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辭閉上眼,心臟像是被人從萬里高峰上扔回了地面,震得她胸腔發出「轟隆」的巨響。記住本站域名
她倒在謝懷章的手臂上,按著胸口道:「已經確定了嗎?」
謝懷章扶著她認真道:「他的疹子與天花極像,這才險些誤診,可兩天過去仍舊發熱,那疹子卻消退了下去,這與天花完全不同,再有就是,我不在圓圓身邊的時候,一直是他的乳母在貼身服侍他,其中湯氏並未出過痘,若是天花,她不應倖免才是,可直到今天,湯氏仍沒表現出任何症狀,這一點也不像是會傳人的病證應有的樣子,幾位太醫商量了許久,一致認為不是天花……」
「可有查出究竟是什麼緣故?」
「並未,」謝懷章嘆了一聲:「好消息是不是天花不會過人,壞消息就是到現在還是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病。」
他晝夜不停地看顧了兒子兩天,現在看上去疲憊非常,但仍舊不敢有絲毫懈怠,說罷吻了吻容辭的臉,輕聲道:「你好好休息,我再去看看孩子。」
容辭抓住他,踉踉蹌蹌的起了身:「既然不是天花不會過人,我要去守著他。」
說著丟下他朝外走去。
謝懷章看她的臉色實在不好看,本想先告知好消息,讓她寬心,也好進些米水再好好睡一覺來養好身子,不成想容辭一刻也不肯耽誤就要去照顧圓圓。
他情知自己若再攔容辭怕就要翻臉了,便追上出拉著她一起去了偏殿。
圓圓身上的體溫略微降了些,但形勢非但並未好轉,反而愈發嚴重,正半閉著眼躺在床上,乳母端上來剛熬好的藥,這藥極苦,便是成人喝過一次也斷不肯在喝第二次,更何況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了,圓圓偏過頭去不肯喝,眾人想盡辦法哄都沒有效。
正焦急的想著是不是把陛下找來給太子餵藥,便見端陽夫人與皇帝並肩走進來。
太醫宮女並乳母等人都像是見了救星一般,忙不迭的端著藥走到謝懷章身邊:「陛下,小爺怎麼也不肯喝藥,您看?」
謝懷章將藥碗端過來,朝他們擺了擺手,眾人便垂首退到一邊不敢作聲了。
圓圓模糊聽見父皇來了,便費力的將眼睜開一條縫去看,卻見容辭紅著眼睛坐到了床邊。
他雙目微亮,剛想撒嬌問母親怎麼才來看自己,但喉嚨腫的幾乎要堵住嗓子眼,只微微張開了嘴卻只發出一點「嗬嗬」的聲音,他的眸光熄滅,委屈的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淚。
容顏見狀嚇了一跳,俯下身邊邊給他擦淚邊急切的問道:「怎麼了,哪裡還疼?」
圓圓其實渾身都痛,換做平時早就撲進容辭懷裡哭訴了,可現在起也起不來,說也說不出話,連哭都哭不出聲音,只能瞅著容辭一個勁兒的掉眼淚。
容辭心疼的渾身顫抖。她哽咽的對謝懷章道:「孩子為什麼不說話,他、他……」
謝懷章的臉色很是凝重,他擔心容辭憂慮過度,本想避重就輕將兒子的病情掩蓋過去,可轉念一想,若……真有萬一,到時候容辭全無心理準備可能更不是什麼好事,便只得把實情道出:「他體內熱毒積聚,以致口舌生瘡咽喉腫痛……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了。」
容辭的心越發沉了,她不是沒生過重病,自然清楚這話是什麼意思,可就因為知道才更不願意去細想。
她盡力保持著冷靜,將眼淚擦乾,溫柔的對圓圓道:「若是喉嚨還疼就不要說話了……娘在這裡守著你。」
眼看兒子病成了這樣,容辭也不管會不會引誰懷疑,她看著圓圓含著滿眼的淚朝自己點頭,就將謝懷章手裡的藥端了過來:「乖孩子聽話,咱們把藥吃了好不好?到時候病好了娘就帶你出宮去玩。」
圓圓的眼皮也已經腫的厲害,連睜眼困難,但他還是固執的一眨不眨看著母親,聽話的張開了小嘴。
藥已經是溫的了,容辭略微嘗了嘗就熟練地餵到孩子口中。
圓圓嘴裡潰爛,喉嚨也痛的緊,加上這藥的味道實在不是孩童所能接受的,到了嘴中他便顯出了痛苦之色,但他眼看著娘親神色緊張,害怕自己吃不進藥,就咬著牙堅持著用盡全身力氣將藥從窄細的喉中咽了下去,那一刻他下巴抬高,為了吞咽把脖子伸的老長,連腦袋上都掙出了青筋,這才費力的咽下了這小小的一湯匙藥汁。
容辭看的的眼睛通紅,幾乎不忍再逼他,但她在謝懷章面前可以痛哭可以脆弱,在孩子面前卻只能堅強,便硬著心腸一勺一勺的把藥餵下去,一邊低聲說著話來分散孩子的注意力。
「到時候我和你父皇帶你回落月山看看……你就是在哪裡出生的,在那裡長到了將近兩歲才進的宮,圓圓還記不記得?」
圓圓剛剛又咽下一口藥,聽到這裡果然被吸引了心神,他歪著小腦袋想了想,最後點了點頭,做出了一個「記得」的口型。
容辭忍著淚意誇讚道:「娘的圓圓真聰明……再來喝一口……」
等圓圓喝完最後一口藥,立即疲憊的昏睡過去,容辭將碗往桌子上一放,還是忍不住捂著嘴無聲的哭了起來。
謝懷章的眼中也有淚意,站在旁邊將容辭圈了起來,她埋在他腰腹處哽咽道:「二哥……我、我好怕啊……咱們該怎麼辦才好?怎麼樣才能讓孩子好起來……或者拿我的命換……」
謝懷章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強硬道:「不許胡說!」
容辭在他的手掌下搖著頭越發無助,這一刻她真的在想,若是能讓孩子痊癒,就讓她立即去死她也是求之不得。
有容辭在,圓圓喝起藥來配合了許多,但這藥也不過是無奈之下的拖延之舉,只能延緩病情進展,卻不能真的治癒,而且再拖也有到盡頭的時候。即使整個太醫院連軸轉,翻盡各種醫書和典籍也沒能找到疾病的根源,皇城開始從外界尋訪民間大夫,可是效果也不大。
有太醫也提出太子是不是中了毒,可他們在太子的飲食、衣物甚至玩具書籍中都沒找到有毒的痕跡,這種猜測也只能不了了之。
謝懷章和容辭都不放心別人,有了彼此倒能輕鬆一些,兩人輪換著照顧孩子,謝懷章有了必須處理的政事便留容辭在內,容辭若撐不住了便讓謝懷章來,為了更有精力照顧圓圓,容辭即使見了飯菜就反胃也還是逼迫自己吃下去,吐出來就繼續吃,早晚能留一點在腹中就不怕餓死。
可即便是這樣,即使有了父母全心全意的的照顧,圓圓的病還是一天重似一天,到最後便開始了長時間的昏迷,除了清水,連粥都餵不怎麼進去了。
謝懷章見狀便是再想往好處想也騙不了自己了,看著容辭像是往常一般替孩子擦拭臉蛋,即使已經很長時間得不到回應也一遍遍的跟他說話,她不過數天就已經瘦了好些,手腕上幾乎只能摸到骨頭,幾天睡不著覺讓她眼底青黑,偏偏眼中卻炯炯有神,精神反常的亢奮,一點也不顯得疲憊。
這樣的容辭讓謝懷章在心裡隱約生出擔憂恐懼,他怕最後若留不住孩子,連容辭也一併失去,那……他一個人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皇太子病重的陰雲籠罩著皇城上空,整個京城似乎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默默的等候著大明宮傳出的消息,這樣的氛圍里,昭文四年的最後一天匆匆而過。
本來這一天是除夕,宮裡該張燈結彩大擺宮宴來迎接新年,可現在所有人都不敢提這一茬,皇帝在為愛子的性命擔憂,即使新年到來也不能引起他分毫的興趣,相反若是有人在皇太子痛苦掙扎時大肆慶祝歡慶新年才是真的不想活了。因此,這天晚上京城中靜悄悄的,不光沒有鞭炮禮花聲,比平時還要寂靜三分,連平民百姓都將子女的嘴巴捂上,似乎孩子的歡笑聲能傳到紫宸殿中惹怒皇帝似的。
太醫就在這樣的壓力下看著太子嘴唇變得乾枯,臉頰也出現黑色的紋路,面色變得青白,明白再不通知陛下,拖到最後便只能跟著太子一起走了。
幾個太醫你推我我推你把皇帝叫到外間,支支吾吾的表示了太子的情況可能拖不下去了的事情。
謝懷章這幾天一直擔心的情況終於在太醫的嘴裡得到了證實,即使早有預料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他眼前烏黑一片,險些栽倒在地上,旁人慌忙去扶,他卻自己站穩了,轉頭看著室內的容辭還伏在床邊定定的看著孩子。
他緊緊的閉了閉眼,移開視線不忍再看下去。
謝懷章心裡像被火灼燒一般,又不敢在容辭面前表露出來,便乾脆帶著趙繼達出了紫宸殿來到了奉先殿。
奉先殿是謝氏皇族供奉歷代先祖的地方,非重大儀式或者先人忌日輕易不曾有人踏足,整個殿中雖點著無數明燭,算得上燈火通明,卻總是瀰漫著陰森之感。
謝懷章毫不在意,他注視著先祖的畫像牌位,大梁只傳承了四代,加上被追封為帝的□□之父也不過五任皇帝,在牆上掛著的有四位,還有與其並立的五位皇后(加上太/祖繼後)。
謝懷章從最前面一個開始依次跪地叩頭,每一次都無比虔誠,嘴裡不停地說著祝禱之詞,他的話聽在趙繼達耳朵里瞬間讓他震驚的瞪大了眼,他很想制止,卻不敢在這個時候多做什麼,只能看著皇帝一次次的跪在畫像前祈願。
等到了先帝的畫像牌位前,謝懷章先是一頓,隨即面不改色的照舊跪下,用與對其他先祖一般無二的恭敬態度向他磕頭——這可能是謝懷章一生中對著昌平帝跪得最心甘情願的一次。
出了奉先殿,謝懷章低聲向趙繼達問道:「谷余什麼時候能到?」
趙繼達算了算,有些嘆息:「最快也要明天了。」
謝懷章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谷余是最後的希望,但也只是希望而已,即使再高明的大夫也並不是神仙,謝懷章甚至不敢將谷余有可能趕到的消息告訴容辭,萬一他趕不到,或者趕到了卻治不好,希望之後便是絕望,容辭絕對受不了這打擊。
跟在謝懷章身後,趙繼達猶豫道:「陛下,您剛才怎麼能說那樣的話呢?若是先祖有靈……」
謝懷章身著狐裘站在雪地上,抬起頭遙望著廣袤的天空,最終輕聲說道:「若是先祖有靈讓朕得償所願,豈不是更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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