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身雷長夜悠然地扇著蒲扇,輕輕一抬手,四個陰將同時走上前,小五品的氣勢一碾壓過來,立刻讓押解牙將的兩名陌刀手連連後退,渾身肌肉緊繃,動作走形僵硬。
四名陰將來到牙將周圍一裹,不露痕跡地將他強行拖到畫中身雷長夜的身後。
黃巢的注意力立刻被畫中身吸引了過去,再也沒有注意崔鈺。畢竟,他心目中第一想要結交和對付的人,就是這個神秘莫測的蜀武盟話事人。
剛剛走到門口的簪花樓舞姬們聞到廳內瀰漫的血腥味,紛紛捂嘴犯嘔。幸好現在還是她們睡懶覺的時間,都是剛被牙將從床上叫起來的,還沒吃早餐,乾嘔也嘔不出什麼紅花綠葉。哪像畢一珂,早餐吃的是蜀秀自助餐,吐出來的都是素材!
「諸位姐兒們莫要害怕,這裡無非剛剛經過一場小小的廝殺,幾十位江南大營的將爺不幸被砍了十幾二十刀,沒啥大不了,這血腥味,它一會兒就散乾淨了。」雷長夜忽然以崔鈺油膩慵懶的腔調開口。
簪花樓的舞姬們擠成一堆,顫巍巍地排著隊進了主廳,在雷長夜面前排成隊列。
在舞姬們的身後,一排青衣歌女列隊而進,整齊排在樂師們身側,合成雁翅型的陣列。
每個人都哆里哆嗦的。鼻子中的血腥氣太重,比屠肆還臭,聞者欲嘔。
就在這時,一位窈窕美婦身著綠色羅衫,披著米黃色霞帔,一溜小跑著走進主廳,朝著雷長夜盈盈拜下:「簪花樓羅娘參見御史大人。」
「嗯……」雷長夜做出一副好色的模樣打量著這位「羅娘」,心裡一陣踏實:果然來了。
來人正是他毒功上的師伯夜蘿婷。此人真是厲害,從蘇州夜奔揚州,轉手就當上了簪花樓的樓主。妖神宗在蘇揚兩地青樓上下的功夫,真的好深啊。
雷長夜忍不住想到藥師曾經經手過的人口拐賣案。看來妖神宗能夠擁有如此眾多的青樓,必然和人口拐賣案有密切關係。
大唐最受歡迎的娛樂明星,自然是各大青樓教坊的舞姬、歌女和都知。無論是舞姬、歌女還是都知,都需以才藝動人,非僅以美貌著稱。所以,教坊中對於雛妓的訓練和教化是青樓產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產業鏈的源頭自然是雛妓的數量。擁有最多雛妓的青樓,就擁有最高的成才數,也就具有最強的行業競爭力。
妖神宗通過人口拐賣,牢牢掌控大唐四十八方鎮最優秀的雛妓源,自然也就有擠掉其他產業的實力。揚州簪花樓也因此落入他們手中。
夜蘿婷沒有失去樂雲樓的時候,妖神宗靠別的老鴇執掌簪花樓,如今夜蘿婷到了揚州,自然會以羅娘身份重掌簪花樓大權,全權管理揚州最大的情報集散處。
她的出現,暴露了妖神宗除了黃山會館之外的另一個重要據點。雷長夜的投石問路,現在收益巨大。
此刻的羅娘雖然表面上看著雷長夜扮演的崔鈺,但是眼神卻在偷偷打量畫中身。雷長夜知道,她也在暗自評估他這位蜀武盟之主的實力。
「羅娘來了,那位應該也不遠了吧?」雷長夜不由得想到了那位曾經讓齊可追神魂顛倒的蘇州第一名妓蘇月姬。
此刻的「羅娘」已經換了一張臉,仍然是徐娘半老,嫵媚動人,艷得快要滴出水來,和「葉娘」頗為相似。不過這也是所有青樓老鴇都有的風範,並不容易讓人生疑。
「羅娘是嗎?這就是簪花樓最美的姐兒?」雷長夜流里流氣地問。
「回稟大人,這些只是伴舞的,正主還在路上,馬上就到。」羅娘恭敬地說。
「還在路上?」雷長夜一臉不滿。
「大人,不如趁這段時間,讓奴婢幫大人換換這屋子裡的污濁之氣?」羅娘柔聲問。
「那敢情好。」雷長夜也漸漸感到這股子殺豬味對他的人設是一種威脅,他可不能老這麼吐下去。他背後的畢一珂也可能隨時再吐他一腦袋。
羅娘直起身來,輕輕拍拍手。四名身穿黃衣女冠衣裝的美姬迤邐而來,對著雷長夜媚笑連連,扭動著腰肢猶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廳中飛轉,瞬間在廳內幾個角落擺好了十幾盞香爐。
她們以火熠子一一點燃香爐,青色的淡淡煙霧縈繞主廳,一點點驅散了沖鼻的血腥味。
漸漸地,廳中被一股清冽醇厚的奇香所有縈繞,令人心曠神怡,陶然欲醉。
雷長夜做出一副陶醉狀,用力吸吮著香爐中冒出的青煙,內心卻無比緊張。毒手蛇心夜蘿婷,每一次出手都是屍橫遍野。這一次如果她心懷歹意,想要殺光雷長夜一行人,這香爐中必然有奇毒。
不過雷長夜反覆吮吸品嘗了香菸中的味道,裡面並沒有他從師娘那裡知道的任何毒物,反而感到一股異常舒適的奇香。這奇香味道他也知道。那是苗疆莫笑花的香味。
莫笑花的花粉有一種奇異的效果,在與血腥味混合的時候,會散發出一股異常醇厚的奇香味。仿佛花粉吞吃掉了血氣,變化為一種散發奇香的新物質。
因為莫笑花的花粉只會在血腥殺戮之所大放異彩。苗成貴取自古詩「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的詩意,把這種奇花命名為「莫笑花」。
苗疆蠱神苗成貴昔年殺心極重,曾經客串過刺客殺手,在各大藩鎮供職,一出手往往屍橫遍野。為快速清理身上污穢,掩藏身份,莫笑花被他用來處理身上血污,效用如神。
後來這個莫笑花的配方就傳給了夜蘿婷和花蘿茵。
花蘿茵把這方子告訴了雷長夜,所以他現在知道夜蘿婷麾下四個黃衣女冠其實袖子裡早就藏了莫笑花的花粉包,接著猶如穿花蝴蝶般遊走的時候散遍整個房間,吃光了血氣,散發奇香。
點燃香爐只是掩人耳目,假借香爐味道掩飾莫笑花粉的奇效,不讓她苗疆蠱神繼承者的身份曝光。
「好味道,嗯……,至少比剛才血腥味好聞了百倍。」雷長夜撫掌贊道。
「好叫大人得知,我們家那位紅姐兒,鼻子最靈,受不得腌臢味道。要是不把這味道散一散,你怕是享受不到她的舞姿。」羅娘笑眯眯地說。
「哦,有個性,我喜歡。」雷長夜搓著手,一副興奮不已的豬哥樣。
就在這時,一直在東張西望,悄聲議論的樂師和歌女們紛紛整容肅立。樂師舉起銅缽、箏、簫、笛、箜篌、篳簟、笙等金石絲竹樂器,嚴陣以待。歌女們雙手上下合攏,挺胸昂首,氣運丹田。
樂音輕柔,管弦悠揚,一曲迤邐曼妙的抒情樂章倏然響起。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扶欄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歌女們空靈嫵媚的嗓音,配合輕緩的絲竹之音,直擊聽者心田。
人們仿佛在這一瞬間,穿越千萬光年,進入遙遠歲月一個溫暖芬芳的夏夜,看到一位孤獨而幽怨的女子,遍拍欄杆,迤邐而來。
揚州節府的主廳門口,一位身穿金紅青三色花間裙,肩批月色煙羅衫,腰系金紅花九絲羅的絕世美人悄然出現。
來人芙蓉玉面,頭梳半髻,髮絲攏面,眉峰如黛,杏眼含春,玉鼻嬌俏,紅唇半笑,臉頰上鑲著精巧別致的如淚花黃,眉目間透著楚楚有致,說不盡的雍容典雅。
雷長夜看得倒吸一口涼氣。此人雖然改了一張面容,但是他還是一眼認了出來,這就是蘇月姬!
因為她臉頰上貼的花黃位置,仍然和昔日在樂雲樓時一模一樣,眉宇之間的楚楚風情,也絲毫未變。而她全身透露出來的雍容氣質,更是她身份的招牌。
雷長夜轉念一想,頓時釋然。這位蘇月姬並非土著,而是一位大玩家,還是曾經艷冠商周的絕世美人蘇妲己。她身上的氣質,是兩世沉澱下來的,刻入了靈魂,想改是辦不到了。而她對於美的追求,也絲毫未變。
至於會不會露陷,她應該是不會擔心的。知道她長相的,全都是土著,稍微支付點玉符刷一下好感度,自然全都會對她懷疑盡消。
除了他雷長夜。
蘇月姬此刻右手拿著一把嶄新的團扇,左手拎著一壇半開的酒罈,步履輕浮,身若飄柳,一搖一晃,走入主廳。
她走著踉蹌錯落的貓步,在眾目睽睽之下,步步緊逼雷長夜,一雙朦朧的醉眼,斜望著他,嘴裡咬著一段髮絲,充滿了無聲的挑逗。
她來到雷長夜的側前方,忽然張開嘴,吐出髮絲,揚聲曼唱:「尋芳不覺醉流霞,倚樹沉眠月已斜。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
唱到「更持紅燭賞殘花」之時,她的身子忽然一傾,軟綿綿地倒在雷長夜的懷中,一把抓住他臉上效仿崔鈺留下的短須。
驚心動魄的俏臉幾乎貼到了雷長夜的臉上。
雷長夜的心臟忍不住撲通撲通激烈跳動起來。他下意識地想要側過臉去,甚至想要調動內息壓下心跳。
但是他猛然驚醒。他現在是崔鈺,美人送上門來,他沒道理推出去啊。
他連忙伸出手,朝著蘇月姬的腰部摟去。但是蘇月姬卻猶如一條泥鰍一般從他的身子裡鑽了出去。
雷長夜長長鬆了口氣。比不要臉,女人怎比得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