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姜榆無法反駁。
她可以輕輕鬆鬆提出這些,是因為她不需要擔責。
然而鄭廠長不行,一旦上頭髮難,他首當其衝,因而顧慮許多。
賀庭岳道:「廠長,換一個角度想。」
鄭廠長和金科長同時抬眼看向他。
他接著說道:「如果地震發生了,我們準備的物資能為災區人民送去溫暖,我們應該感到慶幸。如果地震沒有發生,意味著人員沒有傷亡,這同樣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比起大家都平平安安,其他都是小事。」
金科長用力一拍桌子,面色赤紅。
「說得好!鄭廠長,別猶豫了,召集廠領導開會吧!我不怕擔責,回頭真要被問責,我同樣不會後悔這個決定!」
姜榆目光堅定,「我也是!我知道我微不足道,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叫我引咎辭職都行。」
說真的,她打心眼裡希望沒有地震。
然而從看見地震預警那篇報導開始,她心裡的不安愈發強烈。
鄭廠長長嘆息一聲,「行吧,我被你們說服了!庭岳,通知廠領導層,召開緊急會議。」
接下來的事,姜榆就插不進手了。
她只知道當晚,各車間的女工被緊急召回,開始加班加點,生產棉衣棉褲。
不只是今晚,這個緊急情況將會持續好幾天。
廠里只通知加班,具體情況不會和大家解釋,難免有人心生怨氣。
工資就那麼多,誰願意加班啊。
也不知道從哪裡傳出,說廠里號召大家加班這件事,和姜榆有關。
很快,便有人在下班路上把姜榆堵住了。
「姜榆,聽說就是因為你,廠里才讓我們加班的?」
姜榆知道她們心裡有怨氣,這是正常的,便耐著性子和她解釋。
「我只是宣傳科一個小小的幹事,沒有資格干涉廠里的決定。廠里號召大家加班生產,自然是有理由的,但絕對不是因為我。」
「你忽悠我呢!我打聽得真真的,就是因為你廠里才喊我們回來加班!廠里還規定不能請假,害得我婆婆在醫院我都沒能去照顧。」
「是啊,咱們在車間辛辛苦苦幹活,姜榆倒好,坐在辦公室喝茶看報,合著累的不是她。」
「她上唇貼下嘴說兩句清閒話,卻把我們累個半死。」
「沒辦法,誰叫她男人是賀科長呢。」
姜榆被她們團團圍住,插不上嘴不說,也無法脫身,一時有些頭疼。
最後還是何倩倩帶著幾個女工跑過來,給她解了圍。
「張春花,你婆婆是被你打進醫院的,別人不知道,你以為能瞞住我們?你平時欺負我們也就算了,現在還欺負宣傳科的幹事,合著二廠都輪到你當家作主了!」
張春花身旁跟著起鬨的幾個女工紛紛愣住。
「春花,你打了你婆婆?」
「還把你婆婆打進醫院了?」
「你不是說你對你婆婆很好嗎?」
「就你這樣還想去醫院照顧她?我看你是想偷懶吧!」
何倩倩啐了一口,諷刺道:「她婆婆就因為多吃了一個雞蛋,被她打破了腦袋,到現在還擱醫院躺著。這事不難打聽,家屬院很多人都知道。」
這張春花是托關係進二廠的,剛來就是車間小組的組長,何倩倩在她手底下混過幾天,被她帶頭排擠。
好在何倩倩機靈,後來被調到了另外一個小組,才逃離了張春花的魔掌。
張春花見大家都不再為自己說話,看她的眼神更是多了幾分鄙夷,連忙開口辯解。
「這是兩碼事,我婆婆怎麼進醫院的,那是我的家事,跟你們沒關係,咱們現在說姜榆的事兒呢!」
姜榆冷靜道:「我再重申一遍,召集車間女工加班一事,是廠領導開會決定的,不是我一言堂。等忙過了這段時間,廠子會給大家補償,請大家相信,廠里不會虧待每一位工人。」
張春花嗤了聲,「你就忽悠吧!我們是工人,不是牛馬,同樣的工資,憑什麼要求我們加班!我們抗議!」
「對,我們抗議!」
「我們不加班!」
「抗議!」
姜榆見狀,只好說道:「這樣吧,你們在我這裡登記,不願意加班的女工,我幫你們去申請。不過事先說好,如果後麵廠里對加班職工有補貼,你們可就別鬧了,沒你們的份。」
張春花嗤笑,滿臉不屑。
「這麼多人都在加班,要是有補貼的話早說了!大家都別信她,她這是在忽悠我們!」
其餘人紛紛附和:「對!我們不信!我們不加班!」
職工們確實有選擇權,姜榆選擇尊重。
最後,以張春花為首的女工,在姜榆這邊做了登記。
姜榆提交到了金科長桌上,給他說明情況。
金科長表示理解,從而找到車間林主任。
當天到了下班時間,這些女工便被車間主任放走,沒再要求她們加班。
她按照金科長交代的,給大家都做了解釋,告知她們為何要加班生產棉衣棉褲。
「你們今天的辛苦並不會白費,有可能拯救災區民眾的性命!穿上棉衣的每一個人,都會感激你們的付出!」
說完,她讓女工們自行選擇是否加班。
超過九成的人選擇留下。
地震預警兩天後,四號當晚,遼省發生地震。
原本相隔甚遠,姜榆無法得知。
但鄭廠長在半夜接到通知,備好物資,隨時準備支援災區。
深夜,整個二廠都行動起來,包括姜榆。
鄭廠長:「距離地震已經過去五個小時,情況不明,傷亡人數不明,我們需要派人前往災區運送物資,願意接這個任務的同志,出列!」
賀庭岳毫不猶豫,第一個站了出來。
姜榆微微瞠目,心頭跳了下,有些意外,又覺得是意料之中。
當兵的人,骨子裡流的是保家衛國的信仰。
她垂眸,看到在賀庭岳之後,接連好幾個人都站了出來。
她也很想出列,可她心知肚明,自己過去只會是拖累。
「好!」鄭廠長大喝一聲,「我們二廠的同志都是好樣的!等圓滿完成任務,廠里不會虧待每一個堅守崗位的工人同志!」
姜榆一夜未合眼,等到凌晨,鄭廠長接到電話,運送物資的隊伍可以出發。
她甚至沒來得及和賀庭岳說上一句話,只遙遙和他對視一眼,車子便從面前駛離。
這是他們結婚以來,經歷的第一次別離。
姜榆心頭悵然若失,彷徨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