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包蓉提早來了,賀心宸便將她的戲份提前先拍,這樣拍完就能早點送這位大小姐走了。
安嘉月先前看過與包蓉的對手戲,台詞不多,他化妝時大致掃了幾遍,基本背出來了。
搞完妝造出去,包蓉正跟賀心宸搭話,看樣子沒認出賀心宸就是他以前的男朋友。也難怪,當時就在電梯裡匆匆見過一面,況且賀心宸那時候的穿衣風格與現在天差地別。
安嘉月悄然無聲地飄過去,聽見了最後幾句:
「……我還以為嘉月出什麼事了呢,幸好沒有。」
「我能出什麼事?」安嘉月笑問。
包蓉「哎喲」了聲:「嘉月你化好妝啦?我剛跟賀導說,昨晚你給盛旭打電話,我正好也在,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呢,今天看你好端端的,我就放心了。不過你昨晚為什麼三更半夜打我男朋友的電話呀?」
「我男朋友」四個字咬字格外清晰。
難怪盛旭昨晚沒接他的電話,還有一通被掐斷了。
安嘉月不慌不忙地回:「哦,沒什麼事,我昨晚喝醉了,想喊盛哥來接我,不過後來剛好遇見賀導,賀導就載我回來了。」
賀心宸雙臂抱胸坐著,長腿舒展,仰頭看他,聲音有點悶:「你讓盛旭來接你?」
安嘉月還沒開口解釋,包蓉先道:「您也覺得不太合適是吧?畢竟嘉月喜歡男……啊,抱歉抱歉,我亂說的,當我沒說。」她連忙捂住自己下半張臉,眼神充滿歉意。
安嘉月懷疑她在笑,可惜沒有證據。
介意演員性取向的導演不在少數,畢竟一部電影的命運與演員息息相關,由於演員犯事或品行不端而慘遭下架和賠本的電影比比皆是,同性戀雖然不像犯罪那麼嚴重,但帶來的影響絕對弊大於利,因此很多導演都不會用有同性緋聞的演員。近幾年娛樂圈敢公開出櫃的也就大影帝江流深和當紅演員黎洛兩對,他們倆本身就不缺錢不缺戲,各自的對象也足夠優秀,出櫃對事業影響並不大。換作其他小演員,絕不敢如此膽大妄為。
不過,導演是男朋友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賀心宸沒看不懷好意的包蓉,依舊看著安嘉月,鏡片後的眼神略帶不快:「確實不合適。」
包蓉得意洋洋:「是吧!嘉月你看,賀導都這麼說了,你以後注意點——」
「以後遇到喝醉酒的情況,不要打擾別人,找我就行。」賀心宸接著說,「或者乾脆帶我去,我不會讓你喝醉的。」
包蓉的笑僵在臉上:「…………啊?」
安嘉月忍笑忍得辛苦,耗盡了畢生演技裝出認真聆聽的樣子:「好,謝謝賀導關心,我以後保證不打擾別人,只找您。」
」嗯。」賀心宸眼裡短暫地露出了一絲笑意,轉向包蓉時已然消失不見,「還有事嗎?沒事就去念幾遍台詞,帶上感情,別再像上午那樣僵硬了。」
包蓉:「…………」
場景搭建好之後,下午的戲便正式開拍了。
池樂先前參加歌手比賽未果,管洪老師很替他可惜,而且這個比賽的推優名額有限,池樂什麼都沒唱就下台了,引起了個別同學的不滿,說他太任性白白浪費機會,還不如讓給別人,因此這陣子他經常遭到一些惡作劇,不是走在路上突然被人踢掉導盲杖,就是樂譜總被人藏起來。
他將這些事告訴了管老師,老師通過監控找到了一位叫許婧的女同學,批評了她。
包蓉和盛旭上午演的就是這場戲。
許婧懷恨在心,打算找個沒監控的地方報復池樂,也就是下午要拍的戲。
場景設定在音樂學院的老琴房,劇組在攝影棚內搭建還原了一比一的琴房,兩平米大小,放置了一台珠江立式鋼琴後更顯狹小,多幾個人都站不下。
賀心宸親自手持斯坦尼康,安排人員的走位:「池樂一坐下,許婧就推門進來。」
安嘉月點頭,包蓉則笑眯眯地回:「好,辛苦了賀導。」
「那就開拍了。」
安嘉月輕呼一口氣:「開始吧。」
「噠噠噠……」
空曠的老教學樓內迴蕩著敲擊聲,池樂的盲杖戳著大理石地面,手貼在冰冷的牆面上,慢慢往前摸索。
「左邊第六間……啊,到了。」他綻開一個微笑,摸到圓形門把,擰開步入。
池樂看不見剝落的牆皮,也看不見鋼琴上蒙的一層灰,只覺得能找到一個無人打擾的僻靜地方練歌很高興,試唱了幾句,琴房的混響效果絕佳,拉長了他歌聲的尾調,空靈悠長,宛如聖歌。
他滿意地將盲杖立在牆角,關上門,面朝著午後艷陽,閉起眼坐下,準備先開開嗓。
「咔噠」,剛關上的門突然開了。
池樂以為是風吹開的,回身去關,沒有看到自己面前站了個人。
許婧滿臉怒容,揚起手,一個狠厲的巴掌扇下!
當然不會真扇,劇本上說好了是借位,安嘉月只需要配合時機偏頭,後期會加上耳光的音效。
但他不放心包蓉,暗暗警惕著,以防她藉機假戲真做。所幸包蓉沒敢真下手,他便按照劇本猛地一甩頭,假裝被扇到了。
一切順利,安嘉月正欲往下演,賀心宸突然喊了「停」。
不知道是誰出了問題,安嘉月轉頭等他發話。
「包蓉,你為什麼最後要停頓?」賀心宸問。
包蓉欠身表示抱歉:「不好意思啊,賀導,我怕真打到嘉月……您這麼關心他,不得罵我嗎。」
最後一句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夠現場所有劇組人員聽見。
安嘉月的心一沉。
五年不見,包蓉的段位高了不少,學會以退為進了。
這麼多人看著,他不想讓賀心宸為難,搶先說:「沒事的,拍戲嘛,有點小意外在所難免,真打到了我也不會怪你的,賀導肯定也不會怪你的。」
賀心宸目光淡定掃過他們二人,道:「放開了演,但不准故意扇。」話已經說得很直白,包蓉再怎麼猖狂也該有所忌憚。
「怎麼會呢,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包蓉笑道,「嘉月,那我可不收力了哦,萬一真打到你,別見怪啊,就當為拍戲犧牲了。」
安嘉月只能笑著說好。
打板聲響。
池樂察覺琴房門開了,轉身去關——
「啪!」
這次,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臉上。
安嘉月偏頭捂著挨打的地方,半張臉頰的血管仿佛一根根爆開,密集的刺痛感匯聚成火辣辣的疼。
做足了心理準備也沒想到包蓉這麼囂張跋扈,下手這麼狠絕。
他許多年沒遭過這樣錐心刺骨的疼了,眼淚根本忍不住,一瞬間就涌了出來。
「停。」賀心宸喊,遞來紙巾,「擦一下。」
安嘉月接過,給他一個「沒事」的眼神,免得他擔心。
劇本里這個地方池樂沒有哭,只是震驚憤怒,但安嘉月太怕疼了,生理上條件反射,無法控制。
也就意味著這幕戲要重新拍。
他很確定包蓉會扇到解氣為止。
「啊,嘉月你怎麼哭了?我沒用很大力氣啊,對不起對不起。」包蓉貌似愧疚地道歉。
安嘉月接過小芸迅速取來的冰袋,敷在左邊臉上,小幅搖頭:「你也不是故意的,不過,這樣就只能拍右臉了,這回你真得當心別扇到了啊,否則要是我臉全腫了,只能挪到明天拍了。賀導會從你片酬里扣誤工費的哦,對吧賀導?」
賀心宸卻沒接他的話,看著包蓉:「你剛才的復仇情緒太重了,超出了一個普通女大學生對同學的嫉恨程度,就算他沒哭,這條也不能用。」
安嘉月閉上嘴,默默揉臉,安慰自己,賀心宸拍戲時一貫如此,六親不認,別計較。
包蓉一副認真傾聽意見的模樣:「嗯嗯,下條我注意。」
「這種簡單的戲,嘉月和盛旭平時兩三條就能過。」賀心宸突然道,鏡片後的眼神透出壓迫,「今天上午,你跟盛旭對戲,七條才過,希望下午別再浪費我的時間。」
包蓉愕然,臉迅速漲紅,啞口無言。
周圍的燈光師、場記等人員多數隸屬於萬納,早就習慣自家小老闆這張罵人不帶髒話還能讓人顏面盡失的厲嘴了,自己被罵是痛不欲生,看別人被罵那叫一個心裡暗爽。
安嘉月當然也爽,但回頭一想賀心宸平時對他的態度,又開始擔心他的男朋友是不是患有人格分裂症。
「嘉月。」人格分裂患者平和地問他,「你能給她示範一下嗎?」
「……啊?」
「教她怎麼扇耳光。」
包蓉受到嚴重驚嚇,甚至倒退了一步:「這、這不好吧,賀導……」
「有什麼不好?」
「您看,嘉月正暈著呢,一會兒肯定扇到我……」
「扇到就扇到了,怎麼,你的臉很金貴嗎?」賀心宸的表情像他手裡的機器一樣冷硬,「就算不小心扇到了,『就當為拍戲犧牲』,你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