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厭！你的練習冊能不能借我抄一下？」
落日餘暉下，陳舊的課桌被映照的十分溫馨。
幾個小學生模樣的孩子湊在後排的書桌前嘰嘰喳喳的說著話。
「我先來的，你去排隊！沈厭你要先給我哦！」
「下個月運動會，沈厭你要報名嗎？？」
「……」
謝妍剛一睜眼，就站在了學校教學樓的走廊上。
她轉頭看了看周遭的環境。
教室外淺綠色的牆漆，木質的樓梯扶手，昏黃的天空，吵吵嚷嚷的小孩嬉笑聲。
一切都顯得無比真實。
這裡就是沈晏的夢嗎？
教室里孩童打打鬧鬧，謝妍走到窗邊向裡面看去。
就看到幼年的小反派穿著統一的校服，格外乖巧的坐在座位上，小臉白皙，笑容可愛。
他的樣子是謝妍從未見過開心和飛揚，神情帶著和普通小孩一樣的活潑開朗，雙眼像亮晶晶的黑色寶石，熠熠生輝。
玉雪可愛，簡直像個糯糯的奶糰子。
小沈厭很大方的給同學們抄作業，然後換來了同學們極其慷慨的投餵。
什麼麵包薯片牛奶汽水，都占滿了一桌子。
小男孩苦惱的皺起了臉，「我媽媽天天給我做好多好吃的，每天都很撐，我吃不下這麼多。」
他在苦惱於食物太多而吃不完。
謝妍定定的看著。
她以前死的太早，沒能看到沈晏上學的樣子。
但她心裡清楚，沈晏無論如何也不會像此時這樣，為了這種事情苦惱。
夢裡的天空似乎一直是昏暗的，謝妍站在窗外看著小反派乖乖的上課，然後和同學去吃食堂。
學校食堂的菜色也很好，有肉有菜，飯桌上小反派在和同學們開心的討論昨天播出的動畫片。
謝妍看的心情複雜。
看來沈晏今天做的是個美夢，他在夢裡過得很好，像個尋常人家的孩子一樣。
謝妍像個遊魂一樣跟在小沈厭的身後，看著他放學以後背著書包去幫媽媽買菜，然後回家。
小沈厭看不見謝妍，謝妍也就比較放鬆的觀察起了他。
和記憶中的樣子一樣，軟糯乖巧，五官精巧漂亮到了極點，笑起來更是萌化人。
他提著兩兜子菜和饅頭，高高興興的往家裡走，對於能幫上媽媽的忙，他看上去好像很開心。
不過謝妍納悶於小沈厭剛在學校吃過飯，怎麼回家又要買菜？回家還要吃一頓嗎？
系統悠悠道，【夢是沒有邏輯的，比如他在學校待了一天了，外面一直是黃昏。】
謝妍想想也是，【好吧。】
夢裡雖然已經過去了大半天，但是時間不連續，有點跳躍。
在謝妍看來只過去了三十分鐘，她入夢的時間還剩一半。
就在她這麼想著的時候，變故突生！
黃昏溫柔的光線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暗了下來，周遭路人也都消失不見，原本溫馨而又真實的場景此時變得格外不穩定了起來！
巨大的聲音炸響在頭頂，震得人心頭一顫，仿佛爆炸一般令人不安。
謝妍和小沈厭同時抬起了頭。
一張帶血的女人臉出現在眼前。
女人的身體狠狠的砸在兩人頭頂上方的玻璃棚上，鮮血瞬間肆意瀰漫，她頭破血流，甚至往外流著白色的腦漿。
她拼命的瞪著流著血淚的雙眼，眼裡是滔天的恨意和憤怒，她看向沈厭的眼神活像是要吃人，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粗糲又刺耳。
「去……死……」
周遭狂風大作，陷入了一片黑暗，女鬼的臉卻越來越近。
謝妍從未如此近距離的看過這麼血腥恐怖的畫面，她被這如同鬼片的場景嚇得差點叫出聲，感覺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第一反應就是想跑。
這時，玻璃棚終於不堪重負的裂出了密密麻麻的紋路，混著暗紅的血液，仿佛就是給女人可怖的臉上爬上了蛛網紋路，更加令人不適。
小沈厭抬頭愣愣的看著她，神情茫然至極，似乎不懂媽媽為什麼會這樣。
下一秒，玻璃棚徹底碎裂，女人重重地砸在了小沈厭身上。
血和玻璃渣崩了沈厭一臉，女人的眼球里都混著碎渣子，一雙眼睛稀爛流血，粘稠的血流了一地，染了一身。
女人抬起血腥的手臂，死死的掐住沈厭的脖子，口中發出悽厲的尖叫聲——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媽……媽……」
小沈厭被掐的滿臉通紅無法呼吸，甚至來不及多做掙扎，便被壓在身下，不動了。
夢裡的小沈厭怎麼也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
謝妍內心驚恐的無以復加，她反應過來之後，有心想阻止卻只能撲個空。
在沈晏的夢裡，她只是個看客，什麼都碰不到。
小沈厭無聲無息的被掐死在了夢裡。
周圍環境忽的劇變，謝妍情緒還沒來得及平復，只感覺眼前一花，自己又換了地方。
這次是一個純白的房間，從格局布置來看有點像酒店，但是地上雜物很多，和謝妍之前看過的沈晏房間有點相似。
電光火石間謝妍顧不上怦怦直跳的心臟，突然想到，這裡可能是沈晏這幾年常住的那個酒店。
但是眼前的沈晏依然是小時候的模樣，夢裡的時間線看上去似乎非常混亂。
八歲的小沈厭和現在的酒店。
仿佛剛剛恐怖的畫面只是幻覺，小沈厭正趴在桌前寫寫畫畫，稚嫩的小臉上神情格外溫柔。
「謝妍，我現在寫字可好看了，你快看！」
謝妍突然被叫到名字，頓時一愣。
但下一秒，她就看到了一個以前縮小版的自己走了過來，穿著淺色的連衣裙，梳著高高的馬尾，機靈又可愛。
「小謝妍」來到書桌前，拿起小沈厭的本子，看見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的謝妍二字，開心一笑，湊過去在他臉上吧唧親了一口。
小沈厭立馬耳朵就紅了起來，連帶著脖子都通紅通紅的。
「寫的不錯，獎勵你一下，只要你一直這麼優秀，我就不會離開你。」
「小謝妍」笑的十分燦爛，那雙大眼睛直直的看著小沈厭的臉，充滿期待，「你上次考了第幾名？是第一嗎？」
聞言，小沈厭的臉色卻白了起來。
他將名次排行表往身後藏了藏，不想被發現。
但「小謝妍」眼尖的注意到了，然後一把就搶了過來，隨即臉色一變，極其難看，語氣無比尖利刺耳。
「你考了第二名？？第二名！！！」
「我不和第二名的人玩！！我要走了！！！」
她甩手就要走，小沈厭急忙拉住她的手，臉色蒼白，慌亂無措。
「不要走！我一定努力學習！我下次一定能考第一！我保證！！」
「我不信！我要走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小女孩一邊叫喊著，一邊用力甩開沈厭的手，力道之大直接把沈厭推出去摔倒在地上。
突然不知道哪裡伸出無數雙帶著血色的大手，緊緊的拽住了沈厭的腳踝，小腿，將他整個人拉扯著向後拽去。
恐怖的場景配上沈厭幼小瘦弱的身軀，那種壓倒性的力量差異令人絕望。
謝妍看的整個人心臟如同被人牢牢攥緊，喘不上氣。
小沈厭的身後是無盡的黑暗旋渦，無數個滿臉扎著玻璃渣子的恐怖女鬼將他淹沒，撕扯，不斷的重複。
「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骯髒最低賤的人，根本沒有人會喜歡你！」
「看到了嗎？她走了！都是你太差勁了才沒能留住她！！都是你的錯！！都怪你！！！」
女鬼貼在小沈厭耳邊，一聲聲，一句句，悽厲的尖叫著。
「她扔下你了！她不要你了！！」
小沈厭慘白的臉上毫無血色，似乎是被女鬼的話嚇到了。
她不要他了。
然後，謝妍第一次看到沈厭居然哭了。
夢裡的小沈厭似乎還是孩童心智，他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頃刻間濕了滿臉。
他用盡了全身力氣想從那些血手的禁錮中掙扎出來，卻無力逃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小女孩兒的背影逐漸遠去。
場景又是一變，這次是黑夜，小女孩兒的身影消失在一片絢麗的煙花之中。
她始終不肯再回頭一眼，然後便如煙霧一般消失不見了。
「謝妍——你回來——！！！」
孩童的嗓音帶著絕望到極點的崩潰，歇斯底里，聲嘶力竭，發了瘋一般的嘶吼著。
「你回來——！！求求你了不要走！！你回來————！！！！」
謝妍的位置正好在小沈厭的面前，看起來就好像是他正在對自己嘶喊似的。
她怔愣的看著小反派露出這種脆弱崩潰到極致的樣子，莫大的難過和無措的情緒席捲全身，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沈晏的夢會是這個樣子？
為什麼在十年後的今天，沈晏仍然會夢見她離開的場景？
一隻巨大的血掌捂住了小沈厭的嘴，將他的一切聲音全都按了下去，只剩沁滿了淚水的雙眼還在急切的張望。
他們又回到了酒店。
小沈厭被女鬼拖行，自高樓摔下。
這次他是摔死的。
謝妍淚流滿面的看著小反派躺在血泊之中，摔的四分五裂，死不瞑目。
就像被摔碎的漂亮瓷器，他精緻的臉龐沒有了生氣，黑洞洞的雙眼始終凝視著天空。
場景不斷的變換，沈晏有時是小時候的樣子，有時候是長大了的樣子。
但無一例外，夢裡都會有那個一心置他於死地的女鬼。
當然，還有一次次狠心離他而去的「謝妍」。
謝妍在接下來剩餘不多的時間裡，幾乎看遍了各種死法，沈晏死了一次又一次。
就在少年模樣的沈晏被一隻血手捏爆了心臟的下一秒。
謝妍睜開了眼睛。
心臟跳動的速度像是快要爆炸，這種感覺簡直比謝妍小時候心臟病發的時候還要難受。
她猛地坐了起來靠在床頭，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眼淚已經流了一臉，不知是被嚇得還是難過的，根本控制不住。
她只是突發奇想才臨時決定去看看沈晏的夢，沒想到就是隨便選定的一天，夢境內容居然會如此可怕。
原本她不理解為什麼沈晏會相信世上有鬼，但現在理解了。
如果沈晏天天做的都是這樣的夢，不瘋才怪，沒有人能每天在這樣的夢境下還能保持理智。
但沈晏居然一直偽裝的那麼好，簡直堪稱完美，他能裝的跟正常人一樣已經是不可思議。
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謝妍思緒卻還混亂著。
沈晏對於沈吟霜當初的死亡場景，有著巨大的心理陰影，八歲的孩子直面目睹母親可怕的死相，成了一生的噩夢。
而且他似乎很在意自己的離開。
原本在她看來，小反派在自己離開後一定會慢慢忘記她。
畢竟沒幾個人能夠記住自己八歲時的朋友。
但是現在看來，情況好像完全不一樣。
沈晏和別人不一樣，他性格是異於常人的偏執，說了讓他考第一，他就一直考第一。
他好像……
一直都在等她。
良久，謝妍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問道，【沈晏醒了嗎？】
系統：【沒，他昨晚多吃了幾片藥，沒那麼容易醒】
謝妍沉默了一下。
也就是說，沈晏此時此刻仍然在遭受噩夢侵襲，可能在剛剛一會兒的功夫里又被殺了幾次。
她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徹夜未眠使她大腦混沌，眼睛也無比酸澀。
就這麼挨到了天亮。
早上八點，時間差不多了，謝妍覺得自己可以出去了。
結果剛一開臥室門，居然就聞到了一股香味。
在謝妍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沈晏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床在廚房忙活了。
聽到房門的響動，穿著圍裙的少年回頭彎起眉眼一笑，「學姐你醒啦，早安！」
大雨過後，清冽的風自窗口吹了進來，吹動少年蓬鬆的髮絲，清晨的陽光不算太刺眼，打在少年的小熊圍裙上，顯得格外溫馨可愛。
沈晏還穿著昨晚那件白色衛衣，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昨夜做了一晚噩夢的樣子。
眼下都看不出什麼黑眼圈，臉色甚至比謝妍還要好一點。
他似乎早就習慣了夜夜噩夢，昨夜對他而言不過是平常的一個夜晚。
「學姐昨天沒睡好嗎？」
沈晏像是這才注意到了謝妍的臉色似的，擰著眉走了過來，像是喃喃自語，「怎麼感覺你眼睛紅紅的？昨天的平安符難道沒有用？」
得，這小子就是想看看謝妍到底是不是孤魂野鬼，想看那個符咒有沒有用。
謝妍嘴角勉強扯出一個笑來，瞎編道，「還好，昨晚我把平安符壓在枕頭下面睡的，夢見我媽了，給我感動哭了。」
聞言沈晏露出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眼睛一彎便又進了廚房。
「學姐，我煮了粥，等下我煎個雞蛋吃吧，你先去洗漱。」
「嗯。」
謝妍一轉身就不由得呼了口氣。
沈晏演技真的太好了，昨晚上還費盡心思的把她當鬼抓，又在夢裡被女鬼殺了一晚上。
早上一醒來，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叫她學姐，然後穿上圍裙做早餐。
真乃神人。
簡單的吃了點早飯，謝妍就準備走了。
儘管她此刻對沈晏的情緒非常複雜還有些不忍，但她需要時間獨處一下，捋一捋思緒，她現在大腦太亂了，跟沈晏待一起飆戲很影響思路。
反正雨也停了，她似乎沒有理由再待下去了。
這次沈晏很配合的將謝妍送到了樓下。
顧家的另一個司機帶著謝妍的身份證趕到樓下，謝妍乘著車揚長而去。
空氣中泛著雨後青草混著泥土的清新氣味，身形單薄的少年站在老舊的筒子樓下，臉上笑意逐漸消失不見。
那雙黑到沒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就這麼靜靜的盯著謝妍離去的方向，冰冷死寂，沒有一絲光芒。
少年就像個無機質的物品，漂亮卻沒有任何生機。
他回頭，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身後樓道中向他招手的「紅衣女鬼」，又歪頭看向已經沒有任何人和車的空蕩公路，淺淺的皺起了眉。
不應該啊。
難道他的猜測錯了……？
可是她分明前後差異巨大，性格能力天差地別，居然沒有人懷疑。
她前後唯一的共同點恐怕就是一直愛慕他大哥了。
原本他還想著…………
算了。
沈晏眼裡閃過一絲厭煩。
一群蠢貨。
他昨夜居然短暫的夢見了兒時的自己，短暫的擁有了一段正常的日子。
難道他還在對這個世界有所期待嗎？
還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