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二樓只住著秦展和聶穎宇,秦展的外公外婆很少上樓,晚飯過後兩位老人更是早早就歇下了。聶穎宇在房間待著沒意思,便去露台上吹風,他在二樓的活動區域就這倆地兒。
可惜沒吹多久,天上滾了幾道雷就開始下雨了,一開始雨不大,他也沒當回事兒,漸漸的雨勢大了起來,他只能返回房間。
返回時瞥見了露台角落的衣架子,上面掛的一排襪子內褲都淋濕了,他隨手扯了下來,然後把水擰了擰。
秦展趿拉著拖鞋從臥房跑出來,跑到客廳時正好看見聶穎宇在擰他的內褲。
「宇哥,我來我來,這也太不好意思了。」他趕緊拿自己手裡,順便把聶穎宇拽進屋,「冷吧?有句俗話說的好,你冬天不來我們南方,還以為我們四季如春呢。」
聶穎宇擦擦臉上的雨點兒:「這句俗話是你自己說的吧,但凡有常識的都不會覺得你們四季如春,你這兒又不是春城。」
秦展跟著進了聶穎宇的房間,看樣子要秉燭夜談,他往床尾一坐,說:「你怎麼不開空調,不冷啊?」
聶穎宇靠坐在床頭,倆人各抻著被子一角蓋在腿上,他說:「我覺得不怎麼冷,你們南方這種冷和我們北方的冷不一樣。」
「哎,你可別瞧不起我們南方的冷,纏纏綿綿凍死你。」秦展覺得干聊不太小資,於是跑下樓端了盒點心,再配上兩杯熱茶,聽著雨聲那麼一吃,舒坦死了。
聶穎宇繼續發表高見:「冷這種感覺吧,它分好多種,廣義上分心理感受和生理感受,比如我現在脫光了出去,那種冷就是生理感受,如果突然來個人叫我小宇宇,那種冷就是心理感受。」
「我操,就個冷你能掰扯的跟科學研究似的,牛逼。」秦展捧著杯子,「那南方和北方的冷到底怎麼不一樣啊?你還沒說呢。」
「急什麼,我這不是要說了麼。」聶穎宇屈著腿難受,伸直了點兒,碰到秦展的腿後又收了回來,「南方的冷,比較潮濕,北方的冷,比較乾燥。但潮濕和乾燥都是輔助項,好比粽子吧,我們加蜜棗紅豆,你們加豬肉臘腸,蜜棗紅豆和豬肉臘腸就是輔助項,我們現在要剔除輔助項看物質本身。」
秦展忘記喝茶了,他有點兒迷茫地望著聶穎宇問:「你喜歡肉粽嗎?回去的時候給你帶兩盒吧?」
「別打岔,」聶穎宇話匣子逐漸打開了,那就很難再關住了,「南方的冷比較柔,因為它溫度沒降到那麼低,北方的冷比較剛,咵嚓就十幾度下去了。」
「沒錯沒錯!」秦展覺得自己又能跟上對方的節奏了,很興奮,「我剛去你們那兒的時候都頭疼,整個頭都疼,我覺得冬天就像有人抽我嘴巴子似的。」
聶穎宇贊同地點點頭,然後延伸道:「就拿抽嘴巴子比喻,你們南方也冷,但是我感覺就像千結抽我嘴巴子,雖然疼,但傷不到筋骨,更多的是傷心。」
秦展感嘆一聲:「太妙了……特別是偶爾淒風苦雨的,真的令人憂鬱。」
「是吧,」聶穎宇腿麻了,又伸開,碰著就碰著吧,反正也挺熟了,「北方的冷就沒那麼多心思,就是要凍你丫的,如同我哥抽我,一巴掌下來我視網膜脫落、掉兩顆牙還歪了臉。」
秦展咯咯直樂,笑得茶杯里的茶水都晃悠,聶穎宇怕他灑床上,趕緊臉一沉命令道:「別笑了,有什麼好笑的,」秦展卻笑得更歡,靠著床柱子直哆嗦,「宇哥,我發現你可逗了,那種一本正經的逗。」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聲音也格外清晰,聶穎宇被吸引了注意力,轉頭望著窗戶,自言自語地嘆了句:「這麼詩情畫意的地方,應該和喜歡的人一起來,那樣的話風景收在眼裡,肯定更好看。」
秦展不笑了,把已經變涼的茶喝掉,八卦地問:「你還喜歡千結姐嗎?確定那個男的是千結姐男朋友了?」
「當時她跟陽陽哥說正在發展中,不知道現在發展成什麼樣了。」聶穎宇把腦袋轉回來,垂首盯著被單,沒那麼神采奕奕了。
秦展擱下茶杯,整個人往前挪了挪,和聶穎宇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半。他把點心盒子塞聶穎宇懷裡,說:「吃,聽我邊吃邊講。」
聶穎宇拿起一塊兒西米糕:「你要講什麼?」
秦展挑挑眉毛,做了個台上正經的飛眼兒,說:「講愛情!開導開導你!」
「你拉倒吧,我給人當愛情導師的時候你還正撒丫子跨欄呢。」聶穎宇不以為然地說,「再說了都是單身,誰也別開導誰,沒說服力。」
秦展不能表現自己的口才得憋死,不管三七二十一了,開門見山道:「單身也分自願單身和被迫單身,我就屬於自願單身,體校多少大長腿女同學喜歡我呢,我沒遇見自己那塊兒點心而已。」
聶穎宇樂道:「那叫自己那杯茶,我要是啃豬蹄,你是不是就說沒遇見自己那隻豬蹄?」
「別打岔。」角色調換了,秦展抱著被子,「我想問你幾個問題,千結姐最討厭吃什麼?她喜歡韓劇美劇還是大陸劇?她在大學裡進學生會了嗎?有沒有打算考研或者留學,畢業直接工作的話定好方向了嗎?」
聶穎宇抱著點心盒子發愣,嘴裡還有一口西米糕沒咽下去,怔怔地說:「進學生會了。」
秦展立刻追問:「那進的是校學生會還是院學生會?」
「……不知道。」聶穎宇無措地看著秦展,頭腦一片空白,尹千結進學生會還是他聽尹千陽說的,但具體的就不知道了。
秦展跟刑警問話似的:「你只回答了這一個問題,說明其他的你更不清楚,暗戀一個人不是應該跟變態似的把對方了解個底兒掉嗎?」
聶穎宇沉默了,有些懷疑,不是懷疑自我,而是懷疑愛情,他試圖反駁道:「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做事的方式不盡相同,我喜歡她,不管她什麼樣我都喜歡,所以沒必要——」
「你拉倒吧。」
秦展打斷了聶穎宇的辯白,說:「她什麼樣你都喜歡,這個『樣兒』指的是好與壞、美與丑這種本質區別,而我說的是圍繞她這個人展開的,喜歡一個人卻連她的愛好興趣都不關心,說不過去吧。」
聶穎宇開始消極抵抗:「你表達能力不行,我聽不懂。」
秦展給自己塞了個點心:「少來這套,我表達能力不行?那我給你生動地說一說,從山哥跟我飆車後,他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再到後來他打足球隊,我簡直迷戀他,就拿這次你們來紹興說吧,千陽來我開心,因為我倆是好哥們兒,但山哥來我就特激動,因為我對他有特殊的感情。」
聶穎宇吃驚道:「等會兒等會兒,我覺得不太對頭!」
「沒什麼不對頭,我還沒說完呢。」秦展又灌了杯茶,「山哥擺攤兒的時候,我帶著田徑隊買他的書,他囑咐我讓著千陽,我就多留心一些,他想假裝田徑隊打的足球隊,那我就硬著頭皮編瞎話。」
聶穎宇很害怕,快哭了:「你他媽藏得太深了,我哥真不是基佬!」
秦展終於要白話到高//潮了,他抓住聶穎宇的肩膀晃了晃,鏗鏘有力地說:「可我並不關心山哥喜歡什麼顏色,也不關心他最擅長雕瑪瑙還是翡翠,他喜歡腿長的還是胸大的我也沒什麼興趣知道!因為我不是喜歡他,是仰慕他!仰慕也有點兒喜歡的意思,但不是那種喜歡!」
聶穎宇長長地抒了口氣:「嚇他媽死我了,你以後先說論點,再說論據行嗎?」
「行!」秦展瞪大眼睛,作劍眉星目狀,「論點:你對千結姐只是仰慕!論據,重複一遍我剛才的話。」
「操……」聶穎宇雖然只說了幾句,可是覺得特別疲憊,甚至有點兒精神不濟。
秦展卻精神抖擻,無情拆穿對方:「你別逃避了,我不信這比做五套卷子還累!千結姐漂亮,性格好,除了弟弟缺魂兒外簡直沒有任何不足之處,你誤以為自己喜歡她太有可能了。我當初吃了人家做的一頓飯還心神蕩漾了好幾天呢,但是蕩漾完就該醒了,你也趕緊醒醒吧!」
雨漸漸小了,在秦展的咋呼中都聽不見聲音了,聶穎宇靠著床頭像癱瘓了一樣,他抬手用胳膊遮住眼睛,說:「那我喜歡誰啊。」
秦展心裡呼塌一下,覺得自己過分了,他證明這些不就是為了開導聶穎宇嗎?不就是為了讓聶穎宇別再難過嗎?可現在聶穎宇貌似難過的快嗝兒屁了。
他有點兒慌,畢竟他也挺仰慕聶穎宇的,「那什麼,我外婆說吃了香蕉心情好,我給你掰兩根香蕉去吧。」
聶穎宇拉住他:「沒用,我不愛吃香蕉。」
秦展愈發內疚,重新在床邊坐下:「西屋有跑步機和啞鈴什麼的,要不你出出汗,發泄一下?」
「我不。」聶穎宇把手拿下來,眼睛被壓得有點兒發紅,「有競賽書麼,我想看看。」
「……」秦展咽了咽口水,不然仰慕之情就從嘴角流出來了,他長這麼大,真的頭一回遇見心情不好看競賽書解壓的。
忒他媽夠勁兒了。
下樓去書房翻了翻,在抽屜里翻到本舊書,秦展跑上樓,獻寶似的遞給聶穎宇,說:「只找到本《華羅庚數學》,其他都是我姥爺的書。」
「行,就這個吧。」聶穎宇靠著床頭重新坐好,把書打開問,「你去睡覺還是一起看看?」
秦展彈跳力滿格,直接蹦到了床裡面,然後挨著對方坐下來。看了兩頁,他實在忍不住了,不好意思地問:「這書挺難吧,我記得華羅庚挺牛逼的。」
聶穎宇盯著書頁回答:「這本還行,我五年級的時候也有一本,不過賣廢品了。」
秦展臉一紅,五年級的水平他都看不懂了。聶穎宇看書的時候反應慢,這才後知後覺,他翻過一頁,主動說:「我給你講講這個題吧,挺有意思的。」
雨又大了,臥房裡沒了辯論聲,只剩下講題聲,里外應和著,很靜心。
聶穎宇講完問:「明白了嗎?」
秦展點點頭,其實他沒明白。
聶穎宇把目光從對方臉上收回,笑著說:「剛才那遍沒講好,我再講一遍吧。」
一個不承認沒聽懂,一個不拆穿重複講。聶穎宇講完六遍後,秦展終於琢磨透了,他激動地搡搡對方肩膀,說:「我明白了!有意思!」
聶穎宇笑得很欣慰:「數學真的很有意思,所以我講六遍還津津有味的。」
「你嫌我笨啊。」秦展也覺得自己在學術上不太聰明,但還想找補點兒面子,「我的風采與帥氣都留給賽場了,有機會的話你可以看一看。」
聶穎宇想起那次在他們學校辦的比賽,說:「是挺帥的。」
秦展打了個哈欠,沒聽見,一看時間都快三點了,趕緊骨碌起來下床,順便收了聶穎宇的書,催道:「明天還出去玩兒呢!快睡吧!」
關門的瞬間,倆人同時說了聲「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