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振宇一整晚都嚴陣以待,派了公關部的員工24小時輪班,監視網上的輿論動向,以便第一時間做出回應。閱讀
結果直到第二天臨近中午,仍舊風平浪靜,一點兒爆黑料的跡象都沒有,反倒是昨夜前來觀看首映的影評人和媒體人好評連連,在網上引起了一波話題熱度,其中最熱的要數黎洛半夜發的微博:「專業出身的就是不一樣,簡單的故事拍出了不簡單的電影,把我都看感動了。」附加一張首映式邀請函的照片。
粉絲在評論打趣:[洛哥你怎麼不宣傳自己的電影?為他人做嫁衣啊?]
黎洛回:[我早就嫁出去了,嫁衣留給有需要的人,祝福這二位新人,一看就是靈魂伴侶,透過導演的鏡頭都能看出有多偏愛主演,每一個鏡頭都漂亮得像幅畫,哪怕哭得撕心裂肺也那麼好看。]
薛振宇醒後立即蹭上了這波不蹭白不蹭的熱度,安排電影官微轉發並致謝,同時發出劇照若干,路人一看,果真美如畫,紛紛評論已買票準備去看。
薛振宇一通操作忙活完,已經日上三竿了,趕緊打電話,接通後直接問:「你起了沒?趕緊來公司。」
那頭聲音微啞,還有些許喘:「什麼事?」
「沒事,就是因為沒事才不對勁。黃渝居然這麼沉得住氣,到現在還按兵不動,他打的什麼鬼主意……」這時,薛振宇突然敏銳地捕捉到了一聲短促而壓抑的嗚咽。
他愣了愣,接著恍然大悟。
「……你倆心可真大。」薛振宇嘴角抽搐,「今天上映首日,我們所有人都緊張得要死,我焦慮了一晚上,連帶著我老婆都沒睡好,你倆身為導演和主演,竟然還在尋歡作樂!」
賀心宸沉沉地笑:「我老婆……嘶,別咬人。嘉月也沒睡好,想讓他放鬆。一會兒要去我爸那兒,沒空來公司,你繼續監督著,有事告訴我。」
薛振宇還想罵他兩句不務正業,電話已經掛斷了。
去賀家的路上,安嘉月生著悶氣,扭頭看窗外,一聲不吭。
「是你邀請我的。」賀心宸將他鬢邊的髮絲勾到耳後,「電話也是你讓接的。」
安嘉月哼道:「我看錯你了,你這人意志力太差了,一誘惑就頂不住,一會兒見了你爸,萬一他威逼利誘,我還是自求多福吧,不能指望你。」
賀心宸扯他臉頰:「昨天我說的都當耳旁風了?」
「疼疼疼……」安嘉月眼角迅速湧上淚花,委屈巴巴,「你弄疼我了。」
賀心宸鬆手笑了:「這套只對我管用,在我爸面前別假哭,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安嘉月摸摸自己的臉:「知道啦知道啦。」
去的路上車裡氛圍還算輕鬆,但當真正站在賀家的獨棟大別墅前時,安嘉月緊張得只敢躲在賀心宸身後,腦子裡飛速回顧著昨晚想了一夜的台詞,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
昨晚不苟言笑的陳叔前來開門,將他們引到了書房門口,便欠身離開了。
賀心宸伸手按門把,安嘉月猛地壓住他手背:「讓我再深呼吸——」
「進來。」
裡邊傳來一聲嚴肅鏗鏘的命令。
「……」安嘉月生無可戀,「你開吧,破罐子破摔得了。」
賀心宸翻轉手心,握住他的手,開門的同時牽著他一塊兒進去:「沒事的。」
書房內陳設古樸低調,壓根瞧不出這屋子的主人多有錢,與安嘉月想像中賀董事長的偏好稍有差距,不過形象上倒是與預想的相符——賀雄軍表情肅穆,威嚴十足,絲絲白髮沒有刻意染黑,卻依舊精神矍鑠,目光如炬,坐在書桌後,抿唇不言,像一位審判犯人的大法官。
「爸,找我們什麼事?」賀心宸先問。
賀雄軍冷淡地瞥他一眼,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呷了口茶水,慢吞吞地說:「電影也給你拍了,人也讓你見著了,玩夠了吧?該收心回來了。」
語氣算不上嚴厲,但態度不容反駁。
安嘉月不自覺地握緊了手,轉頭看賀心宸的反應。
「如果您喊我們來只是為了說這個,我們就先回去了。」賀心宸氣勢比他爸還足,「今天是上映首日,我們都很忙,還要去公司解決一些事情,沒時間聽您說這些有的沒的。」
安嘉月連忙在背後悄悄懟他一肘子,提醒他注意言辭。
賀雄軍果然被冒犯,臉上浮現出薄怒:「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分不清輕重,非要不見棺材不落淚?現在低個頭,我就當協議沒簽過,別等票房成績出來了,又來求我給你機會。」
安嘉月一愣,注意到了那個「又」字。
賀心宸撒謊了。
他記得賀心宸說過,自己從不求人。想來也是,這個男人連脆弱的一面都很少流露,更何況是低聲下氣地求人。
但賀心宸求了父親,也求了他,只為他們能重新走到一起。
都說他活在偽裝里,賀心宸又何嘗不是呢?只不過他們倆一個裝得淺顯,尚且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另一個則裝得自己都信以為真了,認為自己生來就該無堅不摧、冷靜強大。
安嘉月突然覺得賀心宸或許活得比他更可憐一些。
「無論什麼後果,由我自己承擔。」賀心宸回道。
賀雄軍冷哼:「你能承擔?當初不讓你拍電影你就賭氣離家出走,不讓你跟他往來你就敢跟我叫板。我給了你機會,但我是不是要求你,在最終票房出來前不准跟他發展出關係?你倒好,非但在劇組就暗渡陳倉,還敢公開出來,我沒跟你算帳已經不錯了,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承諾?什麼叫擔當?還好意思說承擔。」
「公開的是感情,並非關係,我們現在還沒有完全重歸於好。」賀心宸誠實承認,「我確實沒忍住,提出了想和好。但當時那種情況,如果我不去挽回他,他一定誤以為我已經忘了承諾,我可能再也沒機會了,即使票房達標了也無濟於事。」
安嘉月愕然。難怪重逢起初,賀心宸對他關心有餘,熱情不足。直到他進組後,賀心宸才開始袒露心聲,但也沒有提出要複合,直到丁馥事件發生,他們才獲得契機重修於好。
當時那種情況,倘若賀心宸再不開口,他們的確無可挽回了。
那是被逼上絕路後,兩個承諾之間的抉擇。
選擇與他的承諾,他們還有機會走到一起,但他們倆的事業或許會大受打擊。選擇與父親的承諾,能保障他們的事業無虞,但或許他再也無法相信賀心宸了。
賀心宸懂他真正想要什麼,知道他經受不起第二次失諾,所以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給他安全感。
他總以為賀心宸遊刃有餘,連提複合那晚都那麼從容自若,殊不知,賀心宸早已做了不顧一切的決定。
哪怕五年的苦心奮鬥毀於一旦,哪怕成功已經近在咫尺,也願意放棄一切挽回他。
「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你破壞口頭約定的事實。」賀雄軍不予理會,「就你這種做事的態度,成不了大事。別的我不想多囉嗦,早點分手,回家管事,票房多少都無所謂,我允許你拍電影,只要別影響你的本職工作。」
賀心宸正欲反駁,安嘉月扯住了他的衣角:「我有些話想對你爸說。」
賀心宸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沒阻攔,輕輕「嗯」了聲。
從進門起就沒拿正眼瞧過他的賀雄軍背過身去:「我沒什麼可跟你談的,出去吧。」
安嘉月聽了也不著急,反而說:「謝謝您。」
賀雄軍身形微頓,緩緩轉過來,不可思議道:「謝我什麼?」
「謝您至始至終都沒找我麻煩。」安嘉月笑道,「影視劇里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灰姑娘一定會被王子的家人找麻煩,而您卻對我這麼寬容,當年罵的是您兒子,現在罵的依舊是他,明明一切都因我而起。」
「我歲數比你大兩倍,跟你個小毛孩兒計較什麼。」賀雄軍道,「你不懂事就算了,他那時候都二十七八了,還不懂事,不該罵麼?」
「該罵,不過您說他不懂事,指的是他喜歡上一個男人,還是覺得他三心二意,對感情太衝動,一會兒喜歡丁馥一會兒又喜歡我呢?」
賀心宸插嘴:「我不喜歡她。」
「甩了人家就說不喜歡了。」賀雄軍橫眉怒目,「你總是這麼任性散漫,說不管公司就不管了,說喜歡男人就喜歡了,都是終生大事,當兒戲嗎?」
賀心宸居然被罵任性散漫,真是天下奇聞。
安嘉月心裡大概對這家人的教育方式有了底,大膽道:「您真是位為孩子著想的好父親。」
賀心宸迷惑地看向他。
賀雄軍第一次被人這麼夸,神色依舊嚴肅,但聲音似乎沒剛才沉了:「少拍馬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我說真的啊。」安嘉月眼神真摯,表情誠懇,「一般家長哪兒會接受自己兒子喜歡男人?您不但接受了,還給他機會來追求我。」
「我跟他簽協議是想讓他趁早死了這條心,離開家裡的資助他什麼都做不成。」
「是嗎?可我覺得,對賭協議里藏著您對他的考驗與關心啊,您看,您允許他邀請我來試鏡,如果我不願意來,他就輸了,這是希望他對感情執著,用真心和努力打動我吧;如果拍到一半資金不足無以為繼,他也輸了,這是希望他花錢不大手大腳,合理安排資金,提升他的工作能力吧;如果成功拍完但最終票房沒有超過他目前的身價——十五億,還是他輸,這是希望他能為夢想付出實際行動,用自己的能力,超越家庭給予他的財富地位,這樣您才能相信他不只是玩玩而已,放心他發展自己的事業吧。總之,您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讓他能早日獨當一面,成為一個有擔當有能力的男人,對吧?」
賀心宸表情從茫然到恍然,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父親:「原來您是這個意思嗎,爸?」
賀雄軍拳頭抵唇,輕咳了聲:「這小孩兒,挺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