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了這句話之後,李少微發現他那個有惡疾的徒弟忽然挺直了身子,瞪起眼睛盯著自己。閱讀他在心裡微微一愣,隨後明白是為什麼了。一個散修卻能收徒,還能從鬼族那裡探得機密情報,必然很是有些本領的,平時在自家洞府附近該頗有聲望……
他就連忙客氣:「哦,原來是殷道友,久仰久仰。」
可他說了這句話,那徒弟臉上的神情竟然更怪,叫人覺得下一刻就要跳起來大打出手了。
有些靈界散修實在難以打交道……這位殷道友看起來也是古道熱腸、頗有俠義之氣的人,怎麼徒弟的性情如此之怪?
所幸此時殷無念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羽人:「真失禮,還沒請教這位仙子的名號——仙子也請落座吧。」
但羽人只微微笑了笑、向他點點頭,就轉身走到坊外的玉台上站下了。
這反應在殷無念預料之中。羽族所居的無想天,其實是一個飛空島。島嶼高高在上,羽族對待靈界各族時也頗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堂堂羽族公主精衛,也自然不大樂意和什麼不知名的散修同坐了。
出現這種狀況,話題自然可以引到她身上。
果然,李少微歉意一笑:「我這位朋友性情孤高,倒不是有意失禮的。」
殷無念擺擺手:「羽族嘛。說來也巧,我師徒就是要往無想天那邊去的——我要煉一件法寶,需要白玉翎。這東西正是羽族特產,也不知道有沒有機緣拿到手。不過羽族平時很少外出走動,李兄是怎麼和她結交的?」
尋常人問這種事,李少微大抵打個哈哈一笑置之。不過既然從前得罪過殷無念,對方又「李兄」叫得親熱,他便覺得實在不該敷衍搪塞了。
就稍稍想了想,低聲道:「我勸殷兄近些日子還是不要往那邊去了——聽我這位朋友說,羽族出了事。」
殷無念皺眉:「什麼事?」
李少微遲疑片刻,才道:「似乎是羽族王室的那位王子雷震子與公主精衛起了爭執,涉及未來的大位之爭。為防外人趁機作亂,如今無想天的羽族對旁人很不友好……殷兄你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求白玉翎,只怕要和那些羽人鬥起來的。」
精衛這羽族公主竟然與李少微跑來跑去,可見在鬥爭中失利,沒法兒在無想天待下去了。鬥爭激烈到這種程度,不是羽族的習俗——該是飛廉法師開始搞事了。
召喚五行元靈需要五行靈力。羽族原本都是白羽族,身具風靈之力。而很久之前有一支白羽族又感應天雷之力,就便有了黑羽族。
雷,分陰雷陽雷。從五行論的角度來說,陰雷屬風、水,陽雷屬金、火。因而這麼一個無想天,就同時有了水、金、火這三種靈力。選在這種地方召喚五行元靈,只消再湊齊土、木靈力就好,可省心多了。
至於李少微所說的「羽族對旁人很不友好」,只怕也是飛廉法師從中作梗,利用羽族禁止外人接近。
這樣的話……要潛入無想天可就費勁了啊。
於是殷無念搖搖頭,嘆了口氣:「不瞞你說,我要煉的寶物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我這徒弟。」
又沉默片刻:「我這徒弟前些日子為鬼族邪修所害,損了神智。雖說原本就不大聰明,可這些年我也把他當自己的傻兒子一樣。所以我之前才冒險去閻浮境想要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捉到個鬼修問問解救的法子,就是這樣,才誤打誤撞,得知他們的密謀。」
再無奈地嘆口氣:「可要是這法寶拖得太久煉不成,我這徒弟的腦子可能就一直不靈光、也斷了往後的修行之路。李老弟,你說這般情況,我還有別的選擇麼?」
李少微看起來有些動容:「真沒想到殷兄你……哎呀,你倒是叫我想起另一個人了。我有個叫紅拂的朋友,曾對我提起一個叫虬髯客的人。他是個巫族,卻也像殷兄你一樣古道熱腸、爽朗俠義。靈界修士大多都是獨善其身,像你們這樣能為朋友、為弟子能豁出性命的,實在難得。」
紅拂?這名字在靈界不算罕見,可最有名的一個,就是火靈族的聖女紅拂了。這小子怎麼和她也認識?他到底有幾個好妹妹?
李少微又想了想,道:「殷兄,稍等。」
他起身離座,走到外面去同精衛說話。
殷無念這才發現屍孫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他皺眉:「又怎麼了?」
「法……師父竟然說拿我當自己的兒子一樣。」屍孫佼的八字眉更八了,「原來師父你平時罵我煉我,就是拿自己當慈父的麼……在寂幽海的時候,明明明三丙說要用師父你座下一員得力幹將的頭來用,你選的卻是陰符離。我現在明白了……原來法王你——」
殷無念把手抬了抬:「你閉嘴。」
屍孫佼立即住口:「是。師父,反正你的心意我全明白了。」
李少微走回來落座,看看屍孫佼,又看看殷無念,將一隻金環擱在桌上。
「殷兄將這個金環收好。」他鄭重地說,「我那位朋友其實也是羽族中貴族一支,這九鍊金絲就是她家的信物。殷兄非要去無想天的話,一旦遇著羽族刁難,就把這東西拿出來給他們看,別的都不要多說。」
殷無念盯著這金環愣了愣——要他沒看錯,這九鍊金絲就是精衛胳膊上那東西。李少微到底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能叫女孩子家把這種貼身信物交給他、又由著他交給旁人?
李少微又把金環往前推了推:「上次留殷兄在那裡等死,這事我只說幾句抱歉可不成——殷兄就把這東西當成是我的賠禮吧。」
殷無念忽然覺得自己得多跟李少微學學——拿別人的東西為他自己賠罪,還能如此慷慨凜然,且女孩子家看起來還甘之如飴。他在寂幽海的時候要有這傢伙一半的功力,說不定白骨夫人也不會反水。
他就故意沉吟片刻,才一笑:「好吧,那我就收下——從這往後咱們兩個就算結交啦。眼下我急著去無想天。下回。下回遇見,賢伉儷一定要去我那洞府做客。」
李少微笑起來:「殷兄誤會了,我和她只是朋友,相識也不過十來天——也是正好一起去辦事的。不過就這麼說定,下次再見,咱們一醉方休。」
是得多學學。他剛才去和精衛說話的時候,可一點都不像「一起去辦事」的朋友。那羽族公主原本臉上有些憂愁,可這傢伙只說了幾句話,就見她抿嘴一笑,將手臂上的金環褪下了。
其中精髓應當是:自是可以一同忙公事,但自然也可以在辦事時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要用這法子對付白骨夫人怎麼樣?殷無念想了想,覺得自己從前只將她當成「白骨」,而未當成「夫人」。
可前些日子知道她可以為了畢亥在幾十年間甘冒奇險,可見心中對情一字的執著比自己所料更甚……要是能把這麼一個仍舊身居鬼族高位的情種完全拉來自己這邊,其實往後行事會方便更多。至少用不著像現在這樣,跑來這種地方從這些散修的嘴裡打探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