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表面上看他和零是舊友、比起同他依靠主僕契約維持關係的蘭斯,相信零才是更好的選擇,但有一點蘭斯沒說錯,他和零之前存在著諸多矛盾、他並沒有多了解對方。零的性格也的確令人捉摸不透。青長夜沖蘭斯笑了笑,他總是能把每句話都說得很真誠,讓人即使被騙也心甘情願:「我當然相信您了,陛下。」
蘭斯挑了挑眉,青長夜的手搭上自己的側頸,他的指尖觸碰到契約鋒利的劍刃圖案:「同陛下比起來零雖與我是舊識,但他並非人類。最重要的是……您才掌握著我的命。」
這是假話,看蘭斯的樣子就知道他壓根沒聽進去。青長夜也不在乎,不管怎麼樣表面上他得對蘭斯畢恭畢敬,即使他內心誰也不信,話也要儘量說得漂亮。蘭斯眼神閃爍,他忽然望向青長夜身後:「你兒子醒了,你們先聊。」
青長夜僵在了原地。不用回頭也知道背後的蟲族是什麼表情,小瘋子的目光讓他感覺如芒在背。
零聽見了多少?
「媽媽,我餓了。」零從後拍拍他的肩膀,蟲族的異色瞳裡帶著水汽,零打呵欠的同時揉了揉眼:「早上吃什麼?我不想吃藥丸。」
青長夜儘量表現得自然,他打量過零的神情,對方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一想到藥丸就渾身難受。或許是因為玩笑開多了,他總覺得以零的智商不可能搖身一變成為幕後**oss,蘭斯那種腹黑毒舌男才更像變態高智商反派:「吃草吧。」
「……」零看上去快吐了。
詢問過零的意向後,後者同意暫時跟隨他們前往蟲族腹地。隊伍里忽然多出一個天敵令普通將士們有些難以接受、況且他們此行的目標是去端蟲族的老窩。小秘書倒是最先接納了蟲族。不知道蘭斯同零私下說過什麼,他倆相處得非常默契,蘭斯和零似乎都在有意無意避免碰見對方,零喜歡黏著青長夜,但只要蘭斯過來,蟲族都會主動找藉口離開,蘭斯也都挑零不在的時間和他說話。更令青長夜奇怪的是,零和蘭斯的生活癖好非常相似。他們喜歡吃一樣的東西、看人時的神情動態也出乎意料相仿。偶爾他倆同時在場,青長夜幾乎有種自己面對的是一個人分裂成兩個個體的錯覺。
葉締星球表面遍布熱帶植物,沙漠、大海和陸地交錯。同終年狂沙的桑格拉比起來這裡的氣候更適宜居住,蟲族在葉締星的腹地繁衍生息毫無疑問是個好選擇。依靠著蟲族特有的精神感應系統,蘭斯和零帶領他們避開了大多數蟲族前往的路線。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進入腹地的前一夜,蘭斯命令所有人在腹地邊緣的森林裡過夜。恰巧有一條小溪自森林中彎過,有將士提議捉魚,青長夜看他們一直折騰到了太陽落下,才從溪水中捉到一條奇形怪狀的魚。
那種魚是耀眼的金紅色、魚身呈三角形,其上有白褐交錯的花紋,大家對著這條魚看了又看,沒人願意下口。小秘書同魚死氣沉沉的眼睛對視片刻,遲疑道:「……它是不是有毒?」
「有可能受過輻射。」
「我覺得像是被某種生物的血統影響了,」又有將士插嘴:「在進化過程中融入了外族基因。」
「明天就要進腹地,為防意外還是不要――」
「拿來。」零伸了手。小秘書沒多想將那條奇形怪狀的魚遞給他,後者直接生吞了下去。零在吞掉怪魚後沖所有人露出了貓一樣饜足的笑容。
「啊啊啊啊啊啊啊!!!!」
「叫什麼叫,」才睡著就被吵醒的蘭斯一巴掌拍上小秘書的腦袋:「陛下的耳膜快被你震破了。」
「零……零零零……!」
「好久沒開葷了,」零面不改色:「謝謝,還有嗎?」
「青長夜,」蘭斯被吵醒後臉色非常臭,知道這男人有起床氣,青長夜非常無辜地同他對望:「管管你家兒子,不知道路邊的野魚不要吃嗎?」
「陛下您錯了,我們什麼都吃,」零一紅一藍的眼睛裡殺氣騰騰,果然小瘋子裝不過三天就要破功,他還是學不會虛與委蛇那套:「尤其愛吃陛下您這種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青長夜:「的處男。」
話音剛落他下意識捂了捂嘴,果然蘭斯怒極反笑,眼看著青長夜也要被拍腦袋,零非常講義氣:「的豬。」
「……」
蘭斯終於意識到和他們爭執毫無意義,還會顯得特別幼稚,王收回了手。他給了青長夜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大概意思就是秋後算帳那類的。當天晚上他和零守夜,小瘋子一直讓他睡覺,零堅持認為兩個人一起守夜純屬資源浪費,不知道為什麼,青長夜原本一點困意都沒有,但聽著零嘮叨嘮叨他居然真的睡了過去。前幾天他的睡夢平瀾無波,安雅似乎遺失了他的方位,但這一次,青長夜又被女巫拽進了對方鑄造的夢境中。
他來到了阿方索之上,安雅的星艦血流成河。稍加思索青長夜便明白女巫想讓他看的是百年前那場圍剿,由於長期被安雅的勢力局限、加上聯邦與女巫的合作關係搖搖欲墜,嗅到風向的星盜們聯合起來襲擊了星艦阿方索。無數星盜的屍血匯聚在一起,戰爭不知已持續了多長時間,他在混亂中尋找著安雅的身影。天色自昏沉變得明亮,初生天光乍破雲層,一束光落在屍堆頂,遠處傳來笑聲,一名身材高狀的星盜發出了極度喜悅的高呼。
「我殺了他!約翰·瓊斯殺了女巫!!」
「混帳!!是我殺的!我打破了他的心臟!!」
青長夜的瞳孔微微一縮,他順著聲源行向混亂的中心,有人急急忙忙想要割下安雅的頭、有人試探性靠近了那具餘溫尚存的屍體,在確定他的心臟停止跳動前,沒人敢真正相信星盜史上的傳奇在今天沒落。青長夜聽見了笑聲,沙沙的,就像某種老舊金屬。那是安雅的笑聲。死人是不會發出聲音的。似乎只有他能聽見這種低聲,青長夜看見有人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刺進安雅的眼球里,那人握住刀柄、將刀尖在裡邊轉了一圈,透明的晶狀破裂時發出令人牙酸的細響,如果女巫還活著不可能對這種劇痛毫無反應。就在所有星盜歡呼雀躍時,屍體突然握住了那名星盜持刀的手。
女巫硬生生捏碎了那人的骨頭。
在無數驚恐的目光中破敗的屍體慢慢站了起來,離他最近星盜們被嚇得魂飛魄散,他們在幾分鐘前親眼見證了這個人的死亡,他的心臟被擊碎了!有人立即看向女巫滿是鮮血的胸膛,卻發現那裡……竟什麼都沒有。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沒人相信女巫死在了阿方索圍剿,因為離安雅最近的人都在一瞬間被他殺掉了。敗者的頭顱被高高掛起,鋪天蓋地的強大異能於女巫指尖旋轉。他看著安雅硬生生摳下了自己破碎的眼珠,女巫腳下踏著鮮血、手持死者的心臟,不知從何時起升起的朝陽印在飛鳥與接骨花交纏的標識上。莉迪雅說得沒錯,他的確會給所有人帶來災難。
「青青想不想這樣呢?不老也不死,」屍海中血色的人影忽然扭頭望向他的位置,女巫的薄唇噙著一抹微笑,他的臉龐陰鬱又艷麗,仿佛籠罩了月色編織的華蓋:「讓我把你變成和我一樣的活死人,和我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好不好啊?」
青長夜猛地睜開眼睛。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旁邊的零靠過來問他是不是做噩夢了。他才意識到時間已到了清晨,蘭斯正在遠處同人說著什麼,小秘書兩三步跑過來,他遞給了青長夜一支筆、還有一張紙。
「阿夜會寫字嗎?我們所有的懸浮屏都沒電了。」
他點點頭,不等青長夜問寫什麼,小秘書將紙和筆一股腦塞他手裡:「麻煩幫陛下寫遺書,如果他回不去,聯邦有些事需要他裁決。」
蘭斯在這時走了過來,小秘書扭過頭:「陛下,阿夜會寫字,你需要留什麼信息就告訴他。」
「會寫字?」見青長夜點頭,蘭斯蹲下來撐住臉:「那就幫我寫,請管家照顧好庭院後面那些花,還有樞機會的糟老頭們,下次開會時有脾氣就不要全穿黑衣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要去參加葬禮。如果可以的話麻煩找一百個美女給陛下陪葬,畢竟某個人昨天才嘲笑我是處男。爸爸和媽媽能離婚就離了吧,兩個人互相搞外遇看著挺累的。我不喜歡貓,所以別把我埋在有貓貓狗狗的墓園裡,火化就好。」
青長夜垂頭寫下了蘭斯的話,旁邊的零饒有興致看著他們,顯然對人類打架前還要逼逼一番的行為格外好奇。小秘書一臉天啊陛下您在說什麼鬼話,過了許久,青長夜停下筆。
「寫好了嗎?」青長夜應了一聲,蘭斯勾了勾手,示意他把那張紙給他。
「啊對了,」小秘書在這時有些抱歉地笑笑:「阿夜你自己要寫嗎?」
他正打算將多餘的信紙遞給青長夜,蘭斯從小秘書手裡截下了那些東西:「小小年紀寫什麼遺書,我們會活著回去的。」
異能在他的指尖跳動,蘭斯的能力很奇怪,直到現在青長夜只看出他能將事物扭曲。他看見蘭斯將自己剛才代寫的、一點都不正經的遺書湮滅為灰,在小秘書尖叫前蘭斯丟了個閉嘴的眼神過去。
「我帶你們到這兒不是為了送死。還有你,」蘭斯面朝青長夜:「我的前任都沒讓你死,我怎麼會讓你死在這種地方?」
「您認識我?」青長夜愣了愣。稍微思索後他才明白蘭斯口中的前任指的是上一任聯邦王。這是蘭斯第一次提起愛德溫。
「我當然認識你,三年前的鏡宮審判我就坐在離你很近的地方,你可能沒注意到,我當時坐的位置是親屬座。」蘭斯狹長的狐狸眼眯起,他笑了笑:「差一點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