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青長夜拉近自己身邊後,人魚依偎在他的肩頭,它蒼白的髮絲傾瀉而下,顯得美麗又孱弱。與此截然相反的是人魚看向阿倫的神情,它水紅色的妖異眼眸一眨不眨凝望艦長,在青長夜看不見的角度,它沖阿倫挑釁般勾了勾唇。
對面那條向來柔弱溫順的生物突然展露出來的邪惡令人著迷、也令人不寒而慄,阿倫張了張口,下一個瞬間,他意識到自己竟會覺得一條人魚可怕,艦長自己都忍不住失笑,他對青長夜說:「你看起來和它很熟。」
「上次來看它時給它餵了些食物,」青長夜回頭:「等到了人魚星系,你會不會放了它?」
不等阿倫答話,地下室驟然劇烈震動,強烈震感自四面八方傳來,堅不可摧的星艦傳來機體破裂的細響,阿倫和青長夜對望片刻,前者臉色一變:「我們碰上蟲洞了!」
即使是科技高度發達的未來,一部分蟲洞對人族而言仍是難以揣測的謎團,人們雖試著借用蟲洞穿越空間,卻並非所有蟲洞都代表安全與便捷。人魚星系的蟲洞向來密集,出現這種意外,沒誰知道星艦最終會在哪裡停下、會遭到何種程度的破損。
人魚冰涼的身軀和青長夜貼在一起,他安撫性地拍拍對方的頭。不知過去多久,當震動和毀滅都停止時,地下室的門被人猛地推開,一名面色難看的賞金獵人發現阿倫後語速急促:「頭兒,我們的引擎出故障了,很嚴重!加速器那一截直接飛了出去,備用的加速器和大引擎都有問題,技師正趕過去搶修。」
「媽的。」
阿倫咒罵。
「還有……」賞金獵人露出了恐懼而疑惑的神色:「在我們停靠的地方不遠,還有一艘星艦。」
「向他們求救?」
青長夜插話。
「不、不行,」獵人搖頭:「那艘星艦至少已經兩百年了。也就是說,兩百年前還有一幫倒霉鬼和我們一樣被卷到了這個鬼地方,而且他們最後沒能離開。」
前來報信的獵人和阿倫一起趕往星艦的引擎區,青長夜不合適跟他們一起。他回到大廳時星艦的艦門已經敞開,從那有些破損的大門邊,青長夜能看見不遠處同樣停留著一艘星艦,他考慮片刻從艦門跳了下去,跟隨一部分好奇的獵人上到了那艘兩百年前的星艦里。
從外觀看,這艘星艦比阿倫的大得多,且艦倉里還有聯邦標識,很可能代表了當時最先進的技術,星艦最外的金屬殼已因海水腐蝕了大半,賞金獵人們很快踏遍了這艘星艦的每一個位置,奇怪的是,沒有人在任何地方發現屍骸。青長夜儘可能尋找著有用的信息。如果是他出現了意外,被困在一個沒有信號、無法求救的地方……
他最終在艦長室的角落裡發現了一本筆記。進入大宇宙時代以來,習慣書寫文字的人越來越少,賞金獵人們通常不會想到翻找筆記本和便簽。青長夜找了個合適的位置翻開筆記,在筆記中,他了解到這艘星艦隸屬於聯邦軍部,這些士兵和他們一樣被卷進了蟲洞,剛開始,所有人還對未來懷抱希望,他們駕駛小型救生艦勘察了周圍近千里,除了空空蕩蕩的海洋還是海洋,詭異的是,被派出去的救生艦通常不能全部歸來、守夜的士兵也會莫名其妙消失在夜色深處,士兵們漸漸意識到這顆星球上除了他們還有別的生物,且那種生物對他們不懷好意。伴隨著同伴一個個命喪黃泉,筆記的主人開始用惡鬼稱呼那類未知生物。
惡鬼。
若他沒記錯,在a的資料里,有一名海難倖存者同樣用這個詞形容過一類物種,且被稱為惡鬼的傢伙半小時前還在他身上拱來拱去。
最令青長夜感興趣的是後幾段文字描述,遇難者寫下這些文字時恐怕心靈已極度絕望,歪歪扭扭的字體令他費了些力氣才勉強識清。遇難者說,惡鬼包圍了他們的星艦,不合心意的船員被活活抽乾鮮血,合它們心意的則被強制拉入海里,這名可憐的遇難者先前不明白為什麼這些美麗的怪物要將人類帶往海洋,直到他看見消失已久的同伴被一隻惡鬼摟在懷中,而那個人口裡……含著一隻珍珠一樣的圓球。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這種半隻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圓球,星艦旁邊的海面上常漂浮有這類光澤漂亮的圓珠,艦上的博物學家曾告訴他們,這是某種生物的卵,最不可思議的是,這種卵自誕生起便自我完成了受精,比起有性.繁殖,它更像是個體分裂的產物,也就是說,白卵的誕生只需要父方、不需要母方,雖不知何種生物用這種近乎違背科學的方式繁衍後代,但毫無疑問,即使生命力強悍如白卵,也需要一個適宜的環境成長,被撿到的白卵大多死掉了,它們看起來非常喜歡偏高的溫度。現在看來,白卵來自於惡鬼,惡鬼如果想在冰冷又廣闊的海洋里找一處溫暖的地方,毫無疑問,人類是最合適的選擇。
而人身上最溫暖的地方,除了嘴巴,還有……
青長夜手指微頓,他笑著搖搖頭,翻到了下一頁。
最後一篇記錄,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惡鬼包圍了星艦,受難者看見它們將捕獲的人類一一送至其中一條人身魚尾的生靈面前,若它不感興趣,其餘的惡鬼才敢繼續碰觸人類。就像它是它們的首領,它有權利挑選最討自己喜歡的祭品,那隻特殊的惡鬼渾身散發著不詳的氣息。他也被送到過它跟前,因為恐慌,受難者忘記了它的長相,只記得它有一雙紅眼睛,詛咒凝成的顏色。
接下來的記錄變得斷斷續續、且字跡越來越潦草,實在看不懂主人想傳達什麼,青長夜放棄了繼續翻閱。不用考慮就知道惡鬼指人魚,令他在意的是人魚奇怪的無母繁衍方式和筆記里提到的人魚首領,如果那條人魚還活著,它身上背負的時間一定超乎想像,就像……阿倫艦上那條擁有上億年生命的蛇蠍美人。
確定再也找不到有價值的信息,青長夜燒掉了筆記。他回到阿倫的艦上,天色稍暗,和筆記中一樣,派出去搜查的賞金獵人發現四周全是人跡罕至的海洋,吃過晚飯後他輕車熟路去到了關押人魚的地下室,出乎意料,他白天看見的筆記描述,晚上就見到了真實的白卵。
水缸里的人魚正懶洋洋地把玩手裡的小球,它看上去漂亮極了,似乎因誕生不久,那東西只有拇指指甲大小,光潤表面在燈下泛出珍珠般的柔和色澤,如果沒誰告訴青長夜真相,就連他都會誤以為那是顆價值連城的珍珠。
「這是什麼?」
青長夜向它靠近,人魚見此將圓珠遞給了他,它示意青長夜用雙手握住那顆小小的圓珠,似乎受到了溫度的刺激,不一會兒,圓珠即變大了一些。他能看見這顆小球里蘊含的時間,整整三千年,那艘軍艦上的博物學家沒有說錯,人魚不需要性.行為便能產生後代,比起生.殖,這更像是個體分裂。
青長夜低眉微笑:「這是魔法?」
「……」
人魚搖搖頭從他手裡拿過白卵,青長夜在這時握住了它的手:「你有名字嗎?」
見人魚繼續搖頭,青長夜道:「在人類的傳說里,有一種叫塞壬的海妖,它們和你一樣非常美麗,聲音動聽得像天籟,塞壬擅長用歌聲迷惑過往的船隻,等船隻觸礁後,船上的水手都會變成它們的獵物。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青長夜的嗓色流淌在安靜室內,窗外海浪和青年的音色交織在一起說不出地撩撥人心,人魚點了點頭,事實上,估計他說什麼,面前聽得迷迷糊糊的生物都會點頭。
「我叫青長夜,」他靠近了它:「這是我真正的名字,塞壬要記住。」
每個人的異能都或多或少存在限制,青長夜也同樣如此,若他竊取的對象遠比他強大,青長夜的能力施展存在兩項制約:第一點,被他竊取時間的對象必須知曉他的真實姓名,第二點,他得在對方對他消除戒備、心懷好感時,才能成功偷到時間。
他看見人魚目不轉睛望著自己。
「然後――」青長夜的手與人魚十指交握,嘴唇輕輕吻過它的額頭:「再見,紅眼睛的小美人。」
異能發動的一剎那,大量時間從人魚那兒流到青長夜腦中,原本珍珠般的肌膚失去了光澤,它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奪去任何生物的所有時間都能導致死亡,青長夜最初並不想這麼早殺掉它,畢竟難得碰見他喜歡的長相,人魚性格中的邪惡和占有欲都在他尚能接受的範圍內。問題是,自己面前的這條似乎並不是普通人魚,紅眼睛、聰明、擅長偽裝和多得驚人的時間,種種條件綜合在一起,它應該就是兩百年前作為首領的那條人魚。在那本筆記中,不難看出人魚是有思想和情感的生靈,它們會挑選自己喜歡的人類,從最近發生的一切來看,他應該被它選中了。
雖然不能壓美人很可惜,但人魚的危險程度超出了青長夜的想像,魚卵是小事,畢竟用手捧著都能讓白卵長大,真正麻煩的是它的首領身份,這會讓他離開人魚星系的可能性一降再降。
【長…長夜……】
青長夜腦海里忽然出現了從未聽過的聲音,那音色就像海妖的歌聲,魅惑而暗沉,人魚似乎非常難過,不易察覺的泣音和毫無血色的面頰令它看起來就像不諳世事的孩子。
【為什麼…要騙我?】
【你要時間……我可以給你…】
人魚的時間太多了。
他根本就不能在幾秒內抽光它所有的時間。青長夜停下動作,子夜一樣的眸子安靜凝望人魚,他眼裡漸漸浮現出殺意,就在他的手指伸向人魚脖頸的那一刻,後者一甩魚尾濺了他一身水花,詭異的聲響在他腦海中持續不覺,人魚在唱歌,他的異能在歌聲里像是被封閉般無法使用,地下室也在聲波的刺激下迅速崩塌,人魚深深看了他一眼,水紅色的眸里神色莫測,他見青長夜抱住頭蹲下來,終究什麼都沒做從艦體裂縫游回了深海。
慘了。
人魚離開後,刺激腦顱的歌聲驟然停止,青年泄氣一樣放鬆身子倒在了地下室,他抬起自己的手,現在他能看見自己身上的時間變成了七百萬年。
總覺得自己好像人渣,先是貪圖美色想睡人家,事情一變說殺就殺,如果他是人魚,現在肯定黑化了,至少要拖著對方一起死……他果然很渣。
「本來就是吧,」他自言自語,似乎自己都覺得自己難得的虛偽好笑,青年黑曜石一樣的眼睛彎出柔軟弧度:「不過,好難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