閃,退了一步,舉起手掌,恭敬地將那句被打斷的佛號說完了。
他這副模樣,只惹得唐鷗更加惱怒。當日是唐鷗單人一騎到少林為少意盟求援,性海與他也算有過交情。性海知道當日少意盟大火的源頭,自然也清楚唐鷗來是為了什麼。他走上去,試圖勸解。
照虛卻對著他開口了:「師叔,我與唐施主有幾句話要說。」
性海看看他,又看看唐鷗,末了將眼神落在風雷子身上。風雷子端坐在只剩一半的井台上,看戲看得十分之投入。
這道人既然在這裡,就不可能容許唐鷗作亂。性海稍稍安心,道別之後與性覺便離開了,留照虛一人在這裡。
風雷子側耳細聽,興致勃勃為唐鷗提示:「遠了遠了,和尚走遠了,聽不到你倆說話……」
他話音未落,唐鷗突然一步踏前,猛地朝著照虛出手!
照虛反應也極快。他本就是少林年輕一輩中難得的高手,又精練少林的羅漢神功與是非手,眼見唐鷗力重勢猛,他不閃不避,立刻使出是非手,瞬息之間二人已拆了十幾招。
唐鷗用的是青陽祖師琢磨出的十難手,照虛使的是少林極難練成的拳法是非手。兩種武功均從佛法化用而來,照虛使來禪意綿綿,遊刃有餘,唐鷗卻因心中煩躁,殺氣重重,更見狠戾。
原本是非手威力不如十難手,唐鷗如今身兼兩種內力,照虛是抵抗不住的。只是照虛心境與修為比唐鷗更貼近佛法,他手法穩重沉滯,極有章法,其中又不乏與羅漢神功相融的數般變化,竟與唐鷗打得不分上下。
唐鷗本就煩悶,見這和尚不僅毫無歉意,想到辛暮雲就在一牆之隔,又想到自己師父是如何慘死,手上拳法一變——他用手使出了秋霜劍的劍招。
照虛聽聞過十難手的神妙,邊打邊觀察,未料到唐鷗居然會驟然變招。他也立刻變化招數,雙手快速揮舞,似千條佛臂,攏罩唐鷗劍招。但秋霜劍不花巧,虛招也少,唐鷗左手仍是十難手的招數,右手作劍,狠劃疾刺。照虛肩頭果然中「劍」,大呂真氣趁虛而入,突破羅漢神功,鑽入照虛經脈。
他立刻收招,靠牆站立。不敢再與唐鷗相抗,照虛默默盯著他,運功逼出那股刁鑽至極的大呂真氣。
唐鷗重傷初愈,這樣一番打鬥同樣大耗精力。他看著靠在牆角的照虛,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他為林少意默念清心咒的場面來。
面對林澈的慘死和少意盟的損失,林少意比林劍遭受了更大的壓力。那時候沈光明又失蹤了,方大棗和柳舒舒的屍身與少意盟其他身死的弟子一齊放在堂上,蓋著簡單的白布。唐鷗在屍身中走過,抬頭便看到林少意站在門外,臉色灰敗頹喪,往日的精神全都沒有了。
他仍強撐著,但夜夜都睡不著覺。睡不著的時候他便提著酒來找唐鷗。但喝多了便不是睡,是醉。林少意醉的時候也不麻煩,他臉頰發紅,目光發直,盯著院牆一聲不吭。院牆也被火燎得黑了一大片,髒污的痕跡像惡鬼的手爪,在牆面上攀爬。
唐鷗不知他在看什麼,直到後來粉刷院牆的時候林劍說起往事,他才曉得上頭有林澈留下的筆畫。
當時兄妹兩人年紀都小,林少意長得慢,十歲左右竟比林澈還矮。倆人互相較勁,常在牆角比高,在白牆上畫了一道又一道。
沒比多久,林少意很快就長高了,比林澈高許多。
牆面重新粉刷好了,又白又乾淨。林少意喝多了仍舊習慣看著,雖再看不出什麼,但他改不了這習慣。
之後有一日,唐鷗突然發現林少意精神了一些,眼下發青的那一圈也消了許多。他問起才知道,林少意能睡著了,因為照虛給他念清心咒。
林少意終於開始重新恢復正常作息,往日得不到休憩的疲累便迅猛地發作。唐鷗甚至見到他歪在亭子裡,蜷著腿坐在照虛身邊,睡得很沉。照虛盤腿坐在他身側,手裡拈一串佛珠,口唇輕張,念念有詞。
有時候他發現了唐鷗,還會沖他笑笑,很溫和的模樣。
唐鷗從不喜歡他,也不待見他。但因為少意盟,因為林少意,他並未打算把怨氣一直攜在心裡。
越想越不解,唐鷗問他:「你為何一定要出手?就算性海他們要求,你也可以拒絕的。」
照虛肩頭痛得沉重,大呂真氣又攪得他丹田發寒,渾身哆嗦,口吻便不客氣起來:「我是少林寺的人,不如唐施主告訴我,我該如何拒絕我師叔的要求?」
「你是少林的人……」唐鷗怒極反笑,「當日你在少意盟表露身份的時候,怎麼不說你已經成了少林寺的人?!你就這麼留戀少林,全忘記少意盟和林伯伯是怎麼對你?!」
「那你說說他是怎麼對我的!」照虛突然發狠,厲聲吼道,「我並不是因為想做和尚才到少林寺里來的!」
他胸膛起伏,這一吼反而令羅漢神功生出破綻,大呂真氣又滲進去半分。他已覺得寒冷,卻又深深懊悔方才心頭沒了防備,吼出那麼一句話來。
唐鷗與沈光明卻是知道他為什麼會去少林的。照虛這麼一吼,兩人一時沒話可說。
風雷子只覺得十分有趣,一邊將口袋中信管排列著玩兒,一邊豎起耳朵聽外頭動靜。
「又來了不少人吶。」風雷子提醒道,「正上山呢。是林少意麼?少意盟來得那麼快?」
他慢悠悠開口,瞧見那年輕和尚慢慢抬頭,方才兇狠的臉上浮現出片刻緊張慌亂,不由得更覺趣致。
沈光明轉身一路跑出去想迎接林少意,誰料迎面從山道走上來的卻是舒琅和敏達爾一行人。
他看到舒琅,頓時慌張,轉身就想跑。
只是身形剛變,忽聽那浩蕩隊伍里蹦出一句驚喜的大喊:「沈大哥!」
沈光明簡直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連忙回頭。一個人從敏達爾身邊跑出來,直撲到他身上抱著他。
「沈大哥!」
沈光明看著面前的人,是真的懵了:「阿歲?!你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