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幾天，沈厭終於擺脫了地面，又睡在了小床上。
熄燈後沒有人說話，宿舍內安靜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暗淡的月色灑了進來，在適應了黑暗之後，倒也能看見一些東西。
沈厭平躺在床上，蓋著薄薄的被子，呼吸沉靜。
他看到上鋪的床板上長了黴菌，有些腐朽的痕跡。
應該是用了很多年了。
枕頭下藏著巧克力，沈厭伸手去摸了摸，不知道想起了什麼，他突然垂下眸，露出了一種茫然的情緒。
他捏緊了手裡的巧克力，心裡第一次有了類似失落的情緒。
沈厭自有記憶以來就沒吃過巧克力這麼好吃的東西，還有火腿腸，這都是謝妍給的。
之前那天，他被沈吟霜毆打，警察上門的時候，謝妍就站在門口。
後來，沈厭跟狗搶吃的，謝妍拉他離開，給了他一個餅子，又帶他回去吃飯。
昨天，沈厭發燒，謝妍又出現了，給他吃藥，還給他留了包子和巧克力。
三次了。
沈厭只是不願說話，並非什麼都不懂的傻子。
相反，沈厭受盡了苦楚，他甚至有那麼一次都希望沈吟霜下手能再狠一些，這樣他就不用再醒來了。
沈厭比同齡小孩經受了太多災厄，自然也更早熟一些。
對於旁人的善意和惡意，沈厭有著直覺一般的敏銳性，他能感受到謝妍向他傳達的友善情緒。
但沈厭卻始終冷眼旁觀，連道謝也沒有。
不過又是一個可憐他的人罷了，他們的善意往往來的快，去的也快。
他們通常在隨手施捨下一點什麼後，又匆匆離去，仿佛生怕被他纏上，惹上麻煩。
謝妍已經幫了沈厭三次，這些善意在沈厭的世界裡已經稱得上是滔天洪水一般了，沈厭本不該再有更多期盼。
可誰讓謝妍明明自己說了明天再來，卻又不來。
也許她也一樣，要將善意收回了。
不來就不來吧，反正他也沒有在期待。
之後的幾天，謝妍果然還是沒有來。
院裡平時也沒有其他訪客，大鐵門前除了一條狗以外誰都沒有。
天氣也更涼了。
徐明理怕沈厭又感冒發燒，專門給他換了一床厚一些的被子，這種特殊優待全都被其他人看在眼裡。
有了院長的特殊關照，其他人雖然不敢明面兒上再跟沈厭打架，卻是集體排擠孤立沈厭。
等過了幾天，謝妍還是沒忍住，在放學後來了一趟。
她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門口的沈厭。
門口的大樹上，葉子已經泛黃，配上孤兒院的門頭，不免多了幾分蕭瑟的意味。
沈厭的頭髮已經很長時間沒修剪過了，劉海早就過了眼睛，他低著頭，皺著眉，神情認真。
他就蹲在那裡，小小的手指在草地上翻找著什麼，形單影隻的模樣和身後一幫玩鬧的小孩形成鮮明對比。
謝妍原本想看看沈厭一個人到底在玩什麼，就驚恐的發現他抓了只蟲子，正要往嘴裡放。
不！！！
謝妍幾乎是瞬間就閃現到了沈厭旁邊，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腕上，說重不重，說輕不輕，語氣中還帶著急切。
「你瘋了！怎麼什麼東西都往嘴裡放！」
沈厭緩緩的抬頭，鴉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依然是那副仿佛天塌了都與他無關的冷淡表情。
他黑漆漆的雙眼只看了謝妍兩秒，便又轉開目光。
蟲子被謝妍打掉了，沈厭低頭重新捉。
這沒良心的模樣給謝妍氣到了。
她這幾天內心可謂是經受了一番天人交戰，插手不該插手的劇情，是有很大風險的。
但糾結了幾天她最終還是來了。
原本想著經過上次給沈厭餵藥送吃的，這傢伙甚至還破天荒的跟她說了句話，謝妍還以為他們的關係應該是好一些了。
沒想到幾天不見，這小子對她仍然是漠視不理，跟看不見她似的，謝妍感覺前面那些投餵全都餵了狗。
樹底下拴著的大狗適時的哼唧了兩聲，謝妍聞聲看去，就見她上次餵過火腿腸的狗正瘋狂的對她搖著尾巴，期待著謝妍再給它點吃的。
哦，餵這小崽子好像還不如餵條狗。
真是餵不熟。
謝妍抿著唇，決定不跟八歲小孩一般見識。
現在已經入秋，天氣冷下來了，謝妍校服外套里穿了一件內衫，一陣風吹過，她裸露在外的脖子還是感到了涼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這才注意到沈厭還穿著一件單衣，領口還有些大，在這個季節穿肯定是有些涼的。
在原地沉默了兩秒，謝妍乾脆也在門口的草地上蹲了下來。
「你為什麼吃蟲子，在這裡也吃不飽飯嗎？」
沈厭充耳不聞，繼續低頭找他的蟲子。
「但是你也不能吃蟲子啊，會生病的。」
「……」
「蟲子身上有細菌，還有寄生蟲，再怎麼說也是……」
軟甜的嗓音絮絮叨叨的在沈厭耳邊一直說著，梳著馬尾穿著校服的女孩兒一臉認真嚴肅，仿佛絲毫不在意沈厭的孤僻冷淡。
沈厭像是聽煩了，轉了個身去另一邊翻土，謝妍就跟去另一邊，然後蹲下，繼續絮叨。
「……我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說了半天也沒有得到任何反饋，反倒是把謝妍自己說的口乾舌燥。
「你還翻蟲子呢？別翻了，我給你帶了吃的……」
謝妍把身後的書包撈到前面來，準備拿吃的東西出來，果然，沈厭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只是他的視線並沒有落在書包上，而是停留在謝妍的臉上。
「我吃過老鼠。」
微啞又細弱的聲音響起，謝妍的動作愣了愣，隨即詫異的抬頭看去。
黑洞洞的眼裡沒有任何波瀾起伏，日暮的光線照在他側臉上，纖長的睫毛仿佛泛著淡淡的暖光。
只是他的聲音那麼的冰涼。
「我被媽媽用鏈子鎖著，老鼠也是很難抓的。」
「不管是老鼠還是蟲子，只要能讓我活下去，我都會吃下去。」
「吃蟲子會生病，什麼都不吃會餓死。」
「我不想死，我想活著。」
沈厭緊緊的盯著謝妍的眼睛，語氣也重了一些。
「我想活著，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