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組之後還有兩組表演,全部四組學生表演完後,老師當評定分數。
算他們這組走運,其他組問題比他們還多,最後竟然真的拔得頭籌,獲得了劇場表演的資格。
當晚,同學們在小群里慶賀,說要去酒吧開一瓶黑桃A,安嘉月看見艾特,回了句:「今晚餐廳的班調不開,你們玩吧,注意早點回來好好休息哦,今天辛苦了。」
收起手機時,剛好被廚房的幫工看見,揶揄他:「跟誰發簡訊呢?女朋友啊?」
「怎麼可能,我哪兒有時間談戀愛呀。」安嘉月笑笑,端起龍蝦湯,朝七號桌走。
這桌客人的打扮仍舊沒什麼進步。
「賀先生,您點的龍蝦湯。」
賀辰正在切牛排,用刀叉的手勢倒是很標準優雅:「好的,放這裡就行了。」
安嘉月放好湯,垂手站在他身側,輕聲問:「賀先生,你最近很忙嗎?」
「嗯,手頭多了幾個項目,不過整體還行,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這幾天都沒看到你,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賀辰勺子一晃,灑了幾滴湯。
安嘉月拿起餐布,彎腰擦拭桌上濺出的湯漬,離他更近了些。
賀辰卻後仰,靠到椅背上,靜靜注視著他擦桌子,冷不丁地說:「我覺得我總來找你……不太妥。」
安嘉月收起餐布,疑惑地問:「有什麼不妥?」
賀辰抬手想推眼鏡,卻忘了自己沒戴,推了個空,神色有些尷尬。
安嘉月第一次見他這麼不從容,更好奇了:「到底怎麼了?是我做錯什麼了嗎?」
「不是。」賀辰否認得迅速,接下來卻無話了,沉默近半分鐘,安嘉月耐心等他開口,終於等到:「是我的錯,我不該再來找你,可我忍不住。」
「為什麼不該再來找我……」安嘉月話音頓住,突然意識到自己太執著這個問題了,他們倆交情並不深,他很感激賀辰救了他,但在賀辰眼裡可能只是隨手做了件好事。
本質上,他們之間只是客人與服務生的關係。
「抱歉,我不該過問這麼多的。」安嘉月心裡莫名發酸,像泡在檸檬水裡,感覺自己臉上笑得大概不怎麼甜,但也只能禮貌地微笑,「您不想來也沒事,總吃一家餐廳肯定會吃膩,等您以後想念了再過來用餐好了。」
賀辰輕輕搖頭,微不可聞地低嘆:「我一直想念,怎麼辦。」
沒有賓語的句子,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安嘉月不敢自作多情,沒有輕易接話。
賀辰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重新拿起刀叉,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擾你工作了,不用在意我,我只是想來看看你,那天之後就沒見過你了。」
提到那天,安嘉月就想起那盤甜齁了的蜂蜜麵包,心裡突然不酸了,抿唇笑了笑:「不打擾,我很樂意跟您聊天。」
「別用『您』,聽著我歲數很大。」賀辰道,「也不用說違心話,我知道樂意跟我聊天的人不多。」
「怎麼會呢?」
「因為別人常常覺得我難以接近。」
「是嗎?可我覺得你很親切啊。」安嘉月腰彎得更低,手撐膝蓋,歪著腦袋看他,眨眨眼,「想跟我聊天的人倒是很多,不過我就想跟你聊。」
賀辰莞爾,依舊是微不可察的弧度:「你是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麼說?」
「哪有,我第一次說。」
賀辰抬手,揉了揉他的頭髮:「那以後不要對別人說了。」
安嘉月怔住,突然沒由來地心慌,有什麼東西咚咚撞擊著他的胸膛。
好像是他過速的心跳。
這貌似老實的男人,原來也會撩人,大意了。
賀辰這頓晚餐點的不多,說是還有工作,吃完便走了。
安嘉月下班回了家才想起來,忘了邀請他來看表演,於是又發了消息過去:
[賀先生,下周五晚七點我要上台表演,在學校劇院,你有空嗎?]
賀辰回得很快,言簡意賅:[嗯,到時候聯繫。]
安嘉月咬著筷子看回復,也不知道自己哪兒抽風,反正就很開心,止不住地笑。
一旁的朱興磊看得迷惑:「嘉月,你傻樂什麼呀?」
朱爸爸給他夾菜,順便敲了自己兒子腦殼一記:「你管人家這麼多幹什麼,嘉月肯定在和同學聊天呢,吃快點,我還得收拾。嘉月,你慢慢吃啊,打工辛苦吧?」
朱興磊捂著腦袋:「爸,不帶你這麼偏心的,我賣了一天燒餅也不見你心疼我……」
「你就花點力氣,叫什麼苦?人家嘉月又要讀書又要打工,這麼晚回來吃飯,你還跟著蹭一碗夜宵,真好意思……賺的錢都用來餵飽你這張嘴了。」
安嘉月笑出聲:「聽到沒,少吃點,當心吃胖了找不到女朋友。」
朱爸爸:「就是,你看看你,多大歲數了還不領個對象回來。」
朱興磊:「爸!我才二十!」
朱爸爸:「我二十的時候都已經追到你媽了!」
朱興磊欲哭無淚:「那你怎麼不說嘉月,他就比我小一歲。」
朱爸爸:「嘉月現在要專心讀書,再說他這麼好看,哪兒會缺對象?你還是先管好自己吧。」
朱興磊說不過,呼叫場外援助:「媽——」
安嘉月捧著不鏽鋼碗,吃著剩飯剩菜,笑看朱興磊被團結一心的朱家夫妻倆混合雙罵,笑得差點米粒嗆到氣管里去。
他將來也能找到一個這樣的對象嗎?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偶爾雞飛狗跳。有沒有錢都無所謂,真心相愛就行,他也不是非要當大明星。
好奇怪,忽然很想談一場戀愛了。
-
周五晚上。
演出安排在七點,一周前就在校園內貼了海報,看了海報後感興趣的觀眾到點陸陸續續進了劇院。
多數是來觀摩學習或者看個熱鬧的學生,老師沒幾個,還有不少閒著無聊散步而來的老大爺老奶奶,反正進校和看戲都不用門票,電影學院的劇院對這些周圍居民區的老人來說是飯後打發時間的好去處。
像這種學生自己排演的小品作業,通常觀眾不多,但因為今晚演出的人員里據說有登上過熱搜的表演系第一,故而前來圍觀的學生比往常多了些。
演出開始前一小時,所有演員在後台化妝搞造型。學校不提供幫助,什麼都得自己來,忙得不可開交。
安嘉月在劇中飾演一位醫生,受邀去島上參加晚宴,服裝需要比較正式華麗的禮服,他沒這樣的衣服,演出服是問同組的同學魏武借的,定製款西裝,價格上萬。
雖然魏武為人挺大方,說穿髒了皺了不要緊,但他每次穿後還是會小心翼翼地套上防塵袋,帶回家掛在衣櫥里,打算等今晚演完後拿去乾洗店洗乾淨了再還回去。
賀辰打來電話說到了的時候,安嘉月剛化完妝,還沒換衣服,走出後台去劇院外找他,一出門就瞧見了。
賀辰站在路邊的一棵銀杏樹下,樹枝剛發出小小的嫩芽,依舊光禿禿的,看著有些寒酸,和樹下的人一樣。
賀辰穿得一如既往地樸素,黑褲子藍襯衫,外頭套著件軍綠色的厚外套,低著頭看不清臉,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為背著一個巨大的背包,手裡還提著一個管狀的包。
很像來修設備的維修工人。
安嘉月扶額嘆氣,嘆完笑著迎上去:「賀先生!」
賀辰轉頭看到他,眼睛一亮:「嘉月,今天比平時更好看。」
「化了妝而已。」安嘉月謙虛道,伸手想替他提包,「這裡面什麼呀?我幫你拿吧。」
賀辰縮回手:「不用,這裡面是相機和三腳架,很重,我自己拿吧。」
安嘉月難掩驚喜:「你要給我拍照嗎?」
「當然。」賀辰仿佛很意外他會這麼問,「我以為你是因為想讓我拍照才邀請我的。」
「不是啊,我只是覺得你可能會對這種演出感興趣,順便以你專業的眼光給我一些點評反饋,賀大導演。」安嘉月打趣道。
賀辰聽見這聲稱呼,並沒有露出預想中的高興神色,反而頗為無奈:「別這麼喊我,我不夠格。」
安嘉月見他不像在謙虛,便圓滑地接上:「那就賀大攝影師吧,我好榮幸,能讓你給我拍照,享受一回當大明星的待遇。」
「過獎了。」賀辰淺笑。
又客套了幾句,安嘉月帶著他進劇院,去往事先預留好的前排座位。賀辰一落座,便取出包里的相機和三腳架開始組裝,然後調試設備,看起來操作很複雜,安嘉月不懂攝影,見他似乎不需要幫忙,便打算回後台了,賀辰卻突然叫住了他。
「怎麼了?」
「你那個學長,來看演出嗎?」
安嘉月琢磨了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徐輝:「應該不來,最近沒在學校里看見他,可能被你警告過之後就不敢再來找我麻煩了。」
「那就好……」賀辰似乎還有下文,卻停住了。
安嘉月問:「還有什麼事嗎?」
賀辰定定看著他,認真地說:「不要再跟他來往了,嘉月,如果缺錢,可以找我,我比他有錢。」
安嘉月愣了愣,噗嗤笑出聲:「哈哈哈……你在說什麼啊,我有病嗎還跟他來往,活得不耐煩啦?我也不會問你要錢的,我從來不問任何人要錢,哦,除了我爸。」
笑聲引來了周圍路過者的側目,安嘉月陡然意識到這是在劇院,公共場合,連忙收起笑,清了清嗓:「賀先生,我跟你說實話,我跟徐輝……就是那學長,是有些瓜葛,不過都是他單方面地死纏爛打,我可從來沒回應過。收錢收禮物也不過分吧,他想對我做的事比這過分多了。」
「收了就是一種回應,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這一點。」賀辰一針見血。
安嘉月無法掩飾,索性承認:「好吧,是我壞,是我吊著他,但他活該,我耍耍他怎麼了?」
「你好像很討厭男人。」
「不是討厭男人,是討厭他那一類男人。」
「以前遇到過什麼事嗎?」賀辰的問題總是很犀利。
安嘉月嘆氣:「一言難盡啊。」
賀辰不再說話了,正當安嘉月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的時候,賀辰突然問:「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這個問題太直接,像賀辰炯炯的目光,令人措手不及。
安嘉月心裡沒由來地騰起一股緊張:「我不知道……可能有吧。」
「你喜歡什麼樣的?」賀辰步步緊逼。
他看著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腦中思緒混亂,脫口而出:「喜歡眼睛好看的。」
賀辰輕笑,笑意比平時深:「像朱莉喜歡布萊斯的藍眼睛那樣?」
「嗯……」安嘉月此刻其實完全想不起朱莉和布萊斯是誰,只想快點結束這個棘手的話題,找藉口脫身,「賀先生,我該去換衣服了,你快坐下吧,一會兒演出完了我再來找你。」
「好,我等你。」賀辰道,「希望你喜歡我拍的照片。」
「一定喜歡。」
安嘉月揮手道別,轉身奔赴後台,心臟砰砰亂跳,在某一個瞬間,腦海里突然就蹦出了那兩個名字所屬的電影。
他看過的,在很小的時候。
片名叫作,《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