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多久,即便是寂幽海最偏執愚鈍的鬼修也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幽冥大法師和屍孫佼這一對主僕明明修為全無,只有個合體前期的陰符離撐門面,卻要比六十年前還囂張跋扈。
那殷無念整天躲在洞府里不出,凡是要見他的,只會落得屍孫佼的一句「你也配見法王」。而他這狗仗人勢的鬼將則天天到處亂躥,進別人家洞府像在逛自家後院。凡瞧見什麼從前靈族的稀奇玩意,統統搜刮回去,只說「法王在為帝尊想對付五行靈族的大計,正要此物」。
寂幽海從前是靈族遺址,此類東西並不少見。而鬼修們修的是怨氣所生陰冥之力,也不覺得是什麼寶貝。然而此種態度實在叫人火大,到底私底下聚在一處,集思廣益——
這些天來,帝尊只召見殷無念兩次,聽說是問了些如何向正道動手的計策。不過問罷之後也沒將統御鬼兵的神符再交給他,而給了白骨夫人。
苦思冥想之後,大傢伙兒認為這說明帝尊現在還是不喜歡殷無念。那為什麼還要留他六十年、又將他召回來、甚至吞了屍孫佼的修為給他出氣?
……去他娘的,想得頭痛,乾脆不想了。反正鬼族修士們在對待此類難解問題的時候向來有一個極為高明的法子——
「他們打算殺了你,這事你知道嗎?」
再見到殷無念的時候,白骨夫人一邊打量屍孫佼這面目全非的洞府一邊問。
此地她來過幾回,知道從前富麗堂皇的模樣。但現在好像被拆了——整個大廳像被人徹徹底底地斬擊過,什麼金銀玉飾、珠寶鑲嵌,全毀了。仿佛有一個瘋子天天在此地發泄狂暴怒意,就連那尊寶座都變成了個板凳。
「你關心我的死活,是不是說明那件事你想通了?」殷無念就坐在這板凳上,手裡攥著一枚火靈妖丹。白骨夫人猜他已經好幾天沒挪過地兒了。因為他周圍的地面全被一層白灰覆蓋,她知道這是妖丹靈力被吸盡之後化成的齏粉。
……他這些天煉了多少妖丹?
其實白骨夫人早就知道到殷無念會想著重修。只是十來天前見他的時候,他只比一個靈界尋常的凡人強上一點,甚至不到鍊氣期。可現在謹慎地探查一番,發現他周身寶光圓融凝而不散……要自己體察沒錯,竟是似乎是結丹期了!
像他這種被廢去修為的修士,重修自然容易許多。他在飛升來靈界時已度過天劫,那再經歷返虛之前的種種境界時,也就用不著再體驗劫數了,只是……十來天,修到結丹麼?!他看起來煉的不是陰冥之氣而是五行靈氣,他怎麼做到的?
「你……」她意識到這洞府中的慘狀該就是殷無念搞出來的了,但只說了一個字,又覺得不該再多問,只道,「……你在重修。你真能在二十天之後修到返虛?」
殷無念笑了笑:「整個寂幽海的東西都隨我取用,自然不難了。」
「好吧。我回去想了想,鬼帝的確不對勁。」白骨夫人抬手設下禁制,再壓低聲音,「這兩百來年他從不露面,只以神念附在那塑像上同咱們說話,誰都不知道他本尊究竟在哪。性情麼……也的確大變了。我可以送你走,但你走了之後打算怎麼辦?我怎麼信你不會就這麼一走了之?」
殷無念將手指一捏,掌中妖丹再被吸盡、化為灰白色的粉末。他拍了拍手站起身:「你我都不是小孩子,還都身在鬼族,談什麼信不信?你只要知道,咱們這些修士的壽元有限,只為飛升仙界而爭分奪秒。沉姜他害我修為盡失,也就是平白奪走了我百年甚至更長的壽元,如此大仇,我殷無念看著像是既往不咎的人麼?不弄死他,難解我心頭之恨——你自然可以信我。」
「至於你,現在已經知道沉姜的秘密,和我成了一條線上的螞蚱,我也沒什麼理由不信你。離了寂幽海,我在外,你在內,咱們互通消息共誅此獠,之後你做鬼族之主,我做個逍遙散仙,只有一致的目標而沒有利益的衝突,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不放心的太多了。誰能猜透你這幽冥大法師的心思?白骨夫人心想,沉姜也是因為想用你卻又忌憚你,才在將你召回之後,又打算再觀察些日子才好放心吧。
她知道自己此刻無異與虎謀皮,可想了想,只道:「那好,你說說我們接下來怎麼做。」
殷無念一笑:「有什麼好想的?你不是說一群人要殺我嗎?自然我是先保命,再想法出寂幽海了。」
白骨夫人皺眉:「寂幽海禁制是歷代鬼王煉化,掌握禁制的法寶也在歷代鬼王手中。咱們出入寂幽海,全得要鬼帝准允。你一強破禁制,沉姜立即知曉,你怎麼出?」
殷無念的笑容消失了,面無表情:「白夫人,你這問題有點兒沒分寸了。」
「我只是……」白骨夫人想說「關心則亂」。可話到嘴邊忙收住了,一時間搞不清楚自己今日是怎麼了——她的修為在鬼族中雖不算高,可也稱得上心狠手辣,擁有所有鬼族都有的凌厲手段。
但自剛才進了這洞府開始,便只覺同殷無念說話時氣勢沒來由弱了三分,一腔狠厲全沒了,好似重回身為人修的時候。殷無念如何逃離寂幽海,的確是他自己的手段神通,這種事最忌諱旁人打探。但她一時間只覺得自己與他已算是要同患難的盟友,竟把話問出了口!
她自知失言,倒登時清醒過來,立即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便臉色一凜:「殷無念,你對我使手段!?」
殷無念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展顏一笑:「能叫白夫人不知不覺間中招,看來我這手段也很了得——我試試手而已,生什麼氣?」
白骨夫人冷哼一聲:「這就是你殷無念對待盟友的方式麼?」
「我跟你學的。」殷無念抬眼看她,「我要是沒弄錯,前幾天有位大自在天來客入了寂幽海,沉姜屏退左右在殿中與他密談,只留了你一個。你不覺得該告訴我他們都說了什麼麼?」
白骨夫人沉默片刻:「法王真是消息靈通。但你我對付沉姜是極遙遠的事,在這之前我們還是有來有往的好。我告訴你此事,你拿什麼來換?」
殷無念想了想:「告訴你我是怎麼叫你打踏進這洞府開始就心神不寧、脫了凶性,跟我客客氣氣說話的?」
三息之後,白骨夫人開口:「來人是寂幽海的飛廉法師。你從前向沉姜獻上的那些離間靈族妖族、殺傷須彌山主事楊戩的計策,其實沉姜都只用來掩人耳目。這幾天召你去殿前問計,也還是在試探你的忠心罷了。他和大自在天的打算,是集齊五行靈族的五件至寶,再以其中力量召喚五行元靈。」
殷無念變了臉色:「那個五行元靈?天地間一等一的凶物、倘若長成就與天道氣運融為一體、非要將此界的五行之氣統統吸乾的那個五行元靈!?」
白骨夫人笑了笑:「難得見你也會怕的。」
又將笑容一收斂:「我也是聽了此事,才終於確定此時的鬼帝已非從前的畢亥了。畢亥一直想要做的就是將靈界化為鬼域,可要是召喚了五行元靈、又叫它長成了,只怕此界土生土長的種族誰都活不了,倒是大自在天的那些魔頭,大可一走了之重回上界避禍——反正他們來靈界也只是為了對付須彌山的那些下界仙人。」
「他們打算在哪兒干?」
「無想天,羽族。」
「這消息有用。」殷無念沉默片刻,「好,我也告訴你。我新修了一種神通,專門挑逗別人心中魔念。白夫人你的執念是個情字,我剛才不過是引動些你心中情愫,自然叫你凶心大減罷了。」
白骨夫人冷冷地看著他:「大自在天那些魔頭,的確擅長以魔功挑動人心中魔念。但法王現在是說,你以如今結丹境界的修為,叫我一個返虛境中了你的招——同樣的手段,就連那些從仙界來的魔頭都還不如你?」
殷無念朝她矜持地一笑:「好說,好說。」
白骨夫人拂袖而去:「哼。我原本想幫你對付那些鬼修。可既然你本事這麼大,就自己解決吧——但願你能活到咱們一月之期!」
殷無念走到洞府門口。待見她駕雲遠去了,才將屍孫佼召出來:「剛才她說的,你聽著沒?」
「法王,你別嚇唬我了。」屍孫佼一現身就咬牙瞪眼,看都不敢看他,「我對付心裡現在這些魔念,已經是快要不行了。你要是怪我不該大張旗鼓地去替你搜羅寶貝以至於惹惱了那些人……那我可就真撐不住了。」
殷無念抬手在他脈門上摸了摸:「挺好啊。十天修到築基,離走火入魔不是還差那麼一點麼?我覺得你今天是死不了的,至少能捱到明天——我說的是五行元靈的事情。」
屍孫佼鬆了口氣,仔細揣摩殷無念的心思,最終想到一個絕對符合殷無念性子的大膽主意,認為如此必然能討得他的歡心:「……咱們現在修的就是五行靈氣,要那東西真被召出來,把天地間靈力吸納一空,那咱們就沒法修行了——所以咱們應該摻和進去?譬如說離開寂幽海之後把這消息告訴須彌山?提前把這事兒給攪黃了?」
殷無念皺眉看他:「你有什麼毛病?為什麼不是等到他們把那玩意召喚出來,咱們再把它殺了、好吸了它的靈氣?那可就用不著像現在這樣到處搜颳了。」
要尋死你自己去尋死啊啊啊啊!屍孫佼在心裡瘋狂大叫,覺得自己現在就快要走火入魔了。於是他咬牙切齒地開口:「法王說得對。是我格局小了。」
殷無念點頭:「好。那就准你這幾天不再練功,繼續刮地皮。給我記著,要是那些鬼修本月之內不來殺我,我就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