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樂》最開始的拍攝地點在本市郊區的一所經貿大學,趁著暑假,劇組向學校租了場地。閱讀
入組前一晚,安嘉月拖著二十八寸的行李箱入住了學校附近的快捷酒店,整個劇組的人員基本都駐紮在這兒。
但他沒想到賀心宸也在。
一般導演會和演員同吃同住,可賀心宸這種富二代以前就不是吃苦耐勞的類型,安嘉月以為他住在過兩條街的五星級酒店裡。
在客房走廊上相遇時,他們擦肩而過,賀心宸被一群人簇擁著,短暫地看了他一眼,嘴巴微張,似乎想對他說什麼,安嘉月立即低頭向前疾步走,行李箱的輪子在木地板上滾出滋滋的刺耳聲響。
在酒店住了一夜,平安無事,第二天正式進組,上午先是開機儀式,導演帶著主演和全體工作人員燒香求順,儀式結束後,馬不停蹄地開始布置場地架起設備,下午就要開拍,行程安排得很緊,幾乎每天都是從一大清早拍到深更半夜,因而所有人都風風火火行色匆匆。安嘉月不知道這是不是賀心宸的一貫風格,總之其他人似乎都習以為常。
劇組的攝影師、燈光師、布景師、造型師、場務等全部直屬於萬納影業,演員中也有幾個萬納名下的簽約藝人,有的演過幾部戲了,有的則完全是新面孔。
安嘉坐在化妝鏡前透過鏡子看周圍人,感覺自己格格不入。
化妝師是位打扮前衛染著一頭粉毛的萬納全職男化妝師,自稱傑西,邊給他畫眉邊吐槽:「你這臉太標緻了,根本沒有我大展拳腳的餘地啊。」
安嘉月瞥見他的藍色眼影和飛上天的眼線,心道那可真是謝天謝地。
傑西看面相有點狂放不羈,但實際上很活潑健談,才半個小時的化妝時間,就抖出了一堆萬納的八卦秘聞,完全把他當自己人,周圍幾個排隊等化妝的萬納新人聽得津津有味。
安嘉月從他口中得知,賀心宸平日裡是個大忙人,這次好不容易抽出兩個月時間拍電影,公司的事務暫時交給幾名總經理了,如果有什麼重要的事秘書會匯報,實在無法遠程解決,他還得趕回去處理,拍攝中途暫停也有可能。
「他爸不是還在位嗎?」有人問。
傑西說:「大老闆現在差不多是個虛職了,小老闆是真的牛逼,才接手公司五年就實際掌權了,但大老闆不想讓小老闆當全職導演,所以明確表示,要拍電影可以,公司的業務必須優先,自己協調好人員和時間,他不會收拾爛攤子,他要頤養天年去了。」
「哎喲……小老闆也是不容易。」
「所以啊,小老闆為了拍這部電影真是煞費苦心了。」傑西繼續道,「而且你們不知道吧,小老闆過去幾年經常抽空參與電影拍攝,跟著各個大導演學習經驗,不是來玩票的,我很看好他!」
安嘉月疑道:「他還拍過其他電影?我怎麼好像沒聽說過。」
他搜過賀心宸的資料,沒看見任何一部作品啊。
傑西:「因為咱們小老闆低調,懂嗎?他從來不留名,也不讓人在cast表上寫他的名字,說是等以後拍了自己真正的第一部電影,再署名。」
一眾新人:「哇,小老闆好有格調。」
安嘉月內心冷哼:裝逼。
搞完妝造出去,外景場地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心樂》這部戲是大男主戲,沒有女主,只有一個算是男二的角色,飾演者是一位知名度頗高的男演員,名叫盛旭,比安嘉月大七八歲,以前主要演電視劇,演技不錯,有幾部紅火一時的作品,事業粉挺多,沒什麼黑點。唯一比較勸退粉絲的是,盛旭有一個很作的女朋友,這女朋友也是圈內人,並且安嘉月認識,他的老同學,包蓉。
世界還真是小。
在電影裡,盛旭演音樂表演系的老師,也是池樂的人生導師,包蓉有個戲份不多的小角色,檔期關係要過陣子才進組,飾演一位嫉妒池樂受到老師青睞的女同學。
簡直是本色出演。
安嘉月拿到完整劇本時,看見這名字這劇情,只想道一聲天道好輪迴。
賀心宸故意整他的吧?
以前在大學裡,階級差異感還不太明顯,但如今,包蓉是有錢有背景、演過不少言情電視劇的富家千金,盛旭的資源大多是靠這個女朋友拉來的,否則也不會容忍她的脾氣這麼久,肯定向著她。而他只是個沒錢沒名氣沒地位的十八線糊咖,包蓉若是想整他、報大學時的仇,那可真是小菜一碟。
這劇組就像一處埋著地雷的平地,看似風平浪靜,實則一步踏錯就有可能當場斃命。
舉步維艱啊……
七月中的艷陽天下午,《心樂》正式開拍。
第一場戲比較輕鬆,男主角池樂要以青澀單純面貌第一次登場。此時他還有父母遺留的房子,生活不算太艱苦,剛進入大學,同學們也還算照顧殘疾的他。
打板聲響,搖臂攝像機伴隨著一陣由遠及近的自行車鈴聲,從左擺到右。
校門口人來人往,一輛不起眼的灰色單車在人群中穿行而過,駛入校內,騎單車的人急著去上課,自行車頭左搖右擺,在校園內疾馳:「不好意思!讓一讓!哎呀!!」
自行車撞倒了一個拄著導盲杖的男生。
「對不起對不起!」騎車的學生連忙下車扶人。
倒在地上的男生摸到了自己的導盲杖,鬆了口氣,言辭溫和:「沒事。」
他臉龐乾淨,膚白唇紅,一副呆板的黑框眼鏡也遮不住清澈的雙眸,只不過視線沒有焦距,像在出神一樣。
第一天前來監督的薛振宇站在監視器後,看屏幕上的特寫鏡頭,忍不住夸道:「這孩子真上鏡啊,真人已經很漂亮了,上鏡更漂亮,好像會吸光一樣,陽光照在他臉上的角度剛剛好。」
賀心宸撐著下巴,淡淡道:「不是陽光照的角度剛好,是他了解自己拍出來最好看的角度,剛才摔跤的時候,特意往陽光充足的方向偏了。」
薛振宇訝然:「這麼機靈?這孩子是個好苗子啊,考不考慮把他挖過來?經紀公司這兩年青黃不接,捧紅的只有一個戴琳,年輕男演員一個都沒有,正缺人填補空缺呢。」
「就怕他不願意。」賀心宸注視著監視器中人微笑的臉,鏡頭拉遠了些,能看見男孩纖瘦的上半身,純白短袖襯衫原本清爽乾淨,因摔跤蹭了一身灰,領口紐扣鬆了一顆,露出了白淨的脖子。
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戴。
但那條項鍊還在,他親眼看到了。
薛振宇笑道:「怎麼可能不願意,怕付違約金啊?你替他付不就得了,我不信重金誘惑之下他會拒絕,像他這種默默無聞的小演員肯定很想紅很想賺錢。」
賀心宸淺淺勾唇,輕哼了聲,像在自嘲:「我以前也這麼以為。」
「以前?」薛振宇聽出了一絲八卦的氣息,「你們以前認識?」
賀心宸恢復了面無表情:「嗯,交往過,被他甩了。」
薛振宇訝異:「我就說,難怪你讓我去問他是不是單身,怎麼,還想著複合啊?沒必要吧,我看他理都不理你,人家估計早就不喜歡你了。」
賀心宸搖頭,低喃:「我們備受折磨,是因為感情仍在繼續,而不是因為感情消失。」
第一場戲只拍了兩遍就過了,之後也頗為順利,頂多重拍三次,一整個白天的校園戲順利結束。安嘉月卸妝時聽見傑西自言自語:「小老闆今天怎麼這麼心慈手軟……」
晚飯是劇組準備的盒飯,來自附近的幾家餐廳,為了照顧全劇組人員的口味,有清淡的、偏甜的、以及偏咸辣的。
安嘉月需要保持身材,一樣沒選,洗了根黃瓜,坐在休息區域的小板凳上,將劇本攤開放在膝蓋上,熱得解了兩顆襯衫扣子,面朝著電風扇吹風,邊啃黃瓜邊熟悉夜戲的台詞。
賀心宸也在看下一場戲的劇本,順手夾了塊糖醋裡脊,一抬眸,看見邊上孤零零的那人,身形清瘦,大敞的襯衣領口能看見很深的鎖骨,垂著的睫毛濃密,嘴裡咬著根黃瓜,細長的手指翻了頁台詞本,然後握住黃瓜,咬下脆生生的一口。
畫面清爽,但人漂亮得甜膩。
糖醋裡脊在嘴裡漸漸沒了味兒,賀心宸收回視線,繼續看劇本,手中鉛筆划動。
安嘉月台詞看熟了,抬起頭背誦,不期瞧見了四五米開外的賀心宸。
身為導演的賀心宸毫無架子,就在導演椅旁邊支了張小桌,吃著跟所有人一樣的盒飯,也不計較飯菜裝在簡陋的泡沫盒子裡。
跟以前好像是不大一樣了。
側臉線條比過去更硬朗成熟,眉骨凸出,眼窩深陷,架在高鼻樑上的銀邊眼鏡是很常見的普通款式,卻被戴出了一種斯文又精英的氣質。
相當英俊的外形,哪怕站在現今所有當紅男演員中也毫不遜色,安嘉月甚至覺得賀心宸比今天跟他對戲的盛旭還要帥。
但他肯定不能說出口,更不能心猿意馬。
領了盒飯的人陸陸續續找位子坐下吃飯,安嘉月身旁的板凳被幾個飾演大學同學的配角占了,都是萬納的新人,應當是來這部戲混個臉熟漲點經驗的。他雖然在這部戲裡是大男主,但沒什麼名氣,別人也不把他當腕兒,隨口攀談道:「嘉月,你哪個學校畢業的啊?」
安嘉月如實回了校名。
「哦哦!電影學院啊!賀導好像也是那兒畢業的吧?」
「是嗎?這我倒不清楚。」安嘉月微笑。
「你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倆認識呢,所以他才對你手下留情了。」
「他哪兒有對我手下留情呀?不也讓我重拍了好幾條嘛。」
「頂多重拍三條而已!」同學激動道,「你肯定是第一次跟他拍戲吧?友情提醒你一句,嘉月,在這個劇組,惹誰都別惹賀導。」
「因為他是萬納的小老闆?」
「當然也有這個原因,但更關鍵的是,他這人根本就是魔鬼!一拍電影六親不認死摳細節,以前萬納的戲只要是他來監督,平均每場戲都要重拍六七遍他才能滿意,不滿意就把人罵得狗血淋頭,反正我們萬納的人最怕到他手底下做事……」
另一位同學說:「可賀導確實很有能力,這點我心服口服,跟著他混演技肯定能進步,就是過程太痛苦了。」
「是啊,所以像嘉月你這樣,被賀導親自挑中演主角、還一兩遍就過的,我們都以為你們有私交呢。」同學又繞回了這個話題,一臉期待地等他開口。
安嘉月心中頓時敞亮得猶如明鏡高懸。
這些人懷疑他是走後門的關係戶。
這部電影由賀心宸投資製作,按理說主角的位置應當肥水不流外人田,分給萬納名下的藝人,這些人估計也曾期待過被挑中。誰知賀心宸不按牌理出牌,挑了個外公司的,他們又不敢去問賀心宸,只能來他這兒旁敲側擊地打聽。
「說沒私交……也不是完全沒有。」能讓人忌憚他三分,也沒什麼不好。安嘉月模稜兩可道,「我讀大學的時候,曾經跟他關係挺好的。」
聽的幾個人難掩驚訝之色。
可這驚訝卻是對著他背後的。
安嘉月隱隱聞到一股熟悉的男士淡香,心裡一沉,回過頭,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人。
賀心宸手裡拿著一盒飯,低頭看他:「拉黑了我所有的聯繫方式,也叫關係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