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他的三年(十八)
又是一周後習望出院,行動沒有想像中那麼受阻,拄個拐杖還是能自己動彈的,到家後他開始天天忙著學習,每天都埋在那些習題中幾乎連個休息時間都沒有。
劉念明白現在時間對於他的重要性,除了必要的休息外也沒打擾他,工作辭掉後空閒時間自然多了起來,除了照料習望,解決一日三餐,每天跑一趟學校拿當天的試卷,剩下的她都幾乎是坐在門檻上發呆,日子也沒有預料中的那麼難熬。
到家後沒三天沈憶楓便找了過來,小院依舊破破爛爛的,灰暗的布景和他風流倜儻的身姿格格不入。
劉念坐門口沒動,冷眼瞧著他,對方絲毫不受影響的笑了笑,逕自走過來,顧不上髒,長腿一曲坐到了她旁邊。
「這小院挺清靜的。」
他說。
劉念沒開口,習望率先扔了筆,坐在堂屋裡瞪著他,「誰准你進來的?」
沈憶楓轉過頭,隔著門框對上少年冰冷的視線,「怎麼?」
他抬手指向院門,「出去,不然我告你私闖民宅!」
沈憶楓轉向面無表情的劉念,笑了笑,「你說怎麼辦?」
這人打不死的小強精神讓劉念心裡一陣煩躁,她側了下頭,認命的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吧!」
見她說走就走,習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吼了聲,「劉念,你敢走!」
劉念腳步一頓,「你好好看書,我很快回來。」
「你敢走!」
他嘶聲吼道,見人不為所動繼續往外走的時候猛地起身就要追出去。
可想而知一個瘸腿的能走多快,尤其在沒有拐杖的幫助下。
凌亂倒地的聲音讓劉念成功停了腳步,快速轉身,見習望正齜牙咧嘴的倒在地上,四仰八叉跟只螃蟹似得,她連忙衝過去,蹲下,吃力的抱住他將人扶起身,急道:「有沒有摔到哪?
要麼去醫院看看?」
他透過劉念的肩頭看著幾步外冷著臉的男人,手死死拽著何笙的手臂,「今天你哪都不准去?」
又抬手指向沈憶楓,「滾出去,馬上!」
沈憶楓看向忙碌安置著習望的劉念,淡淡道:「劉念,你不說些什麼嗎?」
她手上動作一頓,等習望坐穩了才道:「你先回去吧!」
沈憶楓眯了眯眼,「這似乎和咱們之前說的有些出路。」
習望蹙眉看向劉念,「你們之前說過什麼?」
「沒什麼。」
劉念試著收回自己的手,見對方沒有放開的意思後道:「你先放手。」
習望吼了聲:「你先說你們之前說過什麼!」
沈憶楓緩步走過來,在門口停下,身子往門沿上一靠,盯著背對自己的劉念,「怎麼?
你沒跟他說?」
劉念轉頭警告的看了他一眼,但已然沒用,習望的情緒早被挑了起來,他視線死死鎖在劉念的臉上,沉聲問:「說什麼?
你又有什麼沒告訴我的?」
手上的力道隨著他的話音越發的用力,甚至讓劉念覺得下一秒自己的手能被他擰斷了去,她皺眉,「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你別管那麼多。」
習望笑了下,面上有失望有受傷,「在你看來什麼是要緊的?
你是不是覺得我比你小就什麼還不懂?
我就該當白痴似得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就說啊!」
半晌的沉寂後,沈憶楓抬手敲了敲門框,「其實確實不是什麼大事,但由於沒有達到我的要求,我覺得這事就有理由說出來了。」
他瞟了眼背影僵直的劉念,淡道:「你出車禍那天……」故意頓了頓,「是我把你送去醫院的,所以我也算你的救命恩人吧?
你們不覺得對我的態度要稍微好一點?」
就這事?
習望轉向抿著雙唇的劉念,「真的?」
劉念緩慢的吞了吞口水,最後搖頭,「不是。」
沈憶楓一愣,她接著道:「那天你失血過多,是他給你捐的血,因為這個,我答應給他一個和我相處的機會。」
劉念看著滿臉震驚的習望,終於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揉了揉手臂,接著道:「你去看望你母親最後沖我發怒應該是因為一開始沒告訴你我來這的原因,那麼這次既然你問起我就坦白和你說,免得以後發生什麼誤會,你自己也別太放在心上,沒幾個月就要高考,好好收收心。」
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習望卻跟木頭似得沒有絲毫反應,他盯著自己還無法動彈的手腳,分不清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像沈憶楓之前說的,是,他是喜歡劉念,處處想著自己的劉念沒理由不讓他喜歡,只是之前不敢承認罷了。
可是現在呢?
自己的命居然是用情敵的人血換來的,他該說什麼好?
怪劉念嗎?
怎麼說她都是做了犧牲的,有良知的人都不會去怪她,怪沈憶楓嗎?
可是應該是劉念巴巴的上趕著去求著人救自己的。
那他又要去怪誰?
他還咽不下這口氣,他心裡還在難受,他又該怎麼辦?
還不如別救他呢,本身活著就活的太累,還救個屁啊!
越想越是委屈,擱在桌上的一隻手越握越緊,手下的紙張被不斷揉皺,最後硬生生用手指穿破好幾張,蒼白的指關節用力的仿佛要破皮而出。
劉念對著他不斷變換的神色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能說的都說了,還能怎麼樣?
不告訴他實情未來得知事實心裡也不會好受,現在說了似乎依舊有種要氣瘋的節奏,她也不懂為什麼習望最近這性子怎麼矛盾成這樣?
況且她也不想在這件事上再被沈憶楓威脅,一個真相而已,她不可能再為了這種事讓步。
最後只安撫似得拍了拍習望的肩,走去一邊,沈憶楓自然是跟著劉念走,他們倆走到院子一角習望看不到的地方。
那裡有一小塊泥地,上面種著幾顆蔥,旁邊有了幾根雜草,劉念俯身拔掉。
「這是你種的?」
沈憶楓道。
「沒有,習望朋友來這時種的。」
沈憶楓眼珠一轉便知道應該是那個做眼膜手術的小姑娘的哥哥,他笑了笑,「倒是挺綠化。」
劉念沒搭腔,等雜草都拔光了,她又用勺子舀水灑了一些上去。
之後就跟站崗似得站在那,發呆對她來說已經一點都不陌生,這幾年的很多時間她都是靠將自己放空才走了過來,發呆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形成了她對自身的保護。
沈憶楓也不再說話,陪著她站在那院子的一角,遠遠看去二人的身影在一個只有他們所知的世界存在著,遙遠而陌生。
這次之後沈憶楓再來習望不會再有多大的反應,其實沈憶楓不來他也很沉默,比起之前更加沉默,劉念知道肯定有地方不對,但習望不說,她也無從得知。
劉念在某些方面是遲鈍的,這種遲鈍在面對習望時越發明顯,這主要取決於兩人之間的年齡差,想來打死劉念都不會想到,習望反常的原因只因為木頭木腦的看上她了。
沈憶楓還算識相,知道不管說什麼劉念都不會有多大反應,平時便很少開口,就算過來也不會留太長時間,在劉念可接受的半小時到一小時之間徘徊,他很會把握這個度,在盡他最大的能力以取得融入劉念生活的機會,儘管效果甚微。
只要是人都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習慣,他不急,他用每日的按時報導試著去成為劉念的習慣。
天漸熱的時候離高考也越來越近,習望表現的很是淡然,劉念也還好,倒是趙成傑緊張的可以,就怕自家兄弟考砸了,每天忙忙碌碌的往這跑,絮絮叨叨的囑咐他一大堆,趙雲繞著兩人轉,鸚鵡學舌般的也叨叨著。
血紅的夕陽給小院鍍了層溫暖的紅色,劉念坐在院子裡一顆顆的嗑瓜子,沈憶楓倚著旁邊的樹幹看上面隨風搖曳的葉子。
堂屋裡幾個孩子的聲音隱約傳入他們的耳朵,沈憶楓笑了笑,他想起了那會劉念高考的時候,沉沉的目光因著回憶而溫柔起來。
他自語般的道:「那會你高考,其實我心裡也比你緊張。」
劉念那會還是個沒心沒肺的主,雖然知道高考重要,但向來隨意慣了,在意也變得很有限。
那年夏天的炎熱仿佛曆歷在目,清俊儒雅的男人和那麼多家長一塊守在考場門口等自己在考場奮鬥的孩子,手中撈著礦泉水瓶,只為了在出門第一時間給孩子消去緊張和炎熱。
那時的沈憶楓有多美好,現在的劉念就有多恨他。
回憶對他們兩來說都是個不可觸碰的詞,懷念也變得格外殘酷。
劉念嗑完最後一顆瓜子,拍了拍手,起身去了廚房準備晚飯。
沈憶楓緩慢的轉頭看她遠去的背影,好一會緩步走出這個院子離開。
高考如約而至,因著習望行動不便,劉念打車提前把人送到考場,趙成傑背他進去的時候,習望突然轉向劉念,「回去吧,天熱別在這等。」
她愣了下,這小子難得主動開口,她道:「回去也沒什麼事,我在樹蔭下站著不會太熱,你們兩好好考。」
習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讓趙成傑背著自己進去了。
幾天後高考結束,劉念問他們自我感覺如何,習望點頭覺得可以,趙成傑憨憨的笑著表示也很好。
成績正式下來後習望很是差強人意,但大學總是考上了,踩著分數線進的,趙成傑則比習望出色很多。
劉念提到高復,習望搖頭拒絕,那樣的高壓複習他不想再經歷一次,何況他要求本就不多,能考上已經心滿意足了。
劉念點頭依舊尊重他的選擇。
之後聊到擇校,兩少年都選擇了本市,兩校比鄰,趙成傑也好方便照應行動還十分不便的習望。
只是他不放心趙雲,想讓趙雲去那邊的小學讀書,只是這樣一來錢又是個問題。
劉念是想給他出錢的,但趙成傑極力推辭了,就連這次的學費都是他之前硬省下來的。
錢不要,人又帶不走,就算帶走了,趙成傑一個人照顧兩個人也累的慌。
劉念想了一晚上,次日單獨去找了趙成傑。
對方正在院子裡給趙雲洗頭,兩孩子見了劉念過來都十分熱情的打招呼。
「你先給她洗,我等會找你說個事。」
劉念幫著在臉盆里加了些水後站一邊對趙成傑說道。
他愣了下,隨即點了點頭。
給趙雲洗完了,將毛巾覆在她小腦袋上搓了搓,收回手,「你回屋自己慢慢去擦,我跟劉念姐聊會天。」
「那我能吃這個嗎?」
她指了指小凳子上的鐵盒,劉念來的時候特意給趙雲帶的盒巧克力。
趙成傑點頭,「但別吃多了,爛牙!」
「好!」
她笑嘻嘻的捧著巧克力回屋了。
成功把趙雲支走後轉向劉念,「劉念姐,是不是有什麼事啊?」
劉念猶豫了下從口袋掏出一本存摺,趙成傑一看便退了步,皺眉道:「劉念姐,我不能再拿你的錢了。」
從趙雲做手術到兩兄妹上學,劉念在他們身上已經花了不少錢進來,他們和劉念無親無故的,總不能一直這麼白花人家的,實在說不過去。
「這錢不多,我就怕你不拿所以才弄了這麼一本存摺,裡面沒多少。」
趙成傑堅決搖頭,「那我也不能拿!」
劉念挺無奈,但本身也不是會說話的人,斟酌了片刻將心裡的打算說了出來。
她希望他們能在學校附近租個房子住,開學時習望雖說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但還是得有人照看著才放心,剛進學校都是陌生面孔,住宿舍難免打擾到別人,所以還是住外面妥當。
同時住外面也能把趙雲接過去,小孩下學就能回家,也就不用再操心趙雲沒人照顧的問題。
只是難為趙成傑勞累些,其實劉念也可以另外請個保姆,但知道眼前的少年不會同意。
是的,趙成傑不會同意,他也不同意花劉念的錢讓趙雲去那念書,習望單住的房子他會找,也會盡力關照他,但就是不要再用劉念的錢了,拿的越多虧欠越大。
「好,既然你不接趙雲走,那她就由我照顧,我幫你看著趙雲,但錢你必須拿著,就當是給你照顧習望的報酬。」
她抬手制止趙成傑激動的欲言又止,無奈道:「你就當是給我幫個忙,讓你們兩的日子過的舒服寬心些,如果堅決不拿,你走了,我同樣可以把錢都花在趙雲身上,你自己好好想想。」
趙成傑硬撐了好一會,最終妥協下來,但表示劉念不用特意天天看著趙雲,他相信趙雲可以照顧好自己。
可是再懂事也不過十來歲,能做的事情總歸有限。
臨近開學,房子已經在網上提前找好,趙成傑和習望準備先過去適應適應,劉念從醫院幫習望開了因傷病無法參與軍訓的證明,便將兩人送去了車站。
還不算返校高峰,車站人也不算多,幾人拎著大包小包在前面走著。
習望上車前突然轉頭看向劉念,「你會不會走?」
炎夏整個人感覺都熱的冒蒸汽,劉念擦了擦額頭,「什麼意思?」
拐杖『得得』的敲著,他提了把肩上的書包,望著出口的方向,「半個月後我從那出來,你會不會走了?」
劉念茫然,「我去哪?」
「你說呢?」
頓了頓,「你不是來報恩的嗎?
現在這麼盡心盡力也算報的差不多了,前男友又死纏爛打的找了回來,難道你就沒想著跟著他跑?」
劉念皺了皺眉,對他這一系列結論感到很是荒謬,沈憶楓是她最不願有牽扯的人,現在每天這麼不冷不冷的見著面還不是為了眼前的人,現在聽來怎麼好像是自己的問題了?
但她也懶得解釋,習望的陰陽怪氣讓她覺得很無奈,也有些疲於應付。
何況就算要離開也是等一年後姜芮獲釋出來,但這和沈憶楓沒有半毛錢關係。
她冷淡道:「你想多了,如果你尊重我,希望以後別這樣說話。」
趙成傑帶著滿身的大包小包開始檢票,劉念見了連忙上去給他幫忙,習望站在一側,安靜的看著她平靜卻因高溫帶著緋紅的側臉,拄著拐杖的手緊了緊,剛才的話讓他自己都感覺嫌惡。
將人送上車,看著車輛駛出徹底消失不見,劉念轉身回家,半路把趙雲接了出來,放小孩一個人住實在不放心。
家裡沒有多餘的床位,當天她便去超市買了張簡易床放到房間,床不大,但也夠趙雲睡了。
開學後劉念每天接送趙雲上下學,小孩估計沒受過這麼好的待遇,顯得很開心,對於換了個住處也沒有多大的排斥。
沈憶楓依舊每天來,關於這兩家的情況他是知道的,也沒多說多問,每次來都會給趙雲帶些小玩意,劉念的態度始終沒變,按著應下的承諾沒趕他,卻也不曾正眼瞧過他,倒是趙雲很喜歡他,每天大哥哥大哥哥叫的歡,都是可以當叔叔的年紀了,聽了這樣的稱謂居然也應的下口。
趙雲年紀小,但一點都不影響她的八卦性子,晚上躺在床上,叫著劉念叨叨著說:「大哥哥是不是在追你呀?
大哥哥真好看,我都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的,比習望哥哥都好看,劉念姐和大哥哥結婚了,生了小孩也一定漂亮。」
習望長的跟精靈似的五官絕對不比沈憶楓差,這人主要勝在有味道,於是看著也更賞心悅目起來。
趙雲這樣的話劉念最近聽了太多遍,雖然不喜歡,但她也不好和小孩計較。
「好東西都要留著自己用的,你長的快一點,索性自己嫁他得了,不是更好?」
趙雲暗暗的撅嘴,「可是他又不喜歡我,每次來他都是看著你的,那眼睛動都不會動一下,我昨天還穿了自己最喜歡的裙子呢,他都沒看我。」
似乎很不甘心,她還在床上蹬了蹬腿。
劉念將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正上方一望無際的黑暗,淡道:「你看錯了。」
那種人懂什麼叫喜歡啊,就算懂得他也不配擁有了。
趙雲不服道:「我怎麼可能會看錯,我可是我們班視力最好的。」
劉念閉上眼沒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