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陽一整夜都睡得很香,以至於意識清醒後仍省不得睜開眼睛,他把伸出床邊的一條腿收回來,然後裹緊被子打算多眯一會兒。
旁邊的人似乎也沒想立刻起床,但呼吸聲能聽出來已經醒了,隨後是輕輕的翻身聲音,他們臉對臉了。
聶維山微眯著眼,帶著普通人冬日清晨慣有的不高興,盯著尹千陽瞧了會兒,這股不高興便一點點散了個乾淨。
他伸手捏住對方的枕巾一角,輕輕掀起遮住了尹千陽的臉,尹千陽的臉挺神奇,隨便什麼點兒東西似乎就能遮住,比如他的手掌、此時的一角枕巾、沒準兒單詞本都行。
尹千陽安生側躺著,臉上被捂了枕巾也不動,但心理卻有些忐忑,懷疑自己睡了一夜的臉不帥,讓聶維山看不下去。
可想想又覺得不至於。
聶維山只當對方還在睡,他慢慢靠近,然後隔著枕巾親在了尹千陽的嘴唇上。彩棉的觸感,乾燥柔軟,和棉麻比舒服多了,和尹千陽本身的嘴唇比,卻是天壤之別。
尹千陽不願意醒也得醒了,他把枕巾拿開,先抿抿嘴,表示剛才發生了什麼他都知道,抿完才問:「為什麼還要隔著布啊,你不想直接親我啊?」
聶維山坦白道:「想啊,可我沒洗漱呢,怕你嫌棄我。」
尹千陽垂著眼睛樂:「我還以為你嫌棄我沒洗臉呢。」
倆人又躺著說廢話浪費時間,最後實在沒閒話聊了才起床,洗漱的時候並排站在盥洗池前刷牙,跟小時候一樣比誰刷得快。
漱完口,尹千陽說:「伸手。」
聶維山伸出手,掌心被擠了點兒洗面奶,對鏡搓臉,再在一個水龍頭下搶水。尹千陽臉上掛著水珠,眼睛也透著水亮,突然一巴掌拍到了鏡面上:「聶維山,我有話說。」
「什麼話,說。」聶維山從鏡子裡看著對方的眼睛。
氣勢挺足的尹千陽沒撐太久,像撲棱蛾子黏上了燭火,「嗖」的就蔫兒了,他有點兒含恨帶屈地說:「我是個比較粗糙的男孩兒,不像秦展那麼細膩,所以有些方面不是很注意,但今天早上的事兒給我提了個醒,其實我挺在乎的。」
聶維山沒聽明白:「什麼事兒啊?」
尹千陽繼續道:「你拿枕巾遮我的臉,我下意識以為你嫌我不帥,我一直以來對帥不帥要求都不高,但是在你眼裡的話,我還是希望自己帥點兒。」
聶維山解釋:「誤會了?我就是單純因為沒刷牙,你想多了。」
尹千陽眼神認真:「那也是怪你沒誇過我,以前沒事兒,但現在咱倆在一塊兒了,那你就不能再說別人比我好看了,我姐也不行。」
他說完這項要求頓了頓,有點兒不好意思:「我不是小心眼兒,我……算了,我就是小心眼兒。」
聶維山把對方拽到身前,然後從背後抱住,他低頭把下巴擱在尹千陽的肩上,倆人在鏡子裡互相看著,說:「知道了,其實我以前都是逗你呢,我肯定覺得你最好看啊,對不對?」
尹千陽心裡已經信了,嘴上說:「我姐比較好看,我是服她的。」
「結姐再好看也沒用啊,我又欣賞不了。」聶維山捏尹千陽的肚子,「要是一堆玉石擱在面前讓我看,我能看出個美醜來,人對我來說都差不多。你不一樣,你在我眼裡有點兒透光,多看兩眼我就沉醉了。」
透光?他在聶維山眼裡難道是天使嗎?!
尹千陽邊掙開邊說:「我再給你攤個透光的煎餅去,擱仨雞蛋!」
人已經咋呼著跑出去了,聶維山對著鏡子反省,他也夠粗糙的,居然沒考慮過尹千陽的這些心思。不過說實在的,尹千陽長什麼樣真不重要,當他和一個人掏心掏肺十幾年,未來還希望再掏心掏肺幾十年,他會考慮性格脾性需要怎麼習慣,生活方式需要怎麼磨合,遇事處理需要怎麼溝通,唯獨沒考慮過對方會外貌會怎麼發展。
何況在他眼裡,尹千陽每天都美的像西施。
「煎餅攤好了!」尹千陽風風火火地回來了,一手拎著一個,一手啃著一個,嘴角還沾著脆片的渣。
聶維山給對方沖奶粉,仿佛看見了以後共同生活的片段光景。
學校里自從領導檢查結束,條幅也撤了,噴泉也關了,用老師的話說就是:「放寒假之前都沒有破事兒干預了,大家要全身心投入到學習上。」
尹千陽高興道:「不是啊,月底還有聖誕節呢,聖誕節完了還有元旦呢,元旦還得開聯歡會呢!」
全班的注意力都被他帶跑了,一個個的開始琢磨怎麼玩兒。老師拍拍黑板,罵道:「人家重點班的學生恨不得取消這些節假日,你們還有心思研究,平均分不超你們超誰?」
這回又輪到聶維山了,他說:「老師,你課間讓我幫你搬過節禮品的時候可沒這麼大氣性,感覺你想天天過節。」
鬨笑了一會兒,大家的困意都散了,這堂是英語課,尹千陽壓著張小齊的歷史卷子,開始悄悄補作業,不然下節課得罰站。
小墨低頭記筆記,說:「歷史卷子不是交了嗎?」
「課代表說上課前交,下節課才上歷史。」尹千陽說完瞄一眼講台,沒被發現便繼續,「我又得感恩小齊了,她本來要交的,我找她借她就給我了。」
小墨沒說話,寫著字開始笑。尹千陽用胳膊肘杵人家,低聲問:「你笑什麼?」
「沒笑什麼。」小墨翻了把本翻到了最後一頁,寫了句話,寫完推到尹千陽面前。尹千陽抄作業沒顧上看,半天才瞧了一眼。
那頁紙上寫著:他們說張小齊喜歡你。
尹千陽隨口問道:「他們是哪些傻逼?」
小墨自有套路,又寫道:總不能別人都傻,就你精吧?看名次也不應該啊。
同桌倆你寫我說了一節課,下課後尹千陽先把歷史作業交了,然後接了杯水準備和小墨促膝長談,他語重心長地說:「同桌,你不要再那麼八卦了,把八卦的精力用在借我抄作業上,我們一起讓謠言不攻自破好嗎?」
小墨說:「我就問問為什麼她不愛借別人,每次都願意借給你,就算都交了,還要拿回來給你抄,這也太感人了。」
尹千陽捧著水瓶暖手:「真的嘿,小齊對我真的好好啊。」他感嘆完看向張小齊,然後情不自禁地從桌兜里拿出一盒奶油味兒的威化餅乾,說:「你閃開,我要去送禮。」
課間有點兒吵,但還是有人注意到了,起鬨聲不斷,都是一群三八的男孩兒女孩兒。聶維山被聲音吸引,靠著窗台看過去,見尹千陽拿著盒餅乾站在張小齊的座位旁邊。
張小齊在整理筆記,迷茫地問:「幹嗎啊?」
尹千陽把餅乾放桌上,說:「謝謝你經常借作業給我,這盒餅乾想給你吃。」
張小齊把餅乾塞回尹千陽手裡,說:「你每回給我巧克力,我都胖三斤了,你自己留著吃吧。」
「胖了嗎?沒看出來啊。」尹千陽進退兩難,「那我以後幫你做值日吧。」
歷史老師年紀輕,經常調侃這些學生,此時在講台上大致翻了翻卷子,又目睹了這場「送禮」,忍不住說:「尹千陽,你要是感謝抄作業之恩,我勸你拉倒,以後自己寫。要是跟人家表白,就當我沒說,我也不會告訴你們劉老師的。」
全班沸騰了,有叫喚有傻樂的,聶維山抓住雷錚的衣領問:「你們他媽激動什麼呢?」
雷錚說:「尹千陽和張小齊啊!你倆整天在一塊兒,他沒跟你說過啊!」
尹千陽活了十七年,抄過萬千女孩兒的作業,但還是頭一回傳緋聞。餅乾盒變得燙手,他開始懷疑了,莫非張小齊真的喜歡他?
張小齊滿臉通紅,把他從自己的座位旁推開,勁兒還挺大。
上課了,聶維山深吸口氣,拿出書和筆記本,把畢生最快的手速都用來寫筆記了,偶爾偏頭看一眼牆邊角落,能發現尹千陽在偷偷吃餅乾。
還他媽有心思吃!
課間也不睡覺或者玩手機了,聶維山一頭扎進老師的辦公室,把不會的問題全問了一遍,一遍不會就問兩遍,問完還提前要了今天的作業。
建綱忍不住問:「是不是你爸爸回來了?」
言下之意你怎麼這麼反常?聶維山如鯁在喉,把書合上說:「沒有,我就是想改變一下自己。那什麼,您沒事兒的話我先走了,還想去問幾道英語。」
尹千陽中午獨自吃了飯,吃完打包了一屜燒麥帶回教室,他徑直走到聶維山旁邊坐下,問:「又接活兒了?那也不能連飯都不吃啊。」
聶維山不想搭理,說:「回你那兒去,我忙著呢。」
「怎麼還甩臉子了。」尹千陽拿起燒麥遞到對方嘴邊,解釋道,「不是因為緋聞那事兒吧?別人不知道就算了,你還不知道啊。」
聶維山向來穩重,難得抓狂:「你給我走!」
尹千陽嚇了一跳,把燒麥放下後回了自己的座位,他背靠牆,腿蜷著踩在椅子上,罵道:「操,醋勁兒那麼大,□□……」
聶維山豁出命學習到了晚自習結束,晚上到胡同口後連「再見」都沒說,直接回家扎進了聶穎宇的臥室。
三叔和三嬸都驚了,倆人守在門口偷聽,三叔說:「小山這是怎麼了,摁著小宇問了一晚上題目了!」
三嬸喜上眉梢:「這次月考沒退步,是不是受到鼓勵想通了,決定好好學習?那我再做做他的思想工作,讓他和小宇一塊兒去上補習班。」
夜裡一點半,聶維山完成了周末的幾項作業,不會的也都問了。
聶穎宇癱坐在椅子上:「哥啊,我本來打算今天複習複習就得了,托你的福,我又學滿了自己的進度條。」
聶維山瞥到了桌上的日曆,明天那裡被圈起來了,他猛然想起:「明天是三叔和三嬸的結婚紀念日?我沒記錯吧?」
「嗯,明天咱們出去撮一頓。」聶穎宇揉揉眼,有點兒困了,「……其實我怕你想起大伯和大伯母,所以憋了好幾天也沒跟你說,你要是不想去的話,就讓他們倆慶祝去,咱們倆自己出去單吃。」
聶維山笑著說:「你們就好好玩兒,我看家,一家人沒那麼多顧忌,以後等我賺錢了再給三叔和三嬸補份禮物。」
隔壁胡同的尹千陽看了一晚上電視,睡前也沒等來隻字片語的簡訊,躺床上睡覺,把枕巾往臉上遮,但自己遮不如聶維山給他遮有意思。
等太陽再次升起,他終於收到了信息,聶維山發來的:「起床沒有?拿上書包過來。」
「邀我寫作業呀。」尹千陽吹著口哨拾掇東西,拾掇好就過去了,進了大門才發覺家裡只有聶維山,他進屋關好門,「三叔三嬸出去啦?」
聶維山坐在桌前:「結婚紀念日。今天我看家,給你做飯吃。」
尹千陽坐好問:「你不生氣了?」
「不生氣。」聶維山把六科作業全部擺出來,有卷子有練習冊,像要清算資產似的,「你挑吧,隨便抄。」
尹千陽愣了:「什麼情況?」
聶維山鄭重地說:「你丫抄個作業都能抄出緋聞,以後我上課認真聽講,仔細做筆記,下課就去問題,爭取在你之前完成作業,你也甭抄別人的了,就抄我的。」
說完補充一句:「正確率可能有點兒低,但低了更適合你。」
尹千陽張著嘴:「你昨天飯都不吃忙著學習,就為了從此不讓我抄別人的作業?你吃得消嗎?」
聶維山抽出數學:「少廢話,寫。」
尹千陽頭一回這麼認真地抄作業,他把每個字都寫得工工整整,小數點都得多戳幾下。一想到聶維山為了他居然拼命學習,他差點兒掉滴眼淚暈染一下卷面。
聶維山什麼都不干,只靜靜看著對方,感覺靠知識把尹千陽給包//養了,忒他媽爽。同時也鬆了口氣,感覺掐斷了尹千陽和張小齊的所有可能。
張小齊確實對尹千陽特殊啊,不怪他多想。
雖然尹千陽學習不好,但個高腿長臉又俏,脾氣也好。
不能再細想了,再想就該瞎吹了。
商場裡三叔正陪著三嬸逛街,聶穎宇跟在後面玩手機,光等著中午大餐,扭頭一瞥看見了個哥們兒,有些眼熟。
冰冰也看見聶穎宇了,遙遙點了點頭,點完進店走到櫃檯旁邊,問:「買好了嗎,吃完再逛還是邊逛邊吃?」
張小齊說:「吃完再逛吧,累了。」說完嘆口氣,講述道,「現在班裡好多人都以為我喜歡尹千陽,都賴你。」
冰冰和張小齊的地下情已經有半個學期了,分班後張小齊提過尹千陽借作業的事兒,冰冰說:「我和千陽是好兄弟,你就儘量借給他嘛。」
倆人找位子坐下,冰冰提議:「要不我告訴他咱倆的事兒吧?」
「別了,那全年級沒準兒就都知道了,他肯定還得叫我大嫂。」張小齊有些苦惱,又有些想笑。
渾然不知真實情況的聶維山和尹千陽還在書桌前奮戰,快中午的時候聶維山起身去廚房做飯,尹千陽自己戰鬥。
戰鬥完手指肚都癟了,他扔了筆去院子裡透氣,聞著飄出來的飯香把電動車擦了一遍。聶維山走出來,靠著門框說:「吃飯了,可能有點兒咸。」
尹千陽坐在小凳上發呆:「以後周末你做飯,我洗車。」
院子太貴,他們估計得住樓房,聶維山做好飯了打開窗戶喊他,他拎著水桶和抹布上樓,吃飯的時候看個動作電影,再喝點兒啤酒。
晚上睡覺前聶維山畫畫圖,他玩會兒五子棋,關了燈道句「晚安」,各做各的好夢。第二天醒了隔著枕巾親一口,要是來勁的話再黏糊一通。
聶維山快把門框靠歪了,他盯著尹千陽紅通通的臉說:「嘿,醒醒。」
尹千陽帶著股憨勁兒:「飯有多咸啊,能不能先吃塊兒糖墊墊?」
「糖啊?我給你找找,蘋果行麼?」聶維山站直,轉身的空當被尹千陽撲了個正著,他眉心一跳直覺要有糖砸下來。
尹千陽說:「我怎麼突然特別想親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