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的三年(十五)
沈憶楓是個練家子,這一腳下去確實夠狠。
劉念扶著習望坐穩後撩起他的衣擺看了看,肚子上已經有了淡淡的淤青,深埋在皮膚底下,帶著點朦朧,她抬眼看異常沉默的習望,「等會吃完飯洗過澡後我給你上藥,要實在疼的厲害去醫院看看。」
習望沒吭聲,連眼珠都沒動一下,傻愣著就跟木頭人似得。
劉念在他肩上拍了拍,「聽到沒有?」
習望一把拂開她的手,捂著自己的肚子爬不遠處的鋼絲床上去了,他不是嚇到了,他只是覺得自個丟人,被人揍了這麼一拳就KO了,如果今天不是沈憶楓,換做另外居心叵測的人呢?
他別說救劉念了,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他還算什麼男人。
挑釁再成功,這股子惱火勁也消散不下去,忍無可忍的往床鋪上揍了幾拳。
青少年的自尊心是很強的,劉念稍作思忖便能明白過來他這反應時為何,畢竟自己也年輕過,看了幾眼他跟抽風似得在那自顧自發泄後,轉身去廚房準備晚飯了,人嘛,都這樣,跟晾衣服似得在那晾一會,通透了,也就想通了。
只是……劉念碰了碰自己的破了皮略有些腫的嘴唇,一個不注意傳來的刺痛讓她的面色很是不好看,她察覺今天沈憶楓有些不正常,這樣失態的做法本不該是他那種人會幹的,更難保之後不會再碰到,她可能要做些措施了。
飯後依言給習望上藥,上面的淤青更黑了些,劉念皺眉,下手的力道越發輕緩。
習望側頭愣愣的看著外面蕭條的院子,腹部上微涼的觸覺讓他感到直發癢,但又如醉漢對酒的痴迷,越癢越沉醉。
「好了。」
劉念拉下他的衣服,將藥瓶放到桌上,「你感覺怎麼樣?」
習望隔著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速看了她一眼,沉沉的,「嗯,還好。」
「疼的厲害一定要說。」
習望掩飾般的抓了抓頭髮,「知道。」
起身又走去了角落的床鋪。
幾天後,那股子青黑終於淡了下去,習望雖然沉默,但精神頭不錯,劉念本來還擔心會不會踢壞哪了,這時也就放了心。
沈憶楓依舊會來,只是次數比之前少很多,也沒再對劉念做出任何不軌的舉動,當然若是這人還有那膽子做些什麼,劉念必定會繼續讓他見紅,就像女人每月經歷大姨媽一樣。
又一年春節來臨的時候劉念25歲,習望19歲。
寒冷的大年夜晚上,劉念和習望一人捧著一個暖手爐坐在堂屋裡看電視,熒幕里是各類喜慶節目,外面是零星的炮竹聲。
劉念在這個時候提了一個同去年一樣的要求,她說:「明天去看看你母親吧!」
習望原本柔軟的面部線條在她話落的那一刻僵硬成了冰棱,他不懂為什麼劉念總是要提這些鬧心的事,他和姜芮的母子感情遠沒有其他母子來的深,出生開始他便是由保姆帶著,一星期可能見個姜芮一次,再大些次數便更少,到後來可能一個月才見那麼一次,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那時常常吃睡在韓企家,這樣一對見少離多的母子能有多少感情?
尤其之後出了那樣的醜聞,習望至今都記得他被人指指點點時的狼狽,只是再羞憤姜芮依舊是他的母親,他明白對方再有不是他也沒有任何資格去嫌棄那樣一個女人,可他也不願去監獄看望姜芮,說他自私也好,說他不孝也好,他實在不知道見到那人該說些什麼,也叫不出那聲媽。
劉念木然的看著電視裡的搞笑小品,好一會才又道:「習望,有母親是幸福的,你要知足,我媽幾年前去世了,我就算想見她一面都不可能,子欲養而親不待是很可悲的事情,別為了一些外在的原因而拋棄你的母親,對方再有錯你也要明白她是在乎你的。」
習望意外側頭看她,「你……沒了?」
「嗯。」
她淡淡的應著,電視屏幕上的銀光在她眼中時不時折射出些許亮點,「所以去看看吧,監獄的生活灰暗的就像地獄一樣,你是你母親的希望,這個時候你更應該鼓勵她,讓她在那樣一個無望的空間裡有個念想。」
習望皺眉,「你又知道。」
「因為……」她緩慢的吞咽了下口水,「我在那呆過。」
她在那呆過三年,那三年會是她這輩子最落魄最絕望最生不如死的日子。
除夕夜,屋裡屋外的照明都開了,暖撲撲的光線下劉念抱著膝蓋團成一團,一旁的習望在片刻的震愣後慢慢的睜大了眼,裡面滿溢著驚訝,劉念在那呆過?
這句話代表了什麼?
呆過是個什麼概念?
她居然坐過牢?
為什麼?
只是之後不管他怎麼問劉念都沒再開口細說,那不是讓人愉悅的經過,她不想再過度的提起。
習望終於妥協下來願意跟著她去那個地方,堅硬冰涼沒有絲毫人情味的地方,只是他有一個條件,條件便是陪著劉念去上墳,看的人自然是錢清。
劉念已經很久沒來看過錢清了,這幾年想來也不會有另外的人來,墳頭光禿禿的,石碑上都是細細的灰塵。
她把塞在口袋的一副袖套拿出來擦了擦墓碑,習望則逕自跪在墳前叩頭跪拜,表情認真而虔誠。
回去的時候他說:「以後咱們每年都來幾次,我可以陪你。」
劉念應了聲,這小子能有這個心她已經很欣慰了。
幾天後兩人出發去看姜芮,到達目的地劉念領著他做完登記便獨自退了出來,站在路邊等著,她想這個難得的相處時間不應該有外人插足,姜芮等這天已經等太久了。
今天沒有太陽,天空灰沉沉的,連帶著吹來的風也更冷冽不少,她低頭將半張臉縮在圍巾里,在路邊凸起的地方一上一下的蹦跳著,以此來取暖。
習望出來已經是一小時後,劉念迎上去剛想問聊的怎麼樣,對方憤恨的目光率先射了過來,裡面有不容忽視的怨恨和不甘,還有很多讓劉念辨不清的東西。
她愣了下,下意識退了一步,訥訥的,「怎麼了?」
習望死死的拽緊身側的雙手,臉部肌肉因著過度的激動而一鼓一鼓的,他盯著劉念,那尖銳的目光仿佛要將人囫圇吞進去。
「突然出現在我住的地方,不惜自殘也要讓我繼續讀書,費盡心思照顧我,這是為什麼?」
劉念抿唇,皺眉看著他,「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為什麼不問?」
習望揮了下雙手,激動道:「你故意瞞著我對不對?
因為我媽救過你所以來報恩對嗎?
其實我對你而言什麼都不是,如果我媽不救你估計大街上擦肩而過你都不會認出我對不對?
我算個什麼東西?
我到底在你心裡算個什麼東西?」
劉念說的話他都信,他真的以為對方沒地方去所以才想著在他那住一段時間,他以為對方費盡心力讓自己去上學是因著曾經的交情,他以為劉念巴巴的幫助趙家兩兄妹全部是因為自己虧欠他們而她在幫著補救,可結果呢?
結果什麼都不是,全部是自己一廂情願,他對她而言他媽的連個屁都不是。
想到這習望的呼吸越漸急促,從始至終以為的東西在瞬間傾盤顛覆,讓他怎麼接受?
原來他還是一個人,原來依舊沒有人會在乎,誰都不會在乎。
劉念驚愕過後道:「不是你想的這樣,雖然你母親是幫過我,我也很感激,但對你的照顧也是真心的,人總是有感情的。」
她的話並沒有讓習望的臉色緩和下來,他側了下頭,漂亮張揚的臉上都是顯見的受傷,「你敢說你會一直留下來?
你敢說等我母親出來你不會走?
你打發小孩呢?」
這幾句問話成功讓劉念沉默下來,是的,她會走,她不可能一輩子留下來,況且她留下來也不是個事呀!
只是這樣的反應對習望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他近乎泄恨般的推了劉念一把,吼道:「既然這樣你幹嘛要招惹我啊!你管我死活呢!」
劉念被推得踉蹌了一下,等站穩對方已經風一般跑了出去,她衝著那背影吼了聲:「習望,你給我站住。」
結果自然可想而知,習望氣頭上呢,他會站住?
怎麼可能?
劉念雖說不算運動無能型,但要追這麼個大小伙子也是有難度的,她象徵性的跑了幾步後停下了腳步,左右看了一圈,頭一低去站牌下等車準備回家了。
她想這小子再怎麼瘋晚上總該回來的不是?
可是這天晚上直到深夜習望都沒回來,19歲的少年,偶爾就算夜不歸宿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只是白天這人精神太恍惚,難保不會出什麼事,因此劉念依舊有些心惶惶。
撈著手機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院門被突兀的打開了,她心下一喜,抬頭見著來人,嘴角咧到一半的弧度便停住了。
她緩慢的眨動了下眼睛,收起深色,冷眼看著冷色月光下的男人,手放進口袋裡握緊里只為這人準備的防狼噴霧。
這一系列變化自然沒有逃過沈憶楓的眼睛,他壓抑著心底的躁動,直言道:「想知道那小子在哪嗎?」
劉念震愣了下,「你什麼意思?」
「我知道他在哪。」
劉念沒動,這人沒那麼好心會無緣無故將習望的所在告訴她,但這次她料錯了,沈憶楓下一秒便很爽快的將習望的情況給說了出來,只是她寧願那不是真的。
「他現正在市第三醫院進行搶救,情況似乎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