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廣安大廈底樓的咖啡店。閱讀
工作日裡光顧的多是樓里上班的白領,抒情的英文歌緩緩流淌,顧客的交談聲不由自主地壓低。
此時,咖啡店門上的風鈴丁零噹啷一陣響,進來個高高瘦瘦的青年。
穿著淡藍色牛仔褲,簡單印花的白T恤,沒戴任何首飾,乾淨清爽,像還在上學的學生。
靠門邊坐著兩個寫字樓里的女白領,一個注意到了青年,眼睛一亮,小聲對同伴說:「快看你後面。」
「!!好帥……是樓上那家傳媒公司的明星?」
「嗯嗯,見過他好幾次了。」
「叫什麼名字?是不是練習生?」
「叫安嘉月,好像是個小演員。」
「安嘉月?沒聽過這名字啊,演過什麼戲?」
「我也不清楚……」
青年略過這些議論,徑直往裡走,找到老位置,在張勇對面的單人椅坐下,笑了笑:「勇哥。」
張勇愛喝美式,給他也點了杯,讓服務員記在公司帳上。
「嘉月,厲害啊,我沒想到你居然真能搶了小維的主角。」
安嘉月笑容一滯,眉眼耷拉下來:「對不起,我拒絕過,但賀導非要我演……如果小維不高興的話,勇哥你可以找賀導談,我不演也沒關係的。」
張勇放下咖啡杯:「我有毛病啊,談什麼談,人家賀導劇本都發過來了。你放寬心,你和小維都是我帶的,誰選上都一樣,小維也沒什麼情緒,真要有,我去安撫就行了。」
安嘉月非常失望。
於維也太不爭氣了吧,怎麼能沒有情緒呢?
他本來只是想讓賀心宸心服口服而已,沒想真的演賀心宸導的戲啊!
賀心宸定下他之後,丟下一句「合同周一送到你們公司」就走了,似乎還要趕回公司處理事情,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安嘉月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十分錯誤的選擇。
他應該在看到賀心宸的那一刻就拔腿而跑,不該意氣用事,或者更深謀遠慮一些,當年得知真相分手後就放棄進入娛樂圈,這樣或許他們就再也不會見了。
可惜,人縱有萬般能耐,終也抵不過天命。
昔日前男友成了他的大導演,他惹不起,也躲不起了。
「今天喊你來不是責備你搶了小維的角色。」張勇遞來一份合約,「薛製片派人送來了合約,我看過了,沒什麼問題,你再看看,合適就簽吧。」
安嘉月道謝接過,隨手翻了翻,意外地看到片酬只有兩百萬。
公司分成再扣稅,到他手裡估計只剩一百二三十萬了。
對他這種糊咖演員來說是正常的主演價位,但以賀心宸的身份,他以為片酬會比業內行規更高一些。
事已至此,他若拒絕,怕是要被張勇聲色俱厲地痛罵一頓、被馬濤掃地出門了。
安嘉月無奈接過張勇的筆,在最後頁簽上大名,感覺自己在簽一份賣身契。
「哦,還有。」張勇在隨身包里翻找了會兒,掏出一管盒裝藥膏,遞過來,「薛製片說那天看你受傷了,隨合同寄來一支藥膏,說是對跌打損傷特別有效。」
安嘉月滿腹狐疑,薛振宇怎麼知道他受傷了?多半是賀心宸指示的。
難不成是於維等人的殭屍演技勸退了賀心宸的色心?發現還是他比較好?
分開這麼多年了才來噓寒問暖,早幹嘛去了?不會以為一支藥膏就能令他感激涕零冰釋前嫌吧?不會拍電影期間都得忍受這種刻意的殷勤吧?
安嘉月一臉嫌惡地接過了藥膏。
所幸拍攝周期不長,只盼他能熬過在賀心宸手下的這兩個月。
-
劇組的辦事效率奇高,合同剛寄出去,劇本便發到了他的手上。
安嘉月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
這部電影名叫《心樂》,劇情線簡單明了,主角名叫池樂,小時候因車禍而失明,且失去了雙親,靠親戚的資助和獎學金獨自生活,開頭先是一段他上台領獎的劇情,然後使用倒敘手法,追憶他是如何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學生成為了歌曲傳唱四方的優秀歌手。
應當是一部溫情感人的勵志電影,老少皆宜,拍得好的話很賺口碑和票房。
安嘉月對賀心宸拍攝這類題材作為處女作頗感訝異,這位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真的懂普通人甚至是底層人的辛酸無奈嗎?從以前他們交往時的種種來看,賀心宸應當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預計會拍出一部不倫不類的爛片。
算了,合同都簽了,想這些也沒用。
入組前的一個月,公司把他所有工作都停了,儘管原本也沒什麼工作。
安嘉月沒閒著,薛大製片某天親自加了他好友,發來了入組前的準備工作:
他需要減重五斤,為了更貼合角色。
其實他的體形本就偏瘦,再減五斤,這些年好不容易鍛鍊出的一點肌肉肯定付諸東流。
這戲還沒開拍就全是糟心事。
不過比起這個,更讓他困擾的是,薛振宇這人出奇地煩:
[嘉月,加一下我們賀導。]並推來賀心宸的微信名片。
「……」
賀心宸早就被他拉黑了,可製片人發話,安嘉月只能不情不願地加了,好在賀心宸沒找他聊天。
薛振宇又八卦:[嘉月,你現在有對象嗎?]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
[不錯,專心工作,加油!]
安嘉月無語。
這個位高權重的製片人怎麼會閒到不僅親自安排他的工作,還關心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演員的感情狀態?
八成又是賀心宸的授意。
暫時只能等新戲開拍,也就意味著暫時沒有錢入帳,故而安嘉月這段日子過得精打細算。
最省錢的方式,自然是白蹭。
「嘉月,這是你吃的第三個了啊。」朱興磊站在爐子後,佯怒道,「本店小本經營,概不賒帳。」
安嘉月大口咬下熱乎的鹹蛋黃燒餅,腮幫子鼓鼓的:「是不是兄弟?」
「親兄弟明算帳,快拿錢來,我最近攢錢呢,打算買輛車。」
安嘉月掏出手機掃碼付了錢:「給,十五元寶馬代金券。」
朱興磊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縫:「有這『巨款』誰還買寶馬啊,不得買輛法拉利?」
安嘉月笑得險些被燒餅嗆到。
朱興磊家去年攢夠了錢,租了個十幾平米的小門面,在電影學院的后街開了家小餐飲店,擴大了業務,早上賣燒餅包子豆漿,中午晚上請了廚師炒菜。儘管沒成為連鎖店大老闆,但有了穩定且地段熱鬧的門店,收入比以前可觀多了。
「你別光顧著自己吃啊,給叔叔也帶點回去。」朱興磊打包了三個燒餅塞給他,「加油拍戲賺錢回報我知不知道?我還等著你給我介紹女明星呢。」
安嘉月笑問:「你不是認識一個嗎?戴琳就是女明星啊。」
朱興磊不好意思地揮手:「嗨,她現在那麼出名,哪兒還記得我,我也配不上她啊。我要求不高,跟你一樣糊的就行了。」
「……」安嘉月伸爪掐他粗壯的手臂,「哪兒學來的詞!告訴你,我馬上就要火了!」
朱興磊被掐得哇哇亂叫:「我說的是事實嘛!哎喲!好了好了,不說了!對不起!」
安嘉月撒完氣吃完燒餅,從朱興磊店裡洗劫了免費的榨菜,回家煮了鍋粥,喝了兩碗,剩下的配上些小菜,留給他爸當晚飯。
既省錢,又瘦身。
一個月下來,他超額完成任務,瘦了六斤。
張勇這些天一直在帶別的藝人,沒跟他碰過面,這天來他家,乍一見到,嚇了一跳:「你怎麼瘦成這樣?」
安嘉月摸摸自己的臉,是少了幾兩肉,但他照過鏡子,沒有瘦到很誇張的地步,只是身上的肌肉都消減了,身形變得清瘦頎長,看著減齡許多,更像劇本中的大一學生了。
「沒事,拍完這部戲再健身。」
「嗯,後天入組是不是?東西收拾好了沒?」張勇問。
「明天。」安嘉月不動聲色地糾正他的錯誤,「收拾好了,就一個行李箱。」
「哦,明天入組啊。」張勇隨口帶過,「行李少的話你自己打車去吧,車費公司報銷。」
「嗯。」他也沒指望公司能派車。
張勇從包里取出此行的目的——一沓蓋過章的合同:「喏,你的。」
演藝合同通常一式三份,劇組那兒一份,公司一份,他手頭一份。內容條款先前已經看過了,安嘉月沒翻開,隨手扔到茶几上:「謝謝,還麻煩勇哥你特意給我送來,下次我自己去公司拿就好了。」
張勇橫著食指在鼻下蹭了蹭,眼珠子打量了一圈屋內陳舊的擺設:「嘉月,你現在應該有點存款了吧?不考慮換套房子住?公司附近公寓一平米也就三四萬,條件比你這兒強多了。」
「我爸有舊疾,一直要吃藥,進口的,挺貴,沒攢下多少存款,而且也住習慣了,就不搬了。」
「哦……」張勇的語氣不置可否。
安嘉月歪腦袋:「勇哥,還有事嗎?」
張勇平時可不會親自給他送合同,也不會逗留在他家不走,肯定有別的目的。
「那什麼,嘉月,前陣子去晚宴,不是有個姓黃的製片人對你挺感興趣嘛,你還記得嗎?」
安嘉月有印象:「記得,怎麼了?」
「他在籌劃下一部戲,陣容很強,資金也充足,年底開拍,正好可以給你接檔,黃製片有意向讓你當男主。」
這是好事,安嘉月問:「怎樣的角色?什麼時候試鏡?」他連賀心宸的電影都演了,還怕什麼,有錢不賺豬頭三,以後他不隱藏實力了,紅到發紫,讓賀心宸後悔去。
張勇面色猶豫:「你不需要試鏡。」
「不需要?直接定了我嗎?」安嘉月驚訝。
「倒也不是……總之黃製片想跟你見一面、吃頓飯,如果你跟他打好關係,讓他滿意,下一部戲的主角就是你了。」
安嘉月也不傻,瞬間聽明白了。
「不了吧,勇哥。」他淡淡地笑了笑,「我沒缺錢缺到這份上。」
「那就先吃頓飯,也沒什麼,很正常的事兒,說明人家欣賞你。」張勇拍拍他的肩,「馬總意思是你最好陪一趟,至於其他的……看你意思,你不願意的話總不能強迫你。」
你現在不就在強迫我嗎?安嘉月忍下一口氣:「嗯,知道了,等我有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