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樓房牆皮早就脫落，看不清顏色，灰濛濛一片。
雨後潮濕，樓道中那股發霉的味道愈發明顯起來。
二樓樓道下來個上了年紀的男人，正提著垃圾袋準備去扔垃圾。
一轉彎就看到一張漂亮卻沒有靈魂的臉，猛然被嚇得一個激靈。
沈晏正在上樓，他露出微笑，沖男人點了點頭，那人才尷尬的也笑了一下，連忙加快速度走了。
回到家中，沈晏站在門口，卻不動彈，靜靜的注視著屋裡的一切。
這間房子自他買下以後，來的次數其實並不算多。
當年他求顧錦華給他買下這裡時，這裡已經有其他租客住進來了，七年過去，房子裡的擺設早就換了模樣。
沈晏憑藉著自己的記憶，一件件復原，從沙發桌子到窗簾桌布，儘量一一還原，包括謝妍以前的臥室。
只是楊慧雲的那間臥室沈晏不記得了，他好像沒進去過，所以就那樣放著沒管了。
反正他也不進去，懶得管了。
紅色的幻影出現在陽台，此時的女人保持著生前的模樣，穿著裙子，面容美麗。
沈晏對「她」視若無物，神情冷靜到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從小看到大這麼多年了，再怕也該習慣了。
「她」臉上帶著詭譎的笑意，眼神緊盯著沈晏，聲音卻很細膩溫柔。
［看來你猜錯了哦~］
沈晏走到餐桌邊上，給自己倒了杯水，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通常只要他不去理會這個女人，很快她就會消失了。
「她」的臉龐看上去很年輕貌美，一步步走了過來。
［這個謝妍好像不是鬼呢。］
沈晏抿了口杯中的涼水，長睫垂下，沒有反應。
［她們都叫謝妍，為什麼她們不能是同一個人呢？］
女人的聲音還在繼續，像溫柔的誘哄，［你明明在看到她的時候，經常想起她，不是嗎。］
少年端著水杯的手指尖突然泛白，水面有些波瀾。
他從來沒有帶人來過這間房子，昨天帶謝妍回來是第一次。
昨天晚上吃飯時，不知怎的，就讓他回想起了十年前，笑盈盈的小女孩和溫柔的楊阿姨，他們三個坐在一起，吃著美味又平凡的家常菜。
落日溫柔，那是一種令人幸福到想要落淚的場景。
他似乎總能在學姐身上，感受到某種莫名的即視感。
但是不可能。
他們約好了的，等他考第一，她會回來找他。
他現在已經是第一了，如果她是她，為什麼不來找自己，反而整顆心撲在顧擎宇身上呢。
似乎是看出了少年心緒不穩，女人將突然變得扎滿了玻璃渣的臉湊到了他的面前，血洞密密麻麻的，［為什麼不說話？］
沈晏臉色白了一下。
他迅速移開目光，從桌上抓起水果刀，給掌心來了一下。
一刀割下去，痛意襲來，紅色血珠滴滴答答落在桌上，沈晏卻鬆了一口氣。
有痛感。
他醒著。
不是夢。
再次抬頭，身旁已經沒了其它的身影，家裡只有他一個人。
女人的幻影消失了。
沈晏徹底放鬆下來，匆匆給手止了血，便回了臥室。
昨晚沒睡好，他想補會兒覺。
床鋪被布置的整潔又溫馨，星空圖案的床單格外可愛。
少年卻在床邊打了個地鋪，乖乖躺下。
狹窄的床邊過道對於成年人來說還是小了些，但沈晏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就像小時候一樣。
***
下午，陽光總算破開烏雲，燦爛了一些。
距離筒子樓不遠處的福利院，現在也比以前荒涼很多。
欣欣福利院馬上也要搬遷了，大部分孩子已經搬進了新園子，現在剩一些工作人員在做收尾工作。
「薛院長，你看看這個合同，何院長說讓我找你就行。」
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拿著合同看向眼前三十幾歲的女人。
女人低頭認真看了一會兒，「沒問題，讓他們扣除違約金以後把剩餘租金打過來就行了。」
「好嘞。」
薛院長忙了一會兒，突然被人告知，有人找她。
她走了出去，就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少年，正站在大門邊笑著看她。
薛麗麗愣了一下，然後立馬就笑了起來，快步走了過去，「沈晏！」
氣溫突降，沈晏穿了件咖色風衣，休閒又顯腿長，整個人看上去格外亮眼。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也不給我說一聲！」
大門前的少年笑意盎然，「薛院長好，我就是放假回來了，順便過來看看。」
他眼神往腳下瞥了一眼，身前放了好幾個塑膠袋，「我買了幾袋零食想給大家分一下，沒想到你們要搬地方了。」
薛麗麗看著園裡雜亂的一切，也有些感慨。
想當年她跟何亮兩個剛畢業的年輕人苦苦的將這個福利院支撐起來，沒兩年他們就結婚了，現在福利院也算是有規模了，沒那麼難了。
城市規劃變動，這邊沒什麼發展前景，政府那邊給找了更好的地段，方便孩子們上學，他們便直接搬了。
更令她感慨的是，眼前這個優秀的少年，大名鼎鼎的理科狀元，就是從他們院裡出去的。
薛麗麗還記得當年給沈晏教拼音的場景，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一轉眼都過去這麼久了，當年的小男孩都長成大人了。
「沒事兒，我一會兒去新院子你也可以跟我一起去，離這坐車半小時就到了，也不遠。」
沈晏搖搖頭，岔開話題，「我怎麼沒看到何院長？在新院子嗎？」
「嗯，最近忙的焦頭爛額的，我倆幾天都見不上一回。」
何亮這些年也越來越忙了，前段時間還拿了個十大傑出青年的獎，三十好幾的人了沒少在她跟前嘚瑟。
薛麗麗想起就想笑。
「不說他了，那你這次回來是來看你那個阿姨嗎？聽說她在開飯店，生意還好嗎？」
說起這個，沈晏眼裡笑意盛了些，「嗯，還好，我昨天剛到江海，一會兒就去。」
薛麗麗素麵朝天的臉上露出感嘆的笑容，「真好啊，真好。」
兩人聊了很久。
最後薛麗麗把沈晏買來的幾袋零食收下，說是保證會給孩子們分了，但她太忙了，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沈晏忙擺擺手，「沒關係薛院長，你忙你的吧，我自己轉轉。」
他這一擺手，卻讓薛麗麗看到了他手上的繃帶，「你的手怎麼了？摔了？」
沈晏笑意不改，面露無奈，「嗯，手掌擦破了。」
「你這孩子也不小心一點。」
薛麗麗又囑咐了幾句，這才提著零食進辦公室了。
院裡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樣，鞦韆，雙槓，草坪。
沈晏來到了鞦韆跟前，發現欄杆都有點生鏽了。
他就獨自坐在鞦韆上，靜靜的。
很久，很久。
***
雲川市。
顧氏大樓。
國慶節有很多員工為了高昂的加班費選擇自願加班。
不過仍然有大半的人選擇正常休假。
現在公司里只剩一小半的員工還在工作，但是大部分管理層倒是依舊正常工作。
比如他們的小顧總。
小顧總的娛樂公司就在顧氏總部隔壁，他現在可以出一趟門，打兩份工。
不可謂不是真男人。
娛樂公司那邊最近事情也很多，白瀟進了公司以後各種通告暴增，公司的營銷組和後勤組都忙了起來，聽說小顧總看財報都看不過來。
而且聽說，白瀟和他那個cp薛子默關係很好，也有把人拐來的意思。
現在公司也在跟薛子默那邊接觸。
謝擎宇都快忙瘋了。
一個頂流還不夠他忙的嗎？又來一個？？！！
況且他公司現在已經上市了，出名的藝人已經很多了，還有一些什麼當紅小花小草的，反正都很火。
他不想再簽人了！
他的錢已經夠多了！他不想再賺錢了！！！
雖然這話聽起來他自己都覺得有點欠揍。
嘿嘿。
馬不停蹄的開完了一場雞同鴨講的會議，謝擎宇終於躲回了辦公室，鎖上門，在沙發上葛優癱。
他給謝妍打了個電話，想問問他需要的那份分析報告寫好了沒有。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電話那頭的聲音低低的，像是還沒睡醒。
謝擎宇震驚的看了一眼表，都快下午六點了，「姐，你還在睡覺嗎？」
「嗯……」
謝妍昨晚上一宿沒睡，到了酒店也思緒難平，一直到中午才睡著。
此時被手機鈴聲吵醒，太陽穴還突突的跳著。
昨天看了會兒沈晏的夢，搞的她自己也做噩夢了，這會兒頭疼的很。
真的累麻了，是精神上的那種累。
「咳咳，姐，我就是想問一下我那個分析報告怎麼樣了，顧老六剛剛問呢……」
謝妍半靠在酒店床頭，皺著眉，輕輕的按著太陽穴，聲音有點啞。
「謝擎宇，我是你姐，不是你的 員工，我幫你做事還要被催嗎？」
她心情很差，沈晏的情況讓她腦子巨亂，楊慧雲的線索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原本想從房東查起，現在也不行了。
謝擎宇這邊還有一大堆文件要她看，看完了還要幫他寫報告。
謝妍現在煩躁的只想一拳把地球打爆！！！
謝擎宇渾身一抖，從謝妍語氣中聽出了爆發的前兆。
幸好他姐現在不在他面前，不然下一秒可能一個拳頭就會出現在他臉上。
「不是，那個，姐，我想說……」
謝擎宇想說，姐你好好休息不用管我了，但是好像不行，他自己真的不行。
雖然男人不能輕易的說不行，但是他只是一個學習不好的高中牲，讓他看首富集團公司的文件並寫分析還是有點太難了。
他也想自己寫，但是真的無從下筆。
「我想說，不著急，姐，你看你啥時候方便都可以，你好好休息，身體重要，不著急的，一點都不急，求求了……」
這小子滑跪起來絲滑得很，謝妍想爆發都找不到由頭。
「這兩天學習了嗎，怎麼樣，白知薇給你講課了嗎？」
「白知薇回老家給她爸掃墓了，我最近也很忙，除了公司的事還有別的任務，還要和其他公司的老總去酒吧喝酒……」
古早霸總小說嘛，哪個霸總不是在酒吧里搖晃著紅酒杯邪魅一笑，然後引來尖叫無數，很多重要台詞和劇情都需要在酒吧這種地方發展。
就連現在的世界，男女主也是在酒吧認識的。
聞言謝妍眉頭皺的更緊了。
「酒吧這種地方少去。」
「我知道的，除了任務需要，我從來不去的。」
「嗯。」
又隨便聊了兩句，謝妍掛了電話。
她今天上一頓吃的還是早飯，雖然這會兒還沒睡醒，但也確實餓了。
懶洋洋的躺在床上，不太想動，於是又賴了十分鐘床。
【系統，沈晏他……】謝妍嘆了口氣，頓了一下，【到底是為什麼變成這樣的。】
昨天的夢境成了謝妍心裡的一個疙瘩。
沈晏夢裡的小謝妍十分的不講道理，動不動翻臉不認人，謝妍沒想到自己在他夢裡居然是這種形象。
但是她又怕，是自己的離開給沈晏帶來了創傷，才造成這樣的局面。
【他的經歷造就了現在的局面，他從小遭受非人的虐待，本來就不可能是正常人，尤其是沈吟霜那一跳，根本無解，所以你不是決定性因素，沈吟霜才是。】
謝妍沉默了。
見她心情不佳，系統又接著說道，【可能你覺得沈晏很可憐，但其實他現在的狀態已經比原劇情好多了，你都無法想像，他在原來的——】
【停，我不想聽。】
聽了註定會難受的話，為什麼要聽呢。
謝妍冷著臉起身去沖了個澡。
系統被自動屏蔽了。
系統：……
洗了個澡出來感覺腦子清醒多了，今天降溫，謝妍從行李箱裡翻出了長袖長褲。
熟悉的格子襯衫外套。
很樸素，很百搭，很安心。
她現在的酒店在城郊，離原來的家不算太遠。
樓下有些夜市攤，謝妍準備下樓隨便吃點東西。
空氣涼爽，氣味是青草的清冽，謝妍把長發隨便用抓夾夾了起來，露出脖子，感覺無比清爽。
就在她準備點個炒麵吃的時候，就聽到不遠處似乎發生了騷亂。
「……臭流氓！敢當女生面脫褲子？！來啊你脫啊！！！」
女生高亢的聲音格外洪亮，她護著身後被嚇哭的小女生，一手揪住面前老男人的領子，勇猛無敵。
「我倒要看看你多大的鳥好意思到處給人亮！你脫啊！脫啊！！！」
她身後臉蛋通紅的女學生揪揪她的衣擺，小聲說道，「姐姐我沒事，你快讓他走吧，我怕他……」
「怕什麼！」少女眼裡閃過堅毅的光芒，「這種老流氓就專門欺負你這種不敢吱聲的小女孩兒，欺軟怕硬！你不用怕！你就盯回去，說——」
「呦～就這么小一點還好意思遛鳥呢～」
「他肯定轉頭就跑！」
小女孩臉更紅了。
周遭圍觀的人多了起來，那老流氓捂著褲襠臉色難看，氣急敗壞，「小丫頭片子胡說八道！你放開我！」
他一手捂襠不好掙扎，見人越來越多，竟是急了，褲子也不抓了，兩手都抓了過來！
到底是男人，力氣怎麼也比女生大點，眼見著慌亂撕扯之間，就要打起來了！
一道穿著格子襯衫的身影突然闖進戰場！
那道身影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過肩摔就把人拎起來甩下去然後按趴下了，速度快的都看不清。
謝妍半跪，單膝壓在那人後背上，身形纖瘦但卻極具力量感，她將男人雙手反剪在身後，痛的那人嗷嗷叫喚。
他甚至來不及提上褲子，那畫面簡直了。
「報警！」
謝妍沖周圍看熱鬧的人喊了一聲，然後就聽到了一聲驚喜的呼喚。
「學姐？！」
聞聲看去，謝妍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無比詫異。
「白知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