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興寧坊各處都亮起了燈光,作為整座長安城匯聚權貴最多的地方,這裡的夜晚卻安靜的聽不見一點吵鬧。
李子冀聽著書痴的話,視線透過亮起的光凝視著書痴那張蒼老的面容:「據說您之所以被稱之為書痴,除了固執迂腐之外,也因為您讀了很多書。」
天下人都知曉儒山的這位書痴迂腐,可很少有人會當面說出來,哪怕李子冀用了敬語依然顯得十分不禮貌。
書痴卻並不氣惱,他知道這是世人給出真實的評價,既然真實,那就沒必要生氣。
李子冀接著道:「無論是否知曉變通,只要讀過很多書就自然而然會知曉很多事,明白很多道理,所以你從未想過為什麼年輕人不願意聽從長輩的意見。」
他這次又沒有用敬語。
書痴皺著眉,這個問題他的確沒有認真思考過,年輕人都不喜歡聽老一輩的建議,這就像下雨要打傘一樣是非常常見的現象,常見到沒人會去思考為什麼。
下雨不打傘豈非要淋濕?
年輕人安安穩穩聽老一輩的話那還叫年輕人嗎?
「為何?」
書痴的臉上帶著一抹認真,拿出了請教的姿態。
李子冀看著他:「因為時代一直在向前。」
書痴一怔,然後猛然清醒。
李子冀接著道:「萬古之前的修行之法與現在是截然不同的,難道我們這麼多年來還要按照萬古之前的方式修行?時間是不停向前的,當老一輩看見年輕一輩的時候,比如你今天看見我,已經過去了數百年光景。」
「到我們這一代看待時間有截然不同的角度和思考,如果什麼都聽老一輩,那麼如今與萬古之前豈非沒有差別?正因為年輕人總有自己的想法,也許是錯的,可總會有對的,他們能走出老一輩走不出也看不到的嶄新道路,所以時代才會向前。」
「老一輩之所以厭惡年輕人的魯莽不知分寸,是因為他們內心深處知曉這些年輕人能夠為這方天地帶來他們帶不來的變化,他們牴觸這些變化,變得保守退縮,時代的洪流在兩輩人身上不停地碰撞著。」
「誠然,有一部分老一輩看的足夠遠,甚至比年輕人還遠,這類人給出的建議是正確的,可無論正確與否,年輕人總是不在乎的,他們還是會自己走,而這部分老者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會有一句話叫未來終究是屬於年輕人的。」
書痴沉默著。
他站在雨中沉默了很長時間,甚至都衛禁軍已經在二人中間路過了數次,直到雨漸漸停了,他方才再度開口:「看來我們之間的確無法達成一致,我始終還是個固執的人。」
李子冀淡聲道:「所以說了這麼多,您還是認為自己是對的,您還是認為自己必須要說服我。」
書痴道:「你也說過,年輕人大多都會走錯路的。」
李子冀道:「我說過很多話,而你只願意聽見你願意聽到的。」
書痴搖了搖頭:「我只是覺得這是對的。」
侯爵府的大門一直在開著,現在只是十一月初,距離年節還有大概兩個半月的時間,如果沒有發生這件事,李子冀應該會很愜意很安靜的等待著年節的到來。
他現在的心情絕對談不上愜意。
「我聽人提起過,您勸解四方菩薩還俗的事情。」
之前知曉這件事的時候李子冀的確感到吃驚,現在看著面前如此固執的書痴,他便知曉對方的的確確能夠做出這樣的事情。
書痴點頭承認:「佛門看似不爭,實則皆爭,大劫將至,佛主卻想要獨善其身,四方菩薩不該繼續在佛門修行。」
李子冀問道:「可你卻失敗了,這足以證明有些人是說不通的。」
書痴道:「我做過,哪怕失敗了也是在做過之後才失敗,我若不做,那就永遠也不可能成功。」
腳下青磚在漫長歲月侵蝕下留著數不清的坑窪,這些雨水就滴落積蓄在坑窪里,反襯著侯爵府門前搖晃的燈光。
李子冀輕聲開口:「我們已經說了這麼多,你還是沒有開口說尋我所為何事。」
他語氣平靜,卻又帶著些不加掩飾的諷刺。
初次見面,書痴知曉很難說服李子冀,所以用心理術壓迫李子冀,逼他先開口的同時也在削弱他的氣勢,只是失敗了。
現在失敗後二人說了很多話,書痴還是沒有開口說出他為何來此。
因為李子冀在破掉巨大壓力借勢入道之門戶後正處於意氣風發的巔峰心境,在這種心境下自然更加不可能被說服,所以書痴一直在等。
等待著李子冀心境的衰落,當那一股氣散去之後,無論多強硬的態度都會鬆軟一些,只是很可惜被李子冀所察覺。
這一次李子冀先開口問了出來,但心境上卻依然占據上風。
二人的第一次博弈在李子冀進出侯爵府的時候結束,現在二人的第二次博弈又在李子冀開口詢問的時候再度結束。
書痴未必是故意用這樣的小手段,他也許只是長久以來下意識的應對。
畢竟等待能夠改變很多事情。
博弈不會有第三次,發展到現在書痴應該很清楚李子冀這樣的人就和四方菩薩一樣,絕不會對自己的想法輕易動搖。
「我來這裡尋你的事情其實很簡單。」書痴望著李子冀,輕聲開口:「解斗。」
李子冀眉頭一皺,他沒明白:「解斗?」
書痴點了點頭,無論是目光還是語氣都十分的認真:「解你與墨影之間的爭鬥。」
「轟隆!」
黑夜連續閃亮了數次,緊接著便從蒼穹之上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滾滾雷聲。
李子冀望著書痴,看著那張雖然蒼老卻無比認真嚴肅的面孔,他知道對方並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要解斗。
但他卻笑了起來,笑容里滿是嘲諷:「憑什麼?」
哪怕早就知曉書痴的迂腐和怪異,他也從未想過對方來長安城找他竟然是因為墨影的事情。
解斗,這聽上去就很好笑的兩個字。
李子冀笑容收斂,面無表情,雷光映著他的臉:「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