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來的早，一月中旬便過年了。
北方的冬季寒冷，氣溫到了零下七八度，出去一會兒便凍的不行。
冷氣凝成水珠，窗戶上留下一道道水痕。
有些家在遠處的小老闆都已經閉了店回老家了，但是店面上已經貼好了大紅色的對聯和福字。
街道兩邊干禿的樹幹上高高掛起了紅燈籠，空氣中還有著淡淡的煙火氣息。
不知道是哪家的調皮孩子已經開始放炮了，時不時就炸響一聲。
謝妍就是被鞭炮聲吵醒的。
她痛苦的翻了個身，把被子往上一蒙，試圖忽視那連成片如同打雷一般的鞭炮聲，繼續睡覺。
但那聲音就像在耳邊炸響一般，忽視不了一點兒。
爬起來看了一眼床頭的小鬧鐘，早上還不到六點半。
謝妍發瘋，無能狂怒，在被子裡直蹬腿。
不上班不上學居然還不讓人睡懶覺啊啊啊啊——————
她最近本來就身體虛弱，需要休息，猛地從睡夢中被炮聲驚醒，驚的她胸腔里的心臟跳的格外兇猛。
她耳膜都在跟著心跳的頻率振動。
謝妍爬起來，坐在床上捂著心口緩了半天。
屋裡暖氣開的充足，她穿著薄薄的睡衣坐在床邊，感受不到一絲冷意。
鬧鐘旁邊放著保溫杯，蓋子開著，正徐徐的冒著熱氣。
想來若是謝妍再晚個一陣醒來，水溫正合適。
蒸騰的熱氣後面是沒什麼花紋的木色衣櫃，整間臥室都沒什麼裝飾，格外素淨。
這是楊慧雲的臥室，這幾天謝妍和楊慧雲睡在一起。
楊慧雲不放心謝妍自己睡，怕半夜萬一有個什麼事她發現不了。
可此時楊慧雲早已經不在床上了。
***
凌晨四五點天還黑著，楊慧雲便起床給謝妍晾了熱水，然後輕聲出了門。
她在街頭賣起了早餐，尋常的包子稀飯她都賣。
最近忙著照顧謝妍，她沒有時間去擺炒年糕的攤了，中午下午她都要給謝妍做飯，她恨不得守著謝妍寸步不離。
但是手術需要錢，哪怕能報銷一部分，但自己出的那部分金額也讓她壓力無比巨大。
她要賺錢給女兒治病。
於是趁著早上謝妍還沒醒來的這幾個小時，楊慧雲便支著攤兒賣包子。
冬天最冷的就是太陽沒出來的時候了，楊慧雲的手凍的通紅，指骨僵硬。
風吹在臉上跟刀子刮過一樣，帶著輕微的刺痛。
這一片是縣城上比較熱鬧的集市，過年這幾天來囤貨的人還不少，各種小攤都有，楊慧雲的包子賣的還算可以。
不遠處賣油條的中年男人往楊慧雲這多看了幾眼，皺起眉頭表情不滿。
「那女的在這賣了多少天包子了？交攤位費了嗎就賣？」
男人顯然是對於這個搶了他生意的包子攤有些怨念，都在想要不要舉報一下她疑似沒交錢了。
男人身旁的女人圍著圍裙，正在給客人盛豆漿，回頭看了一眼，嘆了口氣。
「別為難人家了，她也是個苦命人。」
男人是在外地做生意的，這兩天過年才回來，自然不知道楊慧雲，但是老闆娘這種常年在這附近做生意的，也多少見過楊慧雲幾次。
這人之前在小學門口賣小吃賣的特別火爆，結果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不賣了，又跑來賣早餐，結果一打聽才知道是女兒病了。
如果僅僅是女兒生病了也還好說，但那女人還沒老公，女兒又離不開人照顧，這不就只能緊緊張張的出來賣個包子了麼。
命苦。
也是可憐人。
聽老闆娘這麼一說，那男人這才抿了抿嘴，不吭聲了。
今天生意還不錯，楊慧雲八點就收了攤，她買了份謝妍愛吃的手抓餅又匆匆往家裡趕。
到家已經八點半了。
此時謝妍早就起床洗漱完畢，乖乖的趴在床上看書。
楊慧雲一身寒氣，怕手裡的手抓餅涼了，讓謝妍趕緊吃。
謝妍卻「噔」的一下跳下床，抱住了楊慧雲的大腿。
她仰著病弱的小臉，用笑盈盈的大眼睛注視著楊慧雲，鼻頭有些發紅。
「媽媽辛苦了。」
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清脆，十分可愛。
楊慧雲卻不知怎的，眼眶一紅險些落淚。
「媽媽不辛苦，快吃吧。」
她笑著摸了摸謝妍的腦袋，然後轉身抹淚去了。
謝妍坐在床邊低頭吃著溫熱的手抓餅，心中酸澀無比。
她當然知道楊慧雲現在忙忙碌碌是為了什麼，謝妍明明知道，卻無力改變。
楊慧雲捨不得她，她又何嘗捨得。
狗系統見她心情難過，還出來安慰：【我都答應你不提前跳轉了，你別傷心了。】
系統的能量已經攢的差不多了，只要謝妍點頭他們現在立馬就能走。
但謝妍不同意，所以系統也就佛系了，等她按照自己的命運上手術台然後自動回歸劇情。
謝妍低著頭，懶得理系統。
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的人工智慧，她不想和它說話。
吃完手抓餅，謝妍也整理好了心情。
這時，放在床頭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拿起來一看，是一條簡訊。
居然還是沈厭發來的。
謝妍不免有些詫異。
沈厭都會發簡訊了？這麼厲害？
他認識字了？？？
點進去一看。
［你好。］
噗。
被簡訊簡樸的內容逗的一樂，謝妍沒忍住笑了起來。
確實是識字了。
但識的不多。
不過，能在這麼幾天的功夫里學會拼音和打字，即便打的是最基礎的「你好」，也已經很厲害了。
想了想，謝妍同樣回復了一個，「你好」。
她怕回別的內容，沈厭不認識字。
很快，對面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聽筒里的聲音有些失真，但是那清涼的嗓音還是很好認的。
「謝妍，你起床了嗎。」
「當然起床了，不然怎麼回你消息？」
「哦，我也起了。」
平靜的聲音說著無用的廢話，這就是沈厭這幾天的日常。
他不會天天給謝妍打電話，頻率也並不頻繁。
但是偶爾打通電話，他們聊的內容通常也沒什麼營養。
沈厭以往的年歲中從來沒有過朋友，對於「朋友」這個概念，他其實是陌生的。
謝妍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雖然她有時候出爾反爾不講信用，但是真真切切的，是他的第一個朋友。
沈厭注意到身邊的其他人總是湊一堆，總是有那麼多的話要說，就想學習一下。
但觀察了幾天，發現不外乎就是聊自己做了什麼，你又做了什麼，以後想做什麼，諸如此類。
於是沈厭就那麼踐行了。
「我會打字了。」沈厭平靜的說著，並沒有邀夸的意思，只是平常的敘述了一下。
謝妍卻提高了嗓音，把他一通猛夸，語氣里滿是驚喜和不可置信。
「這麼快就會打字了！你學的也太快了吧！你怎麼這麼厲害！你簡直是個小天才！」
養小孩注意事項：經常誇獎小孩，有助於小孩樹立自信心，更好的成長。
聽筒對面一時半會兒沒出聲，沈厭卻已經抱著電話，抿著嘴唇紅了耳根。
半晌，他又硬邦邦道，「……我只會打你好，和你的名字。」
像是為了證明似的，謝妍很快又收到了一條簡訊，內容是：
［謝妍，你好。］
盯著那條簡訊，謝妍一愣，然後吃吃的笑了半天。
「何院長說，三月我就可以上學了，到時候我會努力考第一名的。」
謝妍欣慰的點點頭，趴在床上，一臉的笑容，「盡力就好，不要太著急。」
沈厭現在八歲，去上學要從一年級開始學起，比班裡的孩子都要大上那麼一兩歲。
但是其他孩子都是上過幼兒園的，多多少少有些基礎，沈厭從零開始學，急不來的。
又聊了一陣，兩人才掛斷了電話。
欣欣福利院宿舍里，沈厭站在窗邊，靜靜的看著手中已經沒了聲音的白色小手機，良久才收進了口袋。
在外面瘋玩了一會兒的小男生跑回宿舍喝水，大冷天的他居然玩的一腦門的汗，棉衣都沒穿。
咕嘟嘟的喝了半杯水又要往外面跑，在看見沈厭時喊他，「沈厭！我們在外面放炮！何院長買了好多炮回來，要不要一起玩！！」
男生眼睛亮晶晶的，神采飛揚，顯然是玩嗨了。
可窗邊的漂亮男孩只是沖他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腿，說腿疼，就不去玩了。
男生只好作罷，轉身又衝出去玩了。
宿舍安靜了下來，室外玩鬧的聲音顯得很遠，不算太吵。
沈厭來到了書桌跟前，掏出了本子，和那本漫畫書，開始寫字。
歪歪扭扭的，丑的像蟲子爬。
頂多算是勉強能認出來那是什麼字兒。
「謝」字尤其難寫，筆畫繁多，沈厭認認真真的盯著筆尖，一筆一划的描摹了出來。
「謝」，「妍」。
「沈」，「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