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晚會當天。閱讀
各個院系的學生提前到後台準備節目,像導演系、動畫系、影視美術設計等院系大多是提供成品,現場播放就行了,而表演系這種需要化妝、搞造型的節目,整個一兵荒馬亂。
以往壓軸大戲通常由大二或大三的學生表演,今年罕見地交給大一學生挑大樑,說明系裡老師很看好這台節目,若是搞砸了,丟的是整個系的臉,可謂肩負重任,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戴琳連敷了一周的前男友面膜,魏武臉上的鬍渣颳得乾乾淨淨,安嘉月前一晚剃光了腿上的毛髮,抹了潤膚乳,露出的小腿白得發亮,尤其是在酒紅旗袍的映襯下,分外明艷妖嬈。
魏武看得眼神發直:「你竟然連腿毛都剃了?沒必要吧?離得那麼遠,誰看得見啊。」
安嘉月對著鏡子塗口紅,用尖的那頭細細勾勒唇線,畫完抿了抿嘴,說:「看不看得見是觀眾的事,要不要精益求精是我的事。」
「這麼有覺悟啊。」
「當然,這是演員的基本素養。」安嘉月笑笑,站起來,「我去外面看看我朋友來了沒,趁我還沒換上高跟鞋。」
「行,你快去快回,還有半小時就開場了。」
「知道啦。」
安嘉月穿了雙平底布鞋,小跑出後台門,從舞台旁側的樓梯下去。他只邀請了朱興磊和賀辰來看,朱興磊早就到了,還來後台晃了一圈,賀辰卻沒消息。
晚會尚未開始,千人禮堂內燈光敞亮,已經有三分之一的人就座了,多數是學生,也有提前來架攝影設備的媒體和挖掘新星的星探。
他提起旗袍下擺,緩步走下樓梯,噴了髮膠的假髮不經意間散落一縷,垂在頰邊。他抬手,將髮絲輕輕勾至耳後,剛整理完,聽見幾聲快門聲響。
步入禮堂座位區,立即有人遞來名片:「你好,同學,我是天藝娛樂公司的經紀人,有沒有時間聊聊?」
他回以禮貌微笑,收下名片:「抱歉,我今晚沒時間,改天空了我聯繫您,行嗎?」
對方欣然應允,安嘉月繼續往前走,走得很慢,時不時停下扯扯旗袍,弄弄頭髮,心裡大概也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叫作「搔首弄姿」,但現成的大好機會擺在面前,總要爭取。
賀辰似乎還沒來,他繞著座位區找了一圈也沒找到,發簡訊問,得到回覆說公司臨時開會,要耽誤半小時。
倒是無所謂,反正離他的節目登台時間還早,只不過賀辰沒看到他妝發最精緻的樣子,有點小小的遺憾,一會兒表演完,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服帖整潔了。
安嘉月低著頭編輯消息,半埋怨半撒嬌地讓他儘量早點來,消息尚未發出,不小心悶頭撞上一個人。
「啊!對不起……」他邊道歉邊抬頭,看清了人,頓時僵住。
好幾個月銷聲匿跡的徐輝站在他面前,摟著一個女伴,依舊是那張黑眼圈深重的縱慾臉,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穿成這副樣子,不在後台待著來這兒晃悠給誰看?」
安嘉月想起自己已經還清錢了,不欠他什麼,沒必要心虛,於是定了定神,鎮靜地回:「我來找人。」
「找什麼人,男人?」徐輝冷笑著逼近,「你的賀先生呢?怎麼不纏著他了?」
「他很好,我們感情和睦,不勞你操心。」安嘉月繞過他走。
徐輝一把抓住他胳膊:「喂,你不會真喜歡上他了吧?」
「關你什麼事?」
「喲,膽子大了不少啊,以前見著我不都卑躬屈膝的嗎?」
安嘉月沖他綻開一個相當明顯的假笑:「朝太陽鞠躬鞠得太低的向日葵是會枯死的,以前那是沒辦法,現在這不是有靠山了嗎?」
徐輝鬆開了女伴,往前一步,幾乎貼著他,陰森森地低聲說:「你靠他死得更快,你這種小婊子,沒人會認真的,都是跟你玩玩而已。」
安嘉月跟他理論也是白搭,嫌惡地後仰:「隨你怎麼想,反正賀先生就算玩玩也比你大方,一出手就幫我還完了錢,前陣子還給我兩張卡隨便我刷,今天的演出服也是他給我買的,我不喜歡他難道喜歡你這個送人禮物還要人還回去的摳門精啊?」
徐輝最愛顯擺自己有錢,這話正戳在他的痛處上,果然一下臉色鐵青,對自己的新女友解釋:「你別聽他亂說,是他騙我錢!」
女生手裡正拎著一個愛馬仕包,聞言似乎不甚在意,手卻悄悄握緊了包帶。
安嘉月聳肩:「反正錢我已經還清了,什麼都不欠你了,你再來騷擾我,我可要報警了。」
徐輝安眯眼:「安嘉月,你記住這句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安嘉月眉梢高挑:「說完了嗎?」
徐輝鬆手,任他離開。
一旁默默無語的女伴終於有機會開口:「他是誰呀?你前任?」
徐輝嗤了聲:「一個自以為聰明的蠢貨而已。」
晚會進行過半,賀辰仍未現身,安嘉月發了幾條消息過去,沒得到回音,怕他正在開車過來的路上,就沒多打擾,轉而給他爸打了個電話,想問問今天去追討尾款的情況,結果也沒人接。
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忙啊……
他只好百無聊賴地繼續和同學對戲,直到上台前五分鐘,賀辰才發來消息,說是相機已架好,靜待他出場。
安嘉月故意只回了個「好」字,想端起高冷架子,小小地懲戒下他的遲到,然而往鏡子裡一看,自己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沒出息啊……
主持人是播音系的,字正腔圓的激昂報幕聲清晰地傳到等候區:「下面有請大一表演系的同學為我們帶來原創戲劇……」
台下學生興奮地交頭接耳,基本都聽說了,這是一出全員反串劇,聽著就很有意思。
舞檯燈光熄滅,觀眾屏息以待。
突然,一盞聚光燈亮起,在舞台上打出一個明黃的圓圈,伴隨著清晰有力的「噠噠」高跟鞋踏地聲,一道側影進入光圈中。
來人細腰長腿,前凸後翹,兩臂交叉抱胸,右手兩指間夾了根點燃的煙,微弱的橙紅火光閃爍著,另一端被紅唇含在嘴裡,抽出時煙霧也跟著呼出,一時模糊了來人的臉龐。
僅一道側影,便令人浮想聯翩。
「怎麼這麼暗,想讓我摔死啊?開燈!」
這聲凌厲的呵斥猶如一道驚雷,與那婀娜的身段形成鮮明反差,所有觀眾不由地精神一震,與此同時,舞台光驟然亮起。
台上擺放的家具全是民國時期大戶人家的風格,多數是從學校道具房借來的,小組裡的同學另外貼錢從二手市場淘了些假古董裝點布置,顯得場景更真實。
安嘉月的身影面容被光徹底照亮,他轉身直面台下,微微仰頭吐出一團煙圈。他睫毛本就濃密,為了貼近角色還貼了假睫毛,配上天生的淚痣,一雙眼睛濃黑艷麗,睜開時像一朵緩緩綻放的黑色大麗花,被舞台兩側的顯示屏放大特寫,儘是嫵媚風情。
台下各個方位傳來快門聲響,想必其中也有賀辰的。
開燈的女傭急急忙忙跑上舞台:「對不起!姨太太,剛不小心睡著了,沒聽到管家通報您回來了。」
「沒用的東西,扣你工資!」姨太太破口大罵,繼而狠抽了一口煙,問,「老爺回來了嗎?」
「回來了,在書房呢。」
「行,我上去看看。」
剛要邁步,舞台另一頭有人朗聲笑道:「月月,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啊?」
一位身形挺拔、梳著背頭的「男子」走出,像是剛從軍隊裡回來,身上還穿著軍裝,眉宇間一股殺伐之氣,笑容似乎也帶著肅殺,丰神俊朗。
台下有女生發出小聲尖叫,儼然已成了戴琳的迷妹。
方才還刁蠻跋扈的姨太太瞬間變了臉色和語氣,千嬌百媚地迎上去,抱住軍官的手臂,膩聲撒嬌:「老爺,今兒手氣太差了,跟王太太他們打牌,總是輸,想著總得贏幾局吧,一不當心就這個點了。」
「輸就輸嘛,又不差那點錢,以後早點回來,聽到了沒?」
「嗯,知道了。」
安嘉月靠到戴琳肩上,儘管比墊了增高墊的她還高一小截,但沒人覺得這場景滑稽。
台下第一排的席位,老師們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滿意地點頭。這一屆表演系的第一第二,確實是可塑之材。
等到魏武扮演的另一位魁梧姨太太上場時,原本專心致志看美人的觀眾們哄堂大笑,再優秀的演技也拯救不了這違和的造型。
其餘人在幕後候場等下一段戲份,戴琳看著台上努力裝窈窕淑女的魏武,也跟著觀眾一起笑:「太慘了,我好同情他。」
這有什麼可同情的。安嘉月心道。如果真心想演好這個角色,這段時間大可以拼命減重,瘦了再穿旗袍自然沒那麼違和。魏武不可能不知道這點,然而並沒有這麼做,要麼是不願意為角色犧牲,要麼是故意想奪人眼球,總之都是自己的選擇。
這台全員反串戲結束時,觀眾給予了整場晚會中最熱烈的掌聲,所有參演者一起手拉手鞠躬謝幕,帷幕在久久不息的掌聲中緩緩落下。
回到後台,依舊兵荒馬亂,所有人都忙於卸妝換衣服,尤其是早就受夠這身女裝的男生。
魏武扒下自己的旗袍,從裹粽子的狀態中解脫,長舒一口氣:「老子這輩子都不想穿女裝了。」
戴琳笑道:「你聽過那句話沒?男孩子穿女裝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我不聽我不聽!」
「幹嘛這麼嫌棄嘛,你看看嘉月,現在還穿著呢。」
魏武瞪眼:「嘉月,你怎麼還不換?打算穿回家啊?」
「我拍幾張照。」安嘉月將自拍發給了未能前來觀看的安偉剛,不期接到了賀辰的電話。
「可以來後台找你嗎?」
安嘉月扭頭看了眼後台亂糟糟的景象,回:「行啊,我在門口等你。」
從舞台直達後台的候場通道昏暗幽深,兩旁裝飾著大片垂落的厚重帷幕。當下所有表演結束,觀眾陸續離席,演出者大多從後台的後門徑直離開禮堂,此處寂無聲息,看不見一個人影。
黑暗中,隱隱有沉穩的腳步聲從舞台方向傳來,由遠及近,逐漸清晰,即將到達後台門口。
忽然,帷幕後迅速伸出一隻手,將來人猛地拽了進去!
帷幕揚起又落下,罩住了裡面人的身形。
賀辰尚在錯愕間,懷裡緊接著鑽入了一具溫暖柔軟的身體,唇上跟著一熱。
安嘉月往前一步,將他壓在牆壁上,拉起他的手圈住自己的腰,貼得更緊,吻他的唇,他的臉,他的脖子,尚未卸去的鮮艷口紅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個由深及淡的唇印。
直到口紅都親沒了,賀辰仍未有所動作,安嘉月不禁惱了:「笨蛋,親我呀。」
昏暗的光線中,賀辰的神色模糊不清,但吐字清晰:「嘉月,我有事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