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疼。閱讀
已經不知道熬過多久了,但是那種無邊無際的疼痛如同夢魘般揮之不散,時時刻刻纏繞在他周身,先是丹田如同被撕裂,進而到四肢百骸無一不疼。
裴蒼衣只感覺自己時而像是墜入冰窟,冷得全身都在發抖,時而又像是被扔到了火堆里,烤得整個人都在消融。
就這樣在冰火兩重天中反覆煎熬了不知多久後,他的意識驟然像是墜入了虛空里一般,疼痛一點點遠去。
仿若在冰雪中行走了數天的人驟然泡進了溫泉一般,全身暖洋洋,連思緒都在逐漸飄遠,他此刻沒有身體沒有四肢,只有一股無形的意識在天地間無邊無際的飄蕩……
「宿主……咔咔咔……不要睡……」
有什麼惱人的聲音一直在耳邊迴蕩,帶著些許奇怪的機械音。
裴蒼衣隱約覺得從哪兒聽過這個聲音,但是他現在有些懶得思考,只想一片溫暖的虛夢中沉沉睡去。
「師父……」
就在他將要陷入沉夢的時候,一個熟悉而悲涼的聲音宛如隔著千山萬水傳過來,卻聽不真切。
虛幻的空間中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一片片輕盈地落在他的意識體上,宛如一個個冰涼而又沁心的吻,讓人心中又軟又酸。
「師父……不要扔下我……」
「你醒來看看我好不好……」
那個聲音一聲又一聲,隔著亘古與歲月,在大雪漫天的靈識空間飄渺地幾不可聞。
裴蒼衣本來困得厲害,意識也越來越昏沉,好幾次已經要睡過去了,但是這不知來自何處的呼喚卻一次又一次響起,一次比一次絕望而又沙啞。
這是誰呢?他又在呼喚誰呢?
裴蒼衣翻了個身,又重新閉上了眼睛,然而就在即將墜入沉沉黑暗的時候,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奇特的感覺……又酸又軟又心痛。
心中有了情緒,他便再也無法做到如之前那般淡然沉醉於虛無之中。
……
一間靜室。
一張竹床,幾把竹椅,一張碧玉案還有古樸的小茶几,布局簡單而又大方和諧。
這間屋子採光極好,每日清晨都有大把的金色陽光灑落進來,灑在了碧玉的書案,跳動在地面上,又細細在那張竹床之上暈染開來。
此刻竹床上躺著一位白衣男子,他面容清冷卓絕,薄唇弧度完美,長長的睫毛如同鴉羽一般,此刻正閉著眸子睡得正沉。
他的氣度偏冷,然而若是睜開眸子那冷意便會內化於骨中,外表必然是一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模樣,似是明月清風一般。
床的旁邊坐了一個紅衣男子,明明著一身烈如火的紅色,在陽光下看上去卻莫名地有幾分冷寂的感覺。
他的五官完美到了極點,氣度邪氣中透著一抹冷情,周身有著久居上位的殺伐果決的氣場,一看便知應該是運籌帷幄居於王位發號施令的無情王者。
都是兩個強勢強大的人物,一個仙界魁首,另一個魔界至尊,這兩個人放在一起,必然是誰都不服誰,針尖對麥芒。讓人瞬間能想到兩軍對壘的雙方主帥,亦或者是惺惺相惜旗鼓相當的對手……
然而誰也沒想到,他們不僅是對手,是死敵,還曾經是最親密的愛人。
此刻,那紅衣男子輕輕地拉著白衣人的一隻手,為他源源不斷地輸送靈力,眸中神色若化不開的濃墨,嗓音微微有些嘶啞,「裴蒼衣……又到天亮了。」
「……」無人回應。
「你曾經不是說想帶我喝無涼州的蘇涼酒嗎?還有雲渺州的雲糯糕你也很喜歡……」紅衣男子的聲音有一瞬間的痛苦,「我都給你買來了,你起來嘗嘗可好?」
「……」
「御醫說你體內的魔氣都已經祛除乾淨了,受損的血脈也都修復得七七八八,已經脫離了危險……為什麼你依舊不肯醒過來呢?」
「我知道了,你還在生氣對不對?你最受不得氣了,這次肯定恨極了我是不是?當時是不是咬牙切齒地想要殺掉我?來,只要你起來,我便隨便你怎麼報復,你殺了我我都不會有二話。」
「……」
床山的白衣男子卻一動不動。
他乍一看像是正常睡著了,但是他的面色卻呈現不自然的蒼白色,薄唇更是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在陽光下更顯得蒼□□致到了極點,像是一碰就會碎一般。
他像是一個精緻冰冷的人偶,只有胸膛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只不過是陷入了深深地沉睡。
以前的他並不是這樣的。
以前的裴蒼衣即便是睡著了,周身的氣場依舊十分強大讓人不敢褻瀆,他薄紅的唇呈現健康的紅潤,面容如玉卻並不蒼白……
百里簇景忽然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他想起來初見這個人時,那時候裴蒼衣似乎是剛穿過來,他把被扔進練妖爐里的自己撈出來。
當時百里簇景並不知道這個師父已經換人了,正在冷笑之時卻被裴蒼衣猝不及防地強吻了。
不過看裴蒼衣當時的日記,他似乎是被什麼系統控制了才抽風了似的強吻他,並不是自願的。之後便是兩人在院子內名為探討武學實則都想弄死對方。
兩人的初遇真的算不上特別美好,但是現在百里簇景想起來那段時光卻覺得無比眷戀與懷念。
相愛相殺,他們兩個就是在相互算計中把彼此都算計進去了,順便也把自己賠進去了……現在想想當真是造化弄人,又或者是天賜孽緣。
他們其實真正在一起溫存的時間並沒有多長時間,最甜蜜瘋狂的時候只有短短不到一個月,那是在靈山界的時候,在那座兩人共同的「家」里。
那時每日清晨他都會比裴蒼衣早早醒來,然而靜靜地看著懷中人的睡顏,輕輕拂過他的睫毛,看他因為自己的搗亂而淺淺皺眉,而後不情不願地醒過來。
裴蒼衣傲嬌地很,從來不肯在他面前示弱。即便是沒睡醒的時候,也是一副從容清明的模樣,看上去冷靜得不得了。然而只是在眸底有淺淺的不滿與抗議,看向他的眼神有幾分不善。
而這個時候百里簇景會順著他的長髮,輕輕地拍著他的背,「繼續睡吧,天尚早。我不想起床……師父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這個時候裴蒼衣便會極為傲嬌地想一想,隨後看上去極為勉為其難地答應,最後心安理得地跟著他賴床睡懶覺。
他每次都會被裴蒼衣這難得的孩子氣的一面萌到不行,恨不得把人藏起來讓誰都看不見。
不過通常時候裴蒼衣並不會賴床,這時百里簇景會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笑著道:「師父,早呀。」
然後裴蒼衣也會懶懶倦忪地回一句,「早。」隨後再拍一拍百里簇景環在他腰間的手,「鬆開,被抱這麼緊,我要起來了。」
不過也不排除他有時候會一拍直接把百里簇景拍興奮,而後迷迷糊糊被百里簇景拐著又來一場晨間運動……
這些回憶暖得讓人不敢去觸碰。
回憶有多甜蜜,現實就有多傷。
他已經有多久沒看到裴蒼衣對他笑了?或者懶洋洋地叫他小簇景……
那些當時看似稀鬆平常的日常,卻成了現在再也回不去的曾經。
百里簇景驟然閉了閉眸子,心又開始一陣陣緊縮起來,他的喉頭上下滾了一滾,難過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裴蒼衣……
他們曾經明明那麼美好,為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百里簇景才忽然像是發狠一樣驟然抱住了裴蒼衣,聲音艱澀嘶啞——
「師父……你已經睡了這麼多天了,該醒過來了是不是?」
他的動作看上去像是極為用力的樣子,然而力道卻柔到像是對待一片雪花一般。
而就在這個時候,裴蒼衣的手指忽然動了一動,只不過那動作十分地微弱,若不是仔細觀察幾乎察覺不到。
百里簇景一愣,在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
然而下一秒裴蒼衣的手又動了動,同時睫毛開始微微顫抖。
心頭驟然湧起了巨大的狂喜將百里簇景整個人都瞬間淹沒,他緊緊地盯著白衣男子的面容,墨黑的眸子中似有光芒驟然亮起,「師父,你能聽到我說話的對不對?」
百里簇景緊緊握住裴蒼衣的手,就如同溺水之人抱住最後一根浮木一般,睜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不肯錯過他一絲一毫的變化。
他能感覺到懷中人的脈搏在一一下比一下強,胸膛的起伏也開始趨於正常。
這一系列的變化幾乎讓百里簇景歡喜地要炸開。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裴蒼衣的睫毛忽然動了動,隨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百里簇景心中猛然一跳,巨大的歡喜與慶幸激動讓他一時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神情似哭似笑,「師父……你終於醒了……」
裴蒼衣的神色微動,而後目光落在了坐在旁邊的紅衣男子身上。
此刻他的面容依舊蒼白得厲害,但是一雙眸子卻深沉如海,如同一團化不開的濃墨一般,靜靜地看著百里簇景。
只便是在他那一瞬間,他身上原本的,那種因為昏迷病弱而呈現的脆弱的假象,便如鏡片般徹底斑駁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