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九六章

2024-09-02 04:27:10 作者: 扶桑知我
  「你居然沒走?」宴心以一副意料之中的語氣說道,語畢,又補了一句道,「當真沒想到,堂堂蘇梧也會退縮。記住本站域名」

  蘇梧瞥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將璇璣與浮生老人一行人往靜月島的方向帶了過去。

  在宴心的身後,那千里萬里連接成片的黑色雪域正在以迅疾的速度向著海岸線侵蝕而來,不出幾日時間,就連北海也將淪陷。

  蘇梧皺起眉頭,一片鋒利的雪花飄到他的眼前,於長長睫毛之上停留。

  宴心依舊溫柔,不疾不徐的聲音響在耳際:「你厭惡他們麼?但是極域幾千幾萬年都這麼過來了。」

  「就連這一隅殘破的彈丸之地,你們也不放過,極域遺族被你們屠殺殆盡,現在不過是將我族所受之苦痛加諸你們之身罷了。」宴心舉起「裂天」,毫不留情地往蘇梧的方向刺去,帶出一片冰寒似雪的長練。

  沈灼的鳳翎纏繞這劍身,散出片片飛羽。

  「那九十九位遺族之人,並非受我修真界所害。」蘇梧側身讓開劍光,沉聲說道,「上古之戰是你們率先挑起,不死不休。」

  「族人死於異鄉,總歸要為他們報仇。」宴心盯准了蘇梧的要害處刺去。

  蘇梧若不走,或是不死,那麼她就無法飛升而去,一輩子困於這個世界之中。

  但與她不同的是,蘇梧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弱點。

  「我知道你至今還不離去,究竟是為何。」宴心眯起眼睛,如長練的銀白色光芒忽然朝海中拍去,擊起萬丈海波,將一整座島嶼吞噬,沙石將湛藍清澈的海水攪得渾濁不堪。

  那時一座無人的島,但宴心顯然表明了自己的意圖。

  我就是要在你面前殺盡天下人,而你對我無可奈何。

  蘇梧以指為劍,金色光芒從指尖傾瀉而出,雖無殺氣崩騰,但純正浩大,以無可避免的姿態朝宴心飛去。

  然而宴心不閃不避,直直受了那一擊,執劍的手穩如磐石,直將海上一小舟拍入水中,鋒銳的劍氣切割著海水與舟上之人。

  「不過幾日,那極域風雪就將吹到海上,你縱然有千般萬般手段,也無法護住他們每一個人。」宴心冷靜了下來,飛身落到一座島嶼之上,嘴角出現一絲鮮血,蘇梧擊出的金色光芒,終究還是傷到了她分毫。

  不同於蘇梧近萬年的實打實的修為累積,宴心的根基淺薄,縱然五次三番得天道眷顧的奇遇讓她修為提升至此,更有「裂天」在手,她還是比蘇梧差上一籌。

  此人不論是修為還是心境,都足以飛升而去,然而他就是不走。

  他是鐵了心要護住修真界之人。

  都言龍族一脈冷心冷情,性格孤僻,修煉之道,只專注於己,什麼人間大事,都與他們的修行無關。

  只要紛爭沒有蔓延到龍族修煉的家門口,他們絕對懶得抬起眼皮去看一眼的。

  怎麼到了蘇梧這裡,事情全然不一樣了?

  先是參與上古之戰,同修真界之人聯手將極域遺族打敗,後是與璇璣等人聯手布下封印大陣,將遺族祭司、她的父親鎮壓於極域深淵之下。

  現在,在自己復仇大業將成,計劃即將完美執行的時候,他卻跳了出來,成了她殺盡天下人之路上一道過不去的坎。

  這條龍,未免也太多管閒事了些?

  「我記得你們龍族,可不是這樣的性格啊。」既然誰也奈何不了誰,宴心索性將「裂天」收起,遠眺著遠方的夕陽,緩聲道。

  她希冀通過言語,來勸說蘇梧離開此界,畢竟再留下去對他沒有什麼好處。

  「我生於這片土地,承比他人更得天獨厚的血脈,所以修煉才如此容易,若有此界有危機,有責任挽此界於危難之中。」蘇梧斂下眼眸,靜靜地說著。

  確實,他仍然記得他誕生之初,北海上下歡騰的場景,他們真心實意地在尊敬著自己。

  這裡每一滴水,一草一木都奉他為主,而他也有義務和責任去保護他們。

  這確實不是龍族時代流傳下的行事準則,但他是這天地之中唯一一條還未飛升的龍,他想要做什麼,便做什麼。

  天象明王陣是世間最強的守護之陣,在幾年間,陣法基礎已經盡數修復完畢,只要他能將這陣法用出,那麼至少可保北海這一片區域安全無虞。

  但他修為已至此界巔峰,卻還是無法用出此陣。


  催動陣法的體內靈氣流淌之時,總覺晦澀遲滯,仿佛少了一些什麼。

  到底是缺少什麼?

  宴心舉目望去,看到北海之上星星點點燈火在薄暮之中若影若現,細細觀之,竟成了陣法的形狀。

  「你用不出此陣。」她轉過頭,看了蘇梧一眼,她已看出布設於北海之上的陣法是世間最強的守護之陣天象明王陣。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已明白蘇梧為何費盡心力布下此陣,卻無法啟動的原因。

  他當真是少了一樣東西。

  這東西,所有的龍族都沒有,就算是蘇梧都沒有。

  「龍族就該有龍族的樣子,為何非要逼自己當一個人呢?」宴心啟唇柔聲說道。

  「幾日後,極域的黑色風暴就會來至北海,你待如何?」

  「就算你布下天象明王陣也沒有用,你永遠不可能將它啟動。」

  宴心的聲音飄然遠去,蘇梧卻仍站在原地,海浪拍擊著礁石。

  因為龍族的血是冷的,他們不知情不知愛是何物。

  蘇梧能夠留下,想要盡力護下修真界中人性命,不過因為他自認為有責任在身。

  僅有責任,而無愛。

  天象明王陣是守護之陣,惟有至深至烈的感情才能夠啟動它,空有責任,若無一顆發自真心想要保護他人的心,如何能夠用出?

  不日,黑色的雪花與風暴如約而至,黑色的冰雪將海面凍結,所過之處,沒有一個生靈能夠倖免。

  蘇梧以自身法力凝結而成的屏障暫緩了冰雪的侵蝕,然而海平面遼闊,就算他擋下了目之所及之處的所有冰雪又有何用?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冰雪依舊在侵蝕著這片海域。

  見蘇梧還停留在原地,沒有離開,宴心的聲音有些顫抖。

  難道他真的不準備走?永世沉淪在這片土地上麼?

  那她就把此界中人全部殺光,人都沒了,他還能護得住什麼?

  驟然間,黑色雪花侵蝕的速度加快了幾分。

  就在站在天際,垂首看著這片美麗的海洋被黑色冰雪慢慢覆蓋的時候,異變陡生。

  一點金色的光芒,忽然從海上的某一處亮起。

  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第千百萬點金色光芒漸次亮起。

  每一座島嶼,都是天象明王陣的陣法基礎。

  蘇梧竟然能在幾日之內得以啟動它?

  不可能?!

  宴心猛然回首,在整片海域之中尋找著蘇梧的蹤跡。

  之間天際一抹優雅矯健的身影掠過,蘇梧已經顯出了原形。

  然而此時,他的身影竟然有些虛幻。

  既然無法通過正常的方法將天象明王陣啟動,那麼以身為引呢?

  龍族無情無心,只愛自己,那麼以獻出己身呢?

  片片龍鱗閃著微光,在空中緩緩流淌,金色光芒愈盛,直把這片海域之中所有的陣法基礎全部點燃。

  蘇梧根本不是通過正常的途逕啟動陣法,他將自己的生命為憑,以付出一位即將飛升的修士生命為代價,強行啟動了天象明王陣。

  他對此陣的理解竟然已經高深到這個地步,甚至能夠找到啟動它的另一種方法。

  一股強大的排斥力量將宴心從北海之中強行驅逐出去,此陣之內容不得她的存在。

  無形的屏障從海底拔天而起,將整個北海納入陣法範圍之內。

  宴心的瞳孔驟縮,若陣法真的大成,那麼只有她會永世沉淪於除北海之外的荒蕪之地。

  她無法破去這世間最強的守護之陣,陣內所有人的性命都將留下來,她永遠無法飛升。

  自己只能守著一個沒有任何生命的修真界,永世不得超生。

  她輸了,宴心往後退了兩步,神色有些頹然。

  此時,她身後的虛影再次出現,細若遊絲的聲音仿佛馬上就要熄滅:「現在阻止他還來得及,以生命獻祭的過程中蘇梧的周身法力正在被陣法汲取,現在是他最弱小的時候。」

  宴心回眸一看,蘇梧的身影果然半明半滅,能透過神聖優雅的龍身看到另一側的天光。


  這個時候確實是他最弱小的時候。

  她握緊「裂天」,咬著牙,往前飛去,運起全身法力,直直破開這尚未完成的陣法屏障。

  天象明王陣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覷,現在陣法尚未完成,其守護力量就如此之強,縱然她有「裂天」在手,那鋒銳的劍氣還是飛得非常緩慢,恍若破開萬年的堅冰。

  蘇梧妖異美麗的龍瞳瞥了一眼宴心,便沒有再看她,現在他全神貫注於驅動陣法,無暇分心。

  只要天象明王陣大成,那麼他便至少留下了修真界之中半數人的性命。

  然而此劍盯著他身體的最薄弱之處而來,若真中了,只會打亂他施展陣法的進度。

  宴心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或許真的能夠阻止蘇梧。

  然而就在「裂天」的劍刃就要觸到蘇梧有些虛幻的身體之時,一抹微光忽然從他身上飄蕩而出。

  那「結魂」之中的小小燈火,歷經三年,固魂時間已過,一個靈魂誕生。

  一個真真切切存在著的靈魂從油燈之中脫離而出,睜開眼睛看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眼,便是裹天挾地的「裂天」一劍。

  而她的身後,是蘇梧巨大且溫暖的身體。

  沒有絲毫的猶豫,她擋住了這劍光,阻止它刺向蘇梧的身體。

  雖然在三年固魂時間之內,她的意識懵懂,但她認得的唯一一人便是蘇梧。

  冰寒的氣息瞬間侵入靈魂深處,她空有靈魂,而無肉身,所以這「裂天」在她腦海深處留下了永生難忘的印記。

  從此往後,不論時間過去多久,她都害怕這把劍。

  「裂天」在被她的靈魂擋下的一瞬間,無數蓬勃的生命力量從靈魂深處奔涌而出,修復著受損的神識。

  這是何等強大的生命力量,宴心只一眼,便知道了這個靈魂是什麼。

  「原來,還有一隻鳳凰在這裡。」她發出絕望的聲音。

  然而此劍未成,滿盤皆輸,她被天象明王陣的陣法之力彈出北海之外,無形無質的屏障堪比天塹,就算是已飛升之人前來,也無法破開。

  修真界大半的人還在北海之內,宴心無法飛升。將永世沉淪於這片荒蕪大地之中,沒有一條生命,沒有一個可以交流的對象,千年萬年,萬世孤寂,除非死去。

  這比死亡還要可怕。

  當逾越天地的陣法屏障升起的時候,蘇梧已經即將閉上他的眼睛,金色的光芒馬上就要熄滅。

  一抹紅色的光芒從天際垂落,那燈火之中靈魂睜著一雙懵懂的鳳眼,眼角緋紅,盯著蘇梧一雙美麗的金色眼眸看。

  「我第一次見到你長什麼樣,你就要死了。」她輕輕撫摸蘇梧的臉頰,長長的睫毛在她的掌心蹭著。

  「我也第一次看到你長什麼樣。」蘇梧緩聲說道,聲音深沉有力。

  「那我好看嗎?」她眨了眨眼睫,低頭問道。

  「是我想的那樣。」蘇梧的聲音漸弱,雖堅定,但音量卻越來越小。

  小小的靈魂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就這麼伸出手翻來覆去心疼地摸著他挺拔的眉峰。

  「你會不會有些後悔?」她忽然問道。

  「是有那麼幾分。」蘇梧終究是閉上了眼睛,一滴幾不可察的淚水從他的眼角出現。

  他確實是有三分悔意,若能提早察覺宴心異狀,事情也不會演變至此。

  若他有情有愛有心,也不至於要付出生命的代價才能催動天象明王陣。

  藍色的淚光微微閃動,懸停在半空。

  蘇梧化為龍身,已經轟然墜落,在海面上激起千濤萬浪,一座綿延千里的山脊拔地而起,穿破水面,似飛龍欲躍,激起的千層浪化而為雨,滴滴答答落在海面上,泛起漣漪。

  那小小的靈魂輕輕碰了碰那滴眼淚,正不知所措間,一股力量卻忽然之間席捲而來。

  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旋渦之中,那靈魂無法抵抗,只能被強行帶走。

  她下意識地握住了手中的那滴眼淚,任憑自己被那股力量拉到了一個陌生的時空。

  在她離開的一瞬間,世間左右之物瞬間化為烏有,消弭於無形,這個世界在一股強大的力量面前,強行重啟,而兩個靈魂,回溯時光,穿越時空間隙,來到過往。


  其中一個是她,而另一個,自然是宿裴。

  ——

  漫天的雪花捲起,落在劍鞘上,悄然融化。

  君微撐著一把傘,漫步於靈鳳門的山道之間,堆積的白骨已經被雪花覆蓋,看不出一些蹤跡來。

  早在十多年前,與宴心同出一門的他,已發覺她的不對勁。

  然而修真界眾人都對她敬重不已,奉若神明,他無法,只能暫且已下山遊歷的藉口離開山門,暗中觀察。

  直到那日,他看見宴心走進了埋葬九十九位遺族之人的禁地之中,方覺是怎麼一回事。

  時而至今,除卻北海之外的其他地方,僅有兩個活人。

  一個是與宴心交杯對拜的枕邊人宿裴,一個則是君微。

  君微回眸望向無邊無際的黑色疆土,推開塵封已久的大門。

  宿裴正被囚於鳳凰尊主曾經高坐的位置之上。

  有節奏的腳步聲迴蕩在大堂里,踩出一串腳印。

  隨著鎖鏈的嘩啦聲響,宿裴睜開了眼。

  「是你?」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嗯。」君微垂眸,看向自己的胸口。

  宿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之間一柄殺氣凜然的薄劍破開他的心口,阻隔著道心與自身的交流。

  「抱歉,不這樣我恐怕早已受門規懲罰而死去。」君微羞澀地笑了笑,倒在了宿裴的面前,救出了宿裴,他方覺使命已成。

  雲山翠微派的最後一名弟子,死在了他的面前,黑色雪花逐漸飛入廳堂。

  宿裴低頭看了君微一眼,從椅上緩緩起身,朝外走去。

  靈鳳門之上,便是鳳凰一族平日棲居的鳳巢,內里,有一天地至寶能使靈魂穿越時空,來到過去或者未來。

  這是曼靈某次與他交談之時失口透露出的消息。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

  宿裴想,自己應當會在一切發生之前,將禍患永除。

  他走在鳳巢古老的長長迴廊之中,跌跌撞撞,看到了迴廊盡處的一盞古老油燈。

  宿裴伸手點燃,一股力量包裹著他的靈魂回溯時光而去。

  身為鳳凰一族時代守護的至寶,「轉魄」無可避免地帶著那「結魂」之中的靈魂,這個世界上最後一隻鳳凰一同離開。

  兩個靈魂和一滴眼淚,本應回到過去。

  然而此時,上界至高的山巔,銀白色的髮絲垂落在地,宴安絕望地看著自己布下的旗子功虧一簣,所有的計劃都因蘇梧的天象明王陣而被破壞。

  而此時因「轉魄」的力量,兩個靈魂將重回過去,知曉真相的兩人必定會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宴心將山河筆揮毫寫作,頃刻間寫就一本厚厚的書,書的結尾上赫然寫著:「那蘇梧惡事做盡,終究是在宴心高超的劍法之下敗下陣來,身死道消。」

  這本書順勢被投入某一個更加弱小懵懂的靈魂之中,擾亂她的記憶。

  做到這個程度,還不夠保險。

  宴安手一揮,嘴角溢出鮮血,使盡全身法力,終究是讓脫離此界即將進入時空縫隙的「結魂」而生的靈魂偏離了些許方向。

  宿裴和那滴眼淚能夠回到過去,她卻轉了個方向,來到了一處陌生的世界。

  孤兒院的院長發現了停在門口破爛紙箱裡躺著的小小嬰兒,正咧著嘴看著她笑,一雙鳳眼很是好看。

  老婆婆看了看街道上鳳凰木上的花朵燦爛似火,拍了拍小嬰兒的肩膀說道:「你看這鳳凰花如此好看,不如就叫你慕凰吧?」

  作者有話要說: 蘇梧的前世記憶篇到這裡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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