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頷了頷首,「我聽說熊谷久虎是原節子的姐夫,對原節子的影響很大?」
「據我所知是的,原節子進入電影界並走到今天,都離不開熊谷久虎的扶持。」
「啊,這樣。」冼耀文在桌面輕輕敲了兩下,「山本君,我對原節子的興趣很大,一定要邀請她簽約富士山藝能,但不是現在。
你先邀請熊谷久虎加入富士山藝能,並支持他拍攝他想拍的影片,同時,壓給他一個任務,創作一部關於細川伽羅奢的劇本,必須給女主演充分的發揮空間。」
「哈依。」
山本紫朗已經明了冼耀文對原節子的興趣有多大,原節子不止一次在採訪中提過自己想演細川伽羅奢,而且希望熊谷久虎當導演,冼耀文這是枕頭、被子一次送到位。
至於為什麼不是現在就邀請原節子,應該與麥克阿瑟有關。
冼耀文往椅背上一靠,散發出一望而知的鬆弛,淡淡一笑道:「山本君,今天之所以約你在這裡,是因為我聽盟總的一位朋友說這裡有一個令人流連忘返的隱秘空間,吃過飯我們泡個澡,去探尋一下。」
「哈依。」
瞬時,山本紫朗心花怒放,對隱秘空間心馳神往。他不是期待探尋隱秘空間,而是興奮於與誰同行,人生四大鐵在東洋也是如魚得水。
換到輕食堂吃飯,聊電影圈的一些事,偏向八卦的話題,諸如小津安二郎對剛剛名聲大噪的黑澤明很有成見,對黑澤明正在拍攝的《白痴》,從劇本到演員都有尖銳的批評,儘管女主演是他的維納斯女神原節子。
小津安二郎之所以看黑澤明不爽,一是《羅生門》搶了他的風頭,二是抱怨命運不公,戰時他兩次被徵召,打過南京,去過新加坡,戰後作為戰犯被遣返,反觀黑澤明,直接被免除兵役,兩相比較,也不怪他心裡不平衡。
冼耀文站黑澤明那邊,準備給小津安二郎安排兩個大活,一個《東京審判》,一個兩部曲《南洋姐》、《潘潘》,能痛快拍最好,不肯拍套麻袋裡打斷一條腿,讓丫的跑那麼遠。
擅長描繪女人的溝口健二通過實踐積累經驗而擅長,喜歡古玩,但十次有九次半買到的是贗品,酒量差,酒品更差,喝多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除此,還聊了成瀨巳喜男、黑澤明等導演,以及一些知名的演員,聊女演員為主,誰有地下情人,誰和誰是劇組夫妻,山本紫朗都門清,從吃飯到泡澡,滔滔不絕。
直到兩人分開進入只有單間的隱秘空間。
隱秘空間的收費高達3萬円,抵得上普通上班族四五個月的收入,但冼耀文甫一進入便屏退了幾名服務人員,只是借房間小憩,時間差不多時,在櫃檯留了張字條,結帳走人。
半個小時後,他出現在池袋,潘瑞發的狗子包子鋪。
稍稍寒暄,直入正題。
「大發兒,開包子鋪掙得不多吧?」
「夠吃夠喝。」說著,潘瑞發臉上露出淫笑,「隔上三五天還能去趟窯子,東洋的窯姐兒夠勁。」
「瞧你沒出息的樣兒,玩個窯姐就讓你美得冒泡,不跟你吹牛,昨兒晚上我摟著小鬼子海軍中將的女兒睡,今兒,就來你介兒前,比周璇盤子更靚的東洋娘們兒我都不希罕摟,光想著來你介兒吃倆包子。」
潘瑞發大笑道:「今兒包子賣完了,冼先生來碗餃子?」
冼耀文擺擺手,「歇菜,肚裡有食。我不繞彎子,今兒來找你是想帶你做筆生意,不算是正經生意,但也不會惹什麼麻煩,時間一年到一年半,攤兒收了後,就算腿被打瘸,也夠你下半輩子躺著吃喝。」
聞言,潘瑞發的臉變得很嚴肅,「這種好事冼先生怎麼想到關照我?」
「想聽實話?」冼耀文似笑非笑道。
「想聽。」
「實話就是要做的生意好說不好聽,我是體面人,在東洋又有一攤買賣,要保持光鮮。而你,只是在介兒開一間包子鋪,勉強混個溫飽,在東洋又是了無牽掛,不是非得在這裡生活,賺上一大筆,離開東洋去南洋,也能做個體面人。」
冼耀文擺擺手,打斷欲插嘴的潘瑞發,接著說道:「你也不用瞎尋思,事兒不會像你想的那般嚴重,壓根犯不著殺人滅口,你要做的就是三件事:嘴閉緊,事做好,拿錢走。」
說著,從口袋裡拿出路上已經寫好電話號碼的紙放在桌面,「我後天早上離開東洋,想好了打這個上面的電話。走了,你慢慢考慮。」
……
位於人形町的喫茶店快生軒。
食也食品社長張國文和國立營養研究所所長有本邦太郎正在店裡相對而坐。
張國文遞給有本邦太郎一沓文件袋,「有本所長,這些是美國、英國、瑞典、荷蘭、法國的知名檢測實驗室,檢測了食也拉麵後出具的營養成分檢測報告,請過目。」
有本邦太郎接過文件袋,隨手扔在桌面,看著張國文的臉說道:「南部社長,食也拉麵在東京上市半個月就引發搶購,本所已經購買樣本進行了檢測。」
有本邦太郎右手在文件袋上拍了拍,「不用看這些報告,我也清楚食也拉麵含有多種營養成分,正是大東洋帝國國民需要的食品。」
張國文心中一喜,微微鞠躬道:「懇請有本所長向國民推廣食也拉麵。」
1884年,高橋義雄在他的《人種改良論》一書中提出:「東洋男人休妻,另娶西洋婦人為妻、生子,來改善人種。」
他認為東洋人在身體上劣於白種人,唯有採取與白人通婚的方式,混血、再混血、再再混血……東洋人最終可以變成白種人。
1885年,福澤諭吉發表《東洋婦人論》一文,在文中他直接論及「人種改良」,贊成以「內外雜婚」的方式改良人種,並說這是「一國百年の謀再始動」,即百年大計。
高橋義雄是福澤諭吉的學生,他的《人種改良論》是福澤諭吉寫的序。
先寫序,後點讚,完全可以合理懷疑高橋義雄想法受到福澤諭吉影響,甚至他只是扮演了一隻學舌的鸚鵡。
1893年,井上毅出任文部大臣。早年留學法國的井上毅曾參與起草明治憲法、軍人敕諭和教育敕語等,堪稱東洋天皇制國家的締造者之一。
井上毅重視教育在實現明治憲法體制中的作用,認為國體教育是統一國民思想的手段,能養成國民之特性,「知為人之大道,辨國民之本分」。
上任伊始,井上毅即撤銷文部省下轄的修史局,表面的理由是用漢文編纂國史,不適於今日之實用。
而真實原因是,他厭惡宣傳文明開化的教科書,認為東洋史教科書以「帝室之先祖為印度人,或與朝鮮人同種,荒唐至極。此乃關乎國體之大事,這類教科書我準備將其一掃而光」。
與此相呼應,許多學者轉而以東洋民族主義重述歷史。在人種書寫方面,以撰寫第一部東洋文明史《東洋開化小史》而聞名的田口卯吉告別文明史,傾力撰寫天皇和貴族人物傳。
1904年,田口卯吉稱從語言上看東洋人並非黃種,是屬於印度雅利安語系的白種人。
明治末年,類似的言論甚多,《柏拉圖全集》譯者木村鷹太郎獨創「新史學」,公言東洋神話和希臘神話相似,希臘人和東洋人同源。
詭辯也好,提出有建設性的想法也罷,過去的幾十年,東洋上層就改善人種這一想法形成默契,不斷在探索切實可行的辦法,其中有兩個辦法公認可行,一為體育,二為營養。
甲子園和國立營養研究所就是在此背景下出現,後者對外公開的成立目的是「通過進行關於國民健康的保持及增進的調查、研究,以及關於國民營養與其他國民飲食生活的調查、研究等,謀求公共衛生的提高及增進。」
說白了,國立營養研究所成立的主要目的是,在現實有限的條件下,研究及推廣最適合東洋國民改善身體素質的飲食結構。
比如戰敗之初東洋糧食緊缺,美國的援助又以小麥為主,厚生省鼓勵國民吃麵包,就是國立營養研究所提供的建議。
有本邦太郎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南部社長,向國民推廣是非常嚴肅的事情,不是我個人就能做出……」
不等有本邦太郎將暗示性的話說完,冼耀文來到桌前,沖其頷首道:「有本所長,你好,鄙人食也食品株式會社會長高野貞吉。」
對冼耀文的貿然出現,有本邦太郎心有不爽,面無表情道:「高野會長,幸會,南部社長沒提過你會過來。」
冼耀文笑容可掬道:「實在抱歉,之前和盟總的一位朋友約好去長野縣的伊那谷采松茸,以為來不及趕回東京,誰知旅途順利提早回來。
為表歉意,我為有本所長準備了一籃松茸,請隨我到車裡取。」
有本邦太郎的工作就是研究食材和營養,又豈會不清楚采松茸的季節,他完全聽懂了冼耀文的潛台詞,臉上綻放笑容,說道:「高野會長不用客氣,我並不喜歡吃松茸,菌類只偏愛法國黑松露。」
「真是湊巧。」冼耀文笑逐顏開,「有本所長和我居然有同一嗜好,我車裡剛好有普羅旺斯空運來的黑松露,有本所長請隨我一起去品鑑品鑑。」
有本邦太郎輕笑道:「既然高野會長誠意相邀,我見識一下高野會長吃的黑松露。」
「請。」
兩人聯袂來到店外,一路無言從一丁目行至三丁目的一拐角。
冼耀文直入正題,「有本所長,你是國立營養研究所從厚生省獨立出來後的第二任所長,但你的前任柳金太郎只是一個過渡的所長,嚴格意義上來說,你才是第一任,按照以往的傳統,我相信有本所長會和佐伯矩所長一樣,擔任所長直到退休。」
「擔任所長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我還是希望早點退休,讓高野會長你這樣的年輕人帶著國立營養研究所往前走,為國民研究出更好的營養攝取方法。」有本邦太郎不苟言笑,打起了官腔。
冼耀文不吃有本邦太郎這一套,進快生軒之前,他在窗外看了一會,有本邦太郎的表現被他看在眼裡,他已經認準對方是什麼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