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一輩子(十二)
很快到了年關,這一年劉念28歲,沈憶楓34歲。
正月過後惱人的繁忙算告一段落,日子又變得清閒起來,事情發生在某個晴好的日子,沈憶楓跟吳川兩人杵河邊去整頓那幾棵越長越歪的桃樹。
這個季節的氣溫已然回升,大中午待太陽底下時間一久也挺熱,兩人各自脫了外套掛室內的椅背上,沈憶楓手機一直是他自己拿著,劉念知道顧倫偶爾會來電話詢問他的情況,只是沈憶楓總是表現的很敷衍。
所以當他衣服口袋裡手機發出震動時劉念也沒多想,拿出來隨意看了眼便按了通話鍵,這是個陌生號,她原以為是顧倫換座機打過來的,再不然就是GG或打錯的,可她怎麼都沒想到居然是療養院。
她看著窗外沈憶楓忙碌的背影腦袋有些發蒙,「你說……你們是哪?」
「天冬療養院。」
對方遲疑了下問道:「請問這是沈先生的電話嗎?」
「對,他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具體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前兩天他來電話時陳女士情況不太好,不適宜通話,今天陳女士情緒穩定很多,若要聯繫的話可以聊上幾句。」
劉念微微垂眼看著摳著木桌的手指,目光有些散,「你說的陳女士是……陳莉群嗎?」
「是的。」
「好!」
她木然道:「我會傳話給他。」
掛了電話,她發現自己的手竟有些控制不住的發顫,將手機重新放回外套口袋,劉念起身去櫃檯倒了一大杯涼水灌了下去。
燕芳她們幾個小姑娘驚訝的看著她,「小老闆,你還好吧?
臉色看著不太好啊!」
劉念將透明玻璃杯往櫃檯上一放,搖頭,「沒事,我去樓上歇會!」
其實她一直有在懷疑沈憶楓想起了一切,大大小小的試探也不少,只是這人演的太好了,甚至可以說毫無破綻,最後也就不了了之,或許是有了這個前提,這電話給予的打擊也就沖淡了些。
沈憶楓發現這件事已經到了晚上,給療養院去電話結果被告知已經聯繫過,通話結束時胸口都有些發涼,背部滲出冷汗。
他抿唇調出記錄看了眼,隨即挫敗的坐到床鋪上,手捂著臉陷入極大的震驚和慌亂中。
到了這個地步不可能繼續裝作不知道,可要面對已然知情的劉念讓他感到十足有壓力。
他在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後上了閣樓去找劉念,只是站在門外,一牆之隔的距離還是讓他生了怯意。
夜晚的孤冷在這一刻越發清明起來,帶著前所未有的絕望和不知前路的恐懼。
手起起落落好久,在又一次停頓半空時,木門自動打開了。
劉念攏著披肩面無表情的站在半米處,並沒有因看見他而表露出驚訝,冷淡的神色也沒有因著燈光的烘托而緩和多少。
沈憶楓凝神看著她,「我們聊聊。」
劉念猶豫了下,側身重新回屋。
他緊隨其後進去,順手關了門,他們面對面在矮几前坐下,劉念微微垂著眸並沒有要率先開口的意思。
沉默良久後他道:「我很抱歉,請你原諒。」
「無所謂。」
劉念頭都沒抬,「又不是第一次,我習慣了。」
彼此都知道這話代表了什麼。
沈憶楓認真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害怕在你得知我一切都想起來後又會回到之前的模樣,劉念,那段時間讓我生不如死。」
「這是你自找的。」
她淡淡接口。
「我知道。」
那些過往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抹滅,但是他們也可以用更好的回憶去掩蓋它,他說:「劉念,你不討厭我。」
沉寂中劉念終於抬眼朝他看了過去,對方再不是那個簡單痴傻衝動的男人,晶亮有神的眼眸中是記憶里熟悉又因著相隔時間而有些陌生了的溫潤。
在時間的長河裡他們再次重逢,眼神的交匯牽連出深埋很久的仇恨悲哀絕望等等的負面情緒,這些都是劉念避之不及的,卻又因著這個人一一重現。
很多東西都是相對的,在沈憶楓處處忍讓,拼死一搏,又傻乎乎的不顧被騙死皮賴臉的留在,再加上這些年時間的沖刷,所謂的仇恨確實已經單薄了下來,劉念依舊這麼排斥他純粹只是對那些過往的逃避,那是她人生最無望落魄的時刻,都是因著這人而起。
這已經不是討厭不討厭的問題。
「我也不喜歡你。」
她說。
沈憶楓點頭,他沒那麼樂觀讓劉念輕易的再次喜歡上自己,但他可以繼續等,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鬼門關也闖過了,一輩子也不過如此罷了。
他白著臉道:「你不恨我,我已經滿足了,咱們就這麼下去吧!」
「不行!」
劉念淡道:「我未來的生活從來沒打算有你,我們都還年輕,還有時間找回各自的人生,你回去吧,以後別來了,這樣或許再過個幾年在別處偶遇說不定我還能跟你打個招呼!」
沈憶楓喉結鼓動了下,眼睛有些潮濕,「我做不到,你覺得我連命都可以不要,現在會就這麼放手嗎?」
沈憶楓的偏執在這一刻顯得淋漓盡致,「我捨不得再逼你,但是我也不會走。」
說完他緩慢的起身走出去,關門聲響後室內又剩了劉念一人。
她往後一靠,就這麼坐了一夜。
真相暴露後沈憶楓也不在偽裝那種憨傻的模樣,整個人都舒朗開來,雖然不怎麼笑,但是看人時襯著那雙漂亮的雙眸自然而然有著天生的溫和感,自信儒雅溫潤如玉的氣質將整個人烘托的魅力四射。
魅力散發肆無忌憚的同時客棧內的小姑娘也被迷的七葷八素,時不時的朝沈憶楓套近乎,工作環境也瞬間變得熱鬧而富有趣味。
沈憶楓和往常一樣套著圍裙每天進出幫忙遞盤子,劉念查帳時都會給她端上一杯熱牛奶,冒著蒸汽乳白色液體帶著濃郁的奶香,劉念不會拒絕,但也沒喝過一口。
沈憶楓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堅持著,他對劉念的溫柔體貼讓燕芳羨慕的不得了,又一次她對著劉念抱怨道:「小老闆,你心也太冷了,這麼個美男天天杵跟前伺候,你居然能做到無動於衷。」
見人不搭理自己,她湊上前得寸進尺道:「小老闆,跟我說說唄,你兩什麼關係?
沈憶楓是傻子的時候你還跟人說話,現在怎麼連眼神都不遞給他了?」
劉念研究著剛買來供客人打發時間的桌遊,邊道:「不想升工資的話就繼續在這呆著。」
燕芳一愣,隨即被成功轉移焦點高興道:「要加工資了?」
劉念斜了她一眼,對方連忙在嘴前做了個拉拉鏈的手勢,然後樂顛顛的走了。
齊博義要結婚了,有提前通知,場所安排在一家當地規模還算可以的酒店,邀請函中提到沈憶楓,當天劉念自然和他一塊前往。
酒席鋪張的挺大,他們到時賓客已經來了不少,然而這天裝飾隆重的酒店大堂卻沒有迎來主角新郎。
到點後場面亂成了一團,齊母都急哭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齊博義的去處。
回到客棧後劉念一直眉頭緊鎖,過了很久掏出手機打開簡訊,最近一條是齊博義發的,他說想再見一眼彭飛。
彭飛在他訂婚前就已經走了,那會根本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劉念回想著齊母曾經的熱情待客,結婚宴上的淚眼婆娑,以及齊博義往日裡的嘻笑鬧騰,最終決定外出一趟。
有一次齊博義酒醉後說:「彭飛告訴過我沒有人會願意過背負著道德譴責的日子,有一天若真造成大錯必定會後悔。」
既然這麼多年都在道德譴責中度過,那麼在最終放下的一刻他必定會去贖罪,會去的地方只有一個,她能想到的,齊博義必然也能想到。
次日她背著雙肩包出發了,陪同的自然還有沈憶楓,這人趕不走,棄不掉,在還能忍耐的時候只能隨他了。
劉念先去了趟齊家看望齊母,因著這事齊母看過去瞬間老了很多,和劉念聊著聊著又哭了起來,兩小時後出來劉念成功套出了自己想要的。
彭飛的母親叫宣婭,之前一直居住在C市。
他們當天坐車到了目的地,只是不小的城市要打聽一個不在了的人不是一般困難。
晚上回到下榻的酒店,劉念很累,洗了個澡便躺進了被窩,最後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打開門出現的是沈憶楓那張溫和漂亮的臉,他手上端著餐盤,上面是碗豐盛的海鮮面。
「吃了再睡,不然對身體不好。」
劉念抓了抓頭髮,面無表情的接過來就要關門。
他抬手擋住,「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明天再說。」
「去派出所查查,不管租房或住房都該有登記。」
劉念點頭應了聲。
他又道:「單身母親想來不會過於揮霍,先從市郊的派出所開始。」
劉念看了他一眼,「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