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哪裡?他現在究竟在哪裡?
裴蒼衣猛然站了起來,卻不知道該去何處尋找。所有的地方他都轉遍了,卻都找不到那個人……甚至連感應都感應不到。
之前他們之間明明是有感應的,為什麼現在卻一絲一毫都感受不到?
是因為他是魂體的原因?還是因為百里簇景跑到哪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去了?
這樣想著,他的心中猛然一跳,腦海中驟然閃過一個畫面。
還有一個地方確實與世隔絕,滿是結界……
裴蒼衣幾乎是如同風馳電掣般趕往靈山界,心中又是希冀又是害怕,他害怕第二天天明他會醒過來,他害怕找不到百里簇景……
他更害怕百里簇景已經以極端的手段自盡。
就算是神之軀,如果強行震碎了魂魄也是會魂飛魄散的。
……
靈山界。
此處依舊是萬年不變的青山綠水,植物潑辣地生長,遍地不知名的花兒,有乳白色的雲霧絲絲縷縷纏繞,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這裡有大大小小的靈獸,裴蒼衣每次來的時候都能感覺到他們凶性十足,獸與獸之間經常一言不合就掐成了一團,掐得你死我活驚天動地。
然而裴蒼衣進來的時候,卻發現此處的靈獸一個個都乖覺的很,生像是怕吵醒了什麼一般,野狼都開始走貓步。
很明顯,這裡有什麼讓它們懼怕的恐怖存在。
裴蒼衣心一陣陣狂跳,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百里簇景就在裡面。
經過一片滿是白雲的山坡,繞過大片大片的密林與湖泊,一片月光湖泊便映入眼帘。
這裡為原始森林,本不該有任何建築,然而此刻湖畔卻坐落了一個雅致古樸的二層竹樓,竹樓四角還掛著風鈴,清風一吹鈴鈴作響,無比清脆,在月下格外夢幻。
裴蒼衣目光一縮。
這個主樓……和當初的一模一樣。
他明明記得這個竹樓已經毀於一場大火了,現在卻又原模原樣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一時間不由得心潮起伏,思緒萬千。
裴蒼衣抿了抿唇,走了進去。
恰在此時屋角的風鈴再度被風拂動,發出清脆空靈的聲音,在月光下格外的悠揚。
屋內的擺設一往如昨,生活用品家具一應俱全,擺放地錯落有致,甚至還有一些十分古拙大氣的裝飾擺放在房間內。
轉過屏風,有幾個空酒罈扔在了一側。
裴蒼衣懷著忐忑的心向著臥室走去,然而看清眼前的一幕時候他的心跳差點驟停。
臥室內擺放了一口冰棺。
棺內躺了一個人,那人一身紅衣如火,在暗夜中寂靜燃燒,白髮如瀑,像是極北之巔的經年不化的雪,此刻正閉著眸子長睫微合,睫毛上都掛了一層霜雪。
仿若一位被冰雪封印了的神明。
裴蒼衣站在門口,沉沉地盯著那口冰棺,只感覺心一下子墜入了冰水之中,寒意順著心房流向四肢百骸。
百里簇景……難道已經死了?
大腦之中一片嗡嗡作響,那一瞬間他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呼吸徹底凝滯,五臟六腑因為缺氧而抽搐成了一團。
他第一次生出一種想要逃避現實的念頭。
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許是須臾之間,又或是小半盞茶的時間,裴蒼衣終於動了,他一步步走過去,看著冰棺中那正在沉睡的紅衣男子,顫抖著手想要去觸碰他的面容,卻發現自己的手指穿過了冰面,直接化為了流光。
他現在是魂體狀態,自然是沒有辦法觸碰到真實的事物。
百里簇景依舊閉著眸子睡得正沉,生死不明。
裴蒼衣心中一動,乾脆直接穿過了棺面,他的身體先是化為了片片流光,而後又重新在棺中凝聚起來。
棺中空間並不算很大,因此他幾乎算是虛虛地趴在了棺中人的身上,他們的距離一時離得十分的近,近到裴蒼衣幾乎能數清他的睫毛。
「醒一醒,不要睡。」
然而百里簇景依舊是閉著眸子面色蒼白,身體溫熱,胸膛起伏微弱不計……
裴蒼衣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住心中的恐慌,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先是抬頭看了一圈周圍的景物,沒有任何的晃動,這就證明百里簇景已經還活著。裴蒼衣仔細地看了半天,在看到百里簇景手心亮著的微弱的冰藍色寒光的時候,面色大變。
百里簇景居然用了封魂訣。
這種法術能把自身□□連同魂魄一同封印,中術者會一直沉睡,睡到地老天荒為止。在這個過程中他的法力會一點點散去,化作甘霖滋養天地,等待法力消散殆盡的時候,他便會在睡夢中死去。
到那個時候,天地間會有一位新的神明誕生,徹底將他取代。
百里簇景恐怕是求死不得,所以最後想了這麼個辦法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手指也開始一點點結冰。裴蒼衣了離他很近,因此能聽到冰蔓延的細小的「咔咔」的聲音。
他的身體正在慢慢結冰,如果裴蒼衣不能在第二天天亮之前把他喚醒,那他便會永遠陷入沉睡。
裴蒼衣把所有都想到的術法都使了一圈,然而那法術一成型就化作流光四散,根本無法作用到眼前人身上。眼看著冰層一點點蔓延而上,裴蒼衣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看著他的面色越來越蒼白,呼吸越來越微弱。
他第一次慌到六神無主,努力地想要用入夢術潛入他的意識中將他喚醒,但是兩人之間像是有一層無形的結界一樣,無論如何都觸碰不到。
兩個人看上去離的十分近,但是實際上卻是隔了成千上萬的歲月與宇宙,真正的咫尺天涯。
在那一刻,他忽然體會到了當初百里簇景是怎樣的心情。
那種看著愛人生命流逝卻無計可施,只能無助絕望地看著悔恨著的感覺,足可以把任何一個理智強大的人逼瘋。
「我回來了,你不想見見我嗎?」
裴蒼衣聲音低啞顫抖,他一遍遍使用法術,然而想遍辦法也沒有法子突破這層時空界限。
鋪天蓋地的絕望襲來。
裴蒼衣手指用力的泛白,聲音艱澀喑啞,「小簇景……你醒來看看我好不好……」
他終於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後悔了。
百里簇景為他放棄了整個世界,但是自己卻放棄了他。將他一個人拋棄在這裡,任他十年的時間反覆痛苦不得解脫。
他當時應該想辦法帶他一起走的,而不是逼他放手……
而就在這時,角落裡有什麼東西忽然亮了一亮,裴蒼衣抬頭看過去,就見一枚冰藍色的戒指正在散發著瑩潤的流光,一波波如同月色清輝一般。
最後一日百里簇景向他求婚的樣子驟然浮現,那時他抱著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卻堅定地為他套上戒指,「不管你之後在不在我身邊,我都會永遠愛你。」
裴蒼衣心中驟然一痛,視線都有些模糊。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觸碰那個戒指,一點點越來越近,手也越來越透明……而就在這時,戒指猛然一亮!
一陣光芒閃過,仿若什麼無形的東西被融化,裴蒼衣忽然感受到了一陣陣寒冷,似蘭似麝的香氣夾雜著冰雪的氣息在這狹小的空間中縈繞……
!!!
香氣,寒冷……他能感受到這個世界了?
裴蒼衣在反應過來的瞬間一連用了無數個融雪術,冰雪一點點融化,百里簇景的體溫也在漸漸回升。
他鬆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於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一陣陣疲憊傳來,靈核的位置也一陣陣發疼……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所有靈力都早已經耗空了,手腳都在因為脫力而顫抖,然而他現在已經沒有一絲力氣再去做什麼了。
「好冷……」他低低抱怨了一句,而後伸手輕輕抱住了百里簇景的腰,靜靜躺在他懷中。
以前是百里簇景看著他,此刻換成了他守著他等他醒來。
視線從他濃密的睫毛,落到高挺的鼻樑,到蒼白失血的薄唇,再到瘦削的下頜……他的衣衫有幾分凌亂,因此隱約可以見到身體的傷口……
一個接一個,觸目驚心,有的深可見骨,還在往外滲著血。
他已是仙魔之尊,明明一個法術就可以讓這些傷口癒合,卻放任不管任由其惡化……最後更是破罐子破摔地選擇將自己封印。
裴蒼衣又痛又心疼,手輕輕撫過他的傷口,拼著疼痛再度使用術法,指尖滲出一團團白光,如同絲絲縷縷的霧氣滲入他的傷口中,所過之處傷口一點點癒合。
百里簇景的睫毛微微顫抖,手指也動了一動,似乎馬上就要醒了。
裴蒼衣心中一跳,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而就在這時,面前忽然一陣陣眩暈,視野一陣旋轉扭曲,有什麼聲音似在耳邊又似在天邊響起——
「叮鈴鈴……叮鈴鈴……」是手機的鬧鐘。
「餵?……你說裴哥啊,還在睡……叫醒?」小助理的聲音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傳來……
裴蒼衣的意識越發輕飄,心卻緩緩下墜。
天亮了,他恐怕也馬上就要醒了……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百里簇景……裴蒼衣想要開口,卻發現聲音也碎於天際。
而就在這時,百里簇景緩緩睜開了眼眸,自沉睡中甦醒。
他黑沉如墨的眸子中是無盡的荒涼,他靜靜地盯著棺面,苦笑一聲,「這樣都死不成麼……」
他看不到自己!裴蒼衣心中一涼。
百里簇景推開棺面,從裡面坐起身來,看著窗外的無盡月光,他忽然開始低低笑起來,笑聲在夜色中格外悲涼——
「十年了……裴蒼衣,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想過我。」
「百里簇景!我在這裡!」裴蒼衣看著他落寞的樣子心如刀絞,猛然衝上去想要抱住他,但是卻直接從他身體中穿過,身體四散為流光,在他身側再度凝聚成形,聲音更是湮沒於虛空之中。
永不相見,永不可觸及。跨越時空的意識,隔了千萬年的距離,即便相見,也無法看見。
裴蒼衣握緊了手指,悲哀漫溢。
百里簇景卻忽然愣住,他似是感應到了什麼一般,驟然站起身來,「師父!」他急切地環顧了一圈,似是在尋找什麼一般,卻發現周圍什麼都沒有。
可是他剛剛明明感覺到有什麼輕柔地撫過他的面容,帶著清新的冰雪氣息,宛如寒梅綻香……那熟悉的氣息他這輩子都不會忘,那是裴蒼衣的氣息!
他來過了?
百里簇景幾乎如同旋風一般跑了出去,外面卻依舊月明風清,不見任何人的蹤跡。
他驚慌失措地四處尋找,聲音都帶著變了調的顫抖,「師父,你在哪兒?不要扔下我……」聲音被風傳出去很遠,卻沒有任何的回應,周圍也沒有任何其他人留下來的痕跡。
只有一陣陣的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在月下無比寂寥。
百里簇景幾乎把周圍翻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任何屬於那個人的痕跡,眸中亮起的光一點點熄滅,踉蹌著後退,面色白的如同雪一般——
「又是幻覺麼……」
裴蒼衣閉了閉眸子,一瞬間心如刀絞。他飄到他身前,忽然伸出手虛虛地將人環抱住,無數流光四散而又重新凝聚,虛虛地將兩人籠罩。
他想說我在這裡,但是卻發不出聲音。
意識到這一點裴蒼衣的心像是被猛然攥了一把,又疼又難過。
百里簇景卻忽然像是被點穴了一般頓住不動,半晌後顫抖著伸出手來,似是想要去擁抱什麼,聲音中是小心翼翼的歡喜與不確定,「師父……是你嗎?」
那股熟悉的,帶著幾分冰雪冷香的氣息再度將他縈繞,百里簇景只感覺心中如同泡入了溫水中,又暖又澀。
唇上微微一涼,似是羽毛拂過般輕柔無痕……
他心中猛然一震,似是察覺到什麼一般驟然低頭,卻依舊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他能感覺有一股意識溫柔地縈繞周身。
月色清暉中,兩人隔著時空虛虛相擁,虛幻飄渺的白衣男子抬頭,輕輕吻上了那人的唇——
「等我。」
在那一瞬間,裴蒼衣的世界忽然白光驟亮,一股巨大的吸力傳來。在百里簇景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身體再度化為無數流光,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