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嘉月走回酒店,按賀心宸說的,泡了個澡,頭髮沒擦,站在陽台自然風乾。閱讀
影視城附近人煙稀少,除了酒店區域之外,幾乎看不見六層以上的房子,一到夜裡,地上只剩零星燈火,天上卻繁星閃爍,是市區見不到的美景。
他習慣性地伸進口袋摸煙,連個口袋都沒摸到,只好抓了抓胳膊上剛被蚊子咬的包,走進房間,打開空調,關上了陽台門。
一個小時後,他躺在床上快睡著了,才聽見敲門聲。
門外的賀心宸也洗完了澡,沒穿上衣,手裡捏著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進門後隨手擱在床頭柜上,順手抽了張紙巾,擦拭沾了水珠的眼鏡,邊擦邊問:「為什麼不去我房間?」
安嘉月原以為會等來一通嚴肅的批評,見他姿態隨意,沒有要訓斥自己的意思,心中長吁一口氣,整個人放鬆下來:「我想一個人靜靜,而且空調壞了這個理由已經用好幾天了,每次小芸帶著師傅來修都沒問題,她肯定懷疑了。」
「她很機靈,第三次就沒再找師傅了。」
「哦,可能對這種事習以為常了吧。」
賀心宸擦乾了眼鏡,銀色鏡腿光亮如新,重新架上了高挺的鼻樑,鏡片折射的光在眼中投下溫潤的色澤。賀心宸回身低頭,定定地看著他,自上而下的目光壓下來:「嘉月,你在生什麼氣?」
安嘉月避開對視,輕推他:「我沒生氣,你回去吧,我休息一晚上就好。」
賀心宸紋絲不動:「你今晚確實有點任性了。」
安嘉月心裡像被扎了下,抬頭看他:「你也嫌我任性?難道我找不回狀態還要硬著頭皮演下去嗎?那樣只會浪費你的膠捲。」
賀心宸雙手捧起他的臉:「狀態不好,可以休息,但不讓我幫你調整狀態,就是任性。我沒有嫌你,只是擔心,以我對你的了解,你對自己的角色一向認真,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情況,能告訴我到底怎麼了嗎?」
賀心宸的語氣太溫和,安嘉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撒氣:「我……我就是心裡煩,但我不想跟你說。」
「為什麼?」
「因為如果我說了,我們肯定又要吵架。」安嘉月拉開他的手,坐到床邊,臉埋入自己的掌心,「賀先生,我覺得我們複合得太草率了,其實我們之間什麼問題都沒解決,你依然是那個身不由己的你,我依然是那個缺乏安全感的我,我們的想法依然不一致,早晚有一天會再次分開。」
賀心宸在他跟前就地坐下,輕撫他鬆軟的頭髮:「我們之間還有什麼沒解決的問題?你說說看。」
「都說了肯定會吵架。」
「你不說怎麼知道呢?」
安嘉月埋首片刻,悶悶地說:「那我問你,你五年不來找我的苦衷是什麼?你要怎麼彌補我?你真的不會又讓我失望嗎?」
賀心宸想了會兒:「其實這幾個問題是同一個問題。」
安嘉月抬起頭:「什麼意思?」
賀心宸:「你還記得徐輝嗎?」
「當然,提他幹嘛,晦氣。」安嘉月說完,突然感覺不妙,「你不會還跟他有來往吧?」
賀心宸搖頭:「早就不來往了,他有他的圈子,我有我的工作,我們原本也不是多近的親戚。但在斷絕往來之前,他做了件事,讓我陷入了很大的麻煩。」
安嘉月隱約猜到了:「是不是我們分手那天發生的事?」
「聰明。」賀心宸見縫插針地誇他,笑著揉他頭髮,接著,嘴角慢慢放下了,「那天,他不滿於我和你的關係、以及我對他的責備,偷偷給我爸發了消息,說了我們的事,想讓我爸來教育我。我爸自然很生氣,覺得我再怎麼玩也不該和同性搞到一塊兒,太沒分寸,我不得已回了趟家,所以那天很晚才來找你。」
安嘉月第一次知道這些事,聽他現在說得雲淡風輕,但可以想像,當時賀心宸一定頂著雷霆震怒,被罵得狗血淋頭。
安嘉月心疼地摸他臉:「為什麼當時不告訴我?」
「告訴你也無濟於事,那時候我爸一句話,就能讓你永遠被攔在演藝圈門外,我護不住你,也不確定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護住你,讓你等我別分手已經我最不要臉面的請求了,我實在無法再說出自己的無能來換取你的同情憐憫。」
「你就是死要面子。」安嘉月抬腳蹬他,「就算你告訴我我也不會體諒你的,那是你該解決的事,憑什麼要我惴惴不安地等著你?」
「你說的對。」賀心宸好脾氣地任他蹬,順便給他按摩小腿,指腹從腳踝揉到膝蓋,「你的喜歡乾淨純粹,我不想讓這些複雜的人情世故弄髒了它,所以直到現在有把握了才敢來找你。」
安嘉月腳搭在他腿上,放鬆地享受著服務,問:「什麼把握?跟你爸抗衡的把握?我聽說你已經基本接手公司了。」
賀心宸點頭:「算是,不過這只是我能與他談條件的前提,他在業內依然有生殺大權,等他真正放手養老去恐怕還要五年,我等不了那麼久,所以爭論下來,最後與他簽了對賭協議。」
這個詞混娛樂圈的都不陌生,簡單來說,「對賭協議」就是一份軍令狀。簽了協議的人承諾在規定時間內賺到規定數額的錢,比如三年賺兩億,然後投資方投錢,如果時間到了沒賺到那麼多錢,簽協議的人就返還原來的投資金額,甚至面臨更嚴重的損失。
安嘉月記得薛振宇提過這個協議,好奇地問:「你們賭什麼?」
「賭這部電影,我贏了就能決定我的人生,我輸了就聽從他的安排。」賀心宸道,「他允許我邀請你來試鏡,如果你不願意來,我就輸了;如果拍到一半資金不足無以為繼,我也輸了;如果成功拍完但最終票房沒有超過我目前的身價——也就是十五億,還是我輸。所幸你來了,電影也快順利拍完了,只差最後一條。」
「十五億……」安嘉月喃喃著,「這個數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宣發給力,應該有希望達到。」
賀心宸搖頭:「萬納不會給我任何宣發支持,拍電影的資金都是我自己這些年的存款,做完後期就燒得差不多了,我們很有可能沒有宣發。」
安嘉月震驚:「沒有宣發?那能有幾個人知道這部電影上映?」
賀心宸苦笑:「電影官微現在有兩千多個粉絲,我想應該不至於幾個人。」
「……」安嘉月懷疑這兩千多個粉絲可能是上次於維事件來官微底下罵人、忘了取關的粉絲。
這麼一看,十五億簡直難如登天。
「別垂頭喪氣。」賀心宸揉開他緊皺的眉頭,從容不迫道,「雖然沒有萬納的宣發,但我爸沒說不能用萬納的資源。」
安嘉月精神一振:「你還有後招?」
「嗯,不然我怎麼敢說有把握。」賀心宸道,「薛振宇是我一手提攜上來的,肯定站我這邊,他手頭人脈不少,能給我爭取一些資源和影院排片,發行這塊就交給他了。另外,還有萬納的藝人,應當都會給我面子幫忙宣傳,比如戴琳,她當初來試鏡萬納的第一部戲的時候,就是我面試的,後來的資源也都是我給她的……」
安嘉月聽到這裡,眉梢揚了揚。
賀心宸頓住:「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沒有,放心,這些年只有你。」
安嘉月滿意地抬抬下巴,示意他繼續說。
「戴琳現在三千多萬粉絲,幫我宣傳一下帶來的收益應該會很可觀。」
安嘉月稍稍放心了:「這還差不多,勉強可以搏一搏十五億票房。」
賀心宸:「但他們都是次要的,我還有一張王牌。」
安嘉月連忙問:「什麼王牌?比戴琳還厲害?」
「比誰都厲害。」賀心宸勾起淡淡的笑意,伸手戳了下他的腦門,「我攤牌了,我的王牌就是你。之所以挑中這個劇本,就是因為我覺得,池樂很像你,一直在黑暗中踽踽獨行,遭受過許多不公與歧視,卻靠著自己的天賦與努力,最終大放異彩,創造奇蹟。我相信你比他更厲害,你會幫我贏得你。」
安嘉月瞪大眼睛,滿臉錯愕:「我可肩負不起這場豪賭,你和你爸都老奸……不是,老謀深算,我區區一個新人,目前票房累計才不到三千萬,你怎麼敢把這麼重的擔子交給我?況且,你應該從徐輝嘴裡了解過,我這人名聲一向很臭,萬一被人挖出我以前的黑料……」
「那不叫黑料,只是他人對你的誤解。毫無真憑實據的謠言,哪個明星沒有?不用太擔心。」賀心宸握住他的手,「嘉月,總有一天你要決定自己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別讓其他人給你做這個決定。」
安嘉月訥訥許久,賀心宸的話不光是悅耳動聽,更像是一盞明燈,總是指引著他往更光亮的方向去。
「好……我盡力。」他最終道。
賀心宸眼中笑意愈深,情緒也愈濃重,突然手上一用力,將他從床沿邊上拽了下來。
安嘉月猝不及防,啊地叫了聲,跌坐在賀心宸腿上,扶著他的肩坐穩,嗔怪道:「幹什麼?聊得一本正經的突然動手動腳……」
「聊得夠多了。」賀心宸摟著他,手隔著睡衣摩挲他的腰,「托你的福,今天收工早。」
安嘉月怎麼會聽不懂他的意思,故意按住他的手:「等會兒,我還有一個問題沒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