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板起臉說道:「將國民的營養交給年輕人是不負責任的行為,只有在有本所長你這樣思想睿智、性格堅毅的成熟中年人領導下,國立營養研究所才能發揮效用。」
有本邦太郎笑眯眯地說道:「高野會長過於輕視年輕人,也過於自謙,世界之奇蹟多由年輕人創造。」
「有本會長,正因為我是年輕人,才深知年輕人的缺點,沒有成熟中年人看顧,年輕人容易闖禍。」
冼耀文換了一個站位,臉對著牆,讓自己的嘴唇處於他人窺探的死角,以防止被讀唇,隨即,壓低聲音說道:「有本所長若是工作太辛苦,周末可以帶著家人去神奈川縣東海道泡溫泉。
我在那裡有一棟溫泉度假別墅,別墅的車庫停著一輛車,每個月的今天,車子的副駕駛上會出現一個盒子,裡面放著1000美元現金,還有一張1000美元的巴黎銀行存單,有本所長可以隨時提現購買黑松露。」
國立營養研究所就連清水衙門都不算,只是一個吃財政的研究機構,既無油也無水,更別提油水,最多有機會連吃帶拿一點市面上的緊俏食物,所長的職務含權量尚不如印度十幾年後的副食品商店營業員,起碼營業員還有權利隨意毆打客戶。
一棟度假別墅已經讓有本邦太郎心動,多一輛車讓他的肝也顫,居然還有大把美金,且是每月都有,兩個腎里沉睡多年的金丹再也按捺不住,紛紛甦醒吶喊,「有本甘巴爹,胡吃海塞,胡吃海塞,助我結丹,助我結丹。」
有本邦太郎喉結蠕動,以東洋之國運鎮壓體內激雷,一點一點揪回被「$」感染的理智,良久,以可遮天之大毅力讓舌頭捋直,語音平穩地說道:「高野會長想要什麼?」
「拉麵,國民の福音。」
一刻鐘後。
冼耀文和張國文坐在車子后座。
「會長,工廠已經試驗了塗蠟的紙杯,熱水浸泡五分鐘後泄漏率是3%,十分鐘後泄漏率是9%,現在推出杯麵還不成熟。」
「技術不成熟還是成本不成熟?」
「成本不成熟,想讓紙杯不漏水能做到,多塗蠟,但成本太高。」
「燙手的問題呢?」
「還是成本問題,美國迪克西杯已經發明雙層紙杯,保溫性和防燙傷得到了很大的提高,但一個杯子的成本可以買2個普通紙杯。」
冼耀文沉吟片刻說道:「杯麵是食也拉麵必走的一步棋,時刻關注一次性紙杯和一次性塑料杯的發展,一旦出現可行性方案立即上馬杯麵。」
「明白。」
「兩件事,第一,去神奈川東海道買下一棟溫泉度假別墅,再買一輛高檔轎車、一個銷售時間超過二十年的車型舊車殼,將高檔轎車的零件拆下來按進舊車殼。
別墅和車都掛在某個經銷商的名下,要有名有姓,經得住查。
第二,每月10萬円預算,為有本邦太郎給他的妻子製造一些小驚喜,一些不過分的要求也可以滿足。
就公關有本邦太郎,每年的整體預算是3萬美元,另加5000美元的後備金。總之,不是獅子大開口儘量滿足,但有一點。」
冼耀文豎起食指,「只給財,不給色,如果有本邦太郎提出女人方面的要求,直接拒絕,即使因此而翻臉。」
張國文的拇指摩挲食指的指甲蓋,略一躊躇說道:「會長,其實女人花不了多少錢。」
冼耀文擺擺手,「不是因為錢,我們和有本邦太郎的關係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有女人摻和進來,很容易壞事,食也拉麵占領東洋市場前,有本邦太郎絕對不能出事。
我是說絕對,食也食品絕對不能陷入賄賂醜聞。
這件事你一定要做到保密,不能告訴任何無關人員,包括你的女人,也不要保留所謂的證據。」
「明白。」
「南部君,張國文這個名字要低調,南部不二男這個名字要高調。」
南部不二男,意為台灣南部屏東張家的次子,張國文在台灣日占時期念書時的日文名。
「哈依。」
四點二十。
冼耀文抵達新宿車站,一下車便看見鶴立雞群的山本紫朗以及挨著站的一位少女,應該就是岡田茉莉子。
看著靚麗的岡田茉莉子,他稍稍詫異,《人證》好像是1977年的片子,彼時她才四十出頭吧,變化怎麼這麼大。
醫美真是刻不容緩,再不推廣開來,錢包要老了。
還有小鬼子自卑到極點反為美的八重齒審美一定要糾正過來,不利於老子執行財富再分配戰略。
上一世他家在牙科領域深耕細作,最高峰時期占據全球4%的市場份額,每年旱澇保收入帳數十億美元利潤,而最初的投入期不過投入7億美元,這一塊他依然要抓住。
這一世早四十年入局,市場占有率可以瞄準30%,年利潤突破百億美元大關。
腦子轉著,人已經來到兩人身前。
山本紫朗對冼耀文鞠了一躬,繼而示意身邊的少女,「會長,她就是茉莉子。」
山本紫朗話音剛落,岡田茉莉子便對冼耀文鞠躬,「高野會長你好,我是岡田茉莉子,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
冼耀文輕輕頷首回禮,微笑道:「茉莉子,山本社長說得一點不誇張,你笑起來很漂亮,還有一張電影臉,素敵,請加油,假以時日,你會超過高峰秀子、原節子。」
岡田茉莉子喜笑顏開道:「高野會長,非常感謝你的誇讚。」
「茉莉子,直接叫會長。」山本紫朗敲起了邊鼓。
「哈依。」岡田茉莉子再次向冼耀文鞠躬,「會長,我是會社新進人員岡田茉莉子,請多多關照。」
「吆西。」冼耀文淡笑著向山本紫朗示意岡田茉莉子,「山本社長,這是我妹茉莉子,以後在會社請多多關照。」
「哈依。」
見會長喜歡茉莉子,山本紫朗懸著的心落下,又添了一分欣喜。
寒暄結束,三人登上了涼風號納涼啤酒車廂。
很小的一節車廂,設計上主要考慮涼爽,這個季節坐有點遭罪,但車廂是餐廳風格設計,車廂兩邊各有一排兩兩相望的座位,中間過道擺著一張長條桌,在車廂尾擺著兩個啤酒桶,一名乘務員站在邊上。
這是預定車廂,只能整包,不單獨賣座位。
乘務員引著幾人就座,便開始上啤酒和小吃,然後回到酒桶邊站著。
車廂費含酒水小吃以及乘務員的單對單廂服務,乘務員不用去其他車廂,這節車廂和其他車廂也不連通。
感受到列車的震動,冼耀文握住酒杯,沖謝停雲招了招手。
謝停雲會意,遞上兩支橙子汽水。
冼耀文接過,放在岡田茉莉子邊上,「未成年喝這個。」
「哈~依。」岡田茉莉子答應了一聲,然後嫌棄地瞄了瞄汽水瓶,她不想喝汽水,想喝啤酒。
待列車度過剛啟動時的震動,冼耀文端起酒杯沖挨著坐的山本紫朗說道:「山本君,去年你有去現場看甲子園決賽嗎?」
「抱歉,沒有。」
「真可惜,你錯過了一次精彩的對決。去年的決賽非常精彩,但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卻是德島縣鳴門高等學校的應援團,即使到了勝負已經明了的時刻,他們依然整齊劃一地給自己的球隊加油。」
冼耀文頓了頓,接著說道:「在香港,每一位歌姬都有自己的應援團,每當歌姬登台演唱,應援團都會有人到場應援,不僅是加油和增添人氣,而是掏錢包應援,價值1300円的花籃會買十幾個,幾十個,甚至上百個。
正因為有應援團的存在,地方狹小、人口不多的香港卻是活躍著數十名歌姬,她們每個人都有著不錯的收入。
山本君,你知道Encore的含義嗎?」
「法語,呼喚返場的意思。」山本紫朗大致領悟到冼耀文要說什麼。
冼耀文輕輕頷首,「明治27年,高等學校令普及全國舊制高校,讓學生運動部的活動擴展到大學之外,過了一年,應援團誕生。
應援團不是一個永久性組織,但它誕生在學校,自誕生伊始便帶著強烈的紀律性,追求統一,不容許特立獨行。
就像校服,身為個體,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身為個體的家長,有錢也好,沒錢也罷,都要花錢給孩子買一身,這就是集體對個體的裹挾。
通常,應援團會用到號、喊話器、鼓、口哨、拍子木、一字巾、襷、繪具、毛巾、加油棒、彩球、水桶,以及統一的服裝。」
冼耀文敬了山本紫朗一杯,呷了一口酒後,繼續說道:「應援團是美好的,也是可移植的。」
說著,冼耀文看向岡田茉莉子,「茉莉子,你喜歡去馱果子店嗎?」
江戶時代,白糖還是奢侈品,用它製成的點心被稱為上果子,即高級精緻點心,而用平民吃的雜糧、飴糖等原料製成的點心則被稱為馱果子。
馱果子店一般開在學校附近,專做學生的生意,而賣的東西主要是一些其他商店沒有的廉價馱果子。
「哈依。」岡田茉莉子嘴甜甜,微微眯眼道:「我喜歡去馱果子店買黃豆粉糖、麩皮點心,還有魷魚乾。」
冼耀文微笑道:「中過獎嗎?」
黃豆粉糖形如棒棒糖,竹籤一端插著一塊方形飴糖,外裹黃豆粉。假如吃完糖的竹籤頂端為紅色即代表中獎,喜中再來一顆。
這種有獎銷售方式風靡所有馱果子店。
「哈~依,我很幸運,經常中獎。」
「幸運的女孩,你會一直幸運下去。」冼耀文端著酒杯碰了碰汽水瓶,隨即對山本紫朗說道:「富士山會社旗下需要有一間子商社,富士山應援商社,主營業務是銷售應援物。
山本君,知道浮士德的交易嗎?」
「西方的魔鬼交易。」
「對。」冼耀文示意岡田茉莉子,「富士山藝能的合約將分為兩大類,藝人合約、偶像合約。藝人合約又分為兩個小類,明星合約、學員合約。
茉莉子進入會社簽的就是明星合約,年限較短,條款也寬鬆,合約到期之後,來去自由。
簽明星合約的藝人必須是成熟藝人,即一進入會社馬上可以開始工作,無須會社投入金錢和精力進行培養。
需要會社培養的藝人只能簽學員合約,當不需要繼續培養,轉換為明星合約。
當然,為了收回投入的成本,這種明星合約條款相對苛刻,簽約年限也會長一點。
總的來說,會社和藝人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是雙向選擇,只要合約到期,藝人可以主動離開,會社也可以選擇不和某位藝人續約。
即使合約未到期,藝人同樣可以離開,只需支付違約金,反過來也是一樣。
要說藝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一對一,會社將每一位藝人視作獨立的個體,合約條款都是獨立的。」
冼耀文從碟子裡捻起一片漬物到嘴裡,細嚼慢咽後接著說道:「偶像合約又分三個小類,練習生合約、Idol合約、預備藝人合約。
練習生就是還處於培訓期的新人,只有投入,沒有產出,她們只能領取一份生活費,按當下東京的賃金標準,我認為初始每月4000円是個比較合理的數字。
每通過一次考核,適當增加。
當練習生度過培訓期,到了可以出道的時候,合約轉換成Idol合約。
Idol合約的分成分為兩塊,一塊是演藝收入,包括發行唱片、登台、參演電影、作詞作曲。另一塊是應援物收入,我後面再細說。
演藝收入的初始分成比例是9比1,會社9,偶像1;應援物收入的初始分成比例是7比3,會社7,偶像3。
當會社收回培訓期的投入,視偶像團的盈利能力,偶像的分成每半年提高一次,演藝收入的分成最高比例是5,應援物的分成最高比例是7。」
冼耀文從盛龜足的碟子裡捻了一隻龜足,將「腳趾」一個個掰下來放在桌面,「在社會學理論體系中,資本是一個核心範疇,具有三種基本類型:經濟資本、社會資本和文化資本。
這三種資本及生活品位和風格,決定了以階級劃分的社會結構的差異。
我覺得僅僅劃分為三種類型還不夠全面,應該加一個象徵資本,或者說符碼資本。
資本有物質資本,也有非物質資本;它們相對自主,卻可以在特定條件下相互轉化。不論是物質性還是象徵性資本,它們在特定社會組成中令人嚮往。
個人、集團和階級依託其習慣和資本在社會中爭權奪利,極力積累各種資本,以改變或提升自己的地位。」
冼耀文捻著一個腳趾,撞飛桌面的其他腳趾,「明星是活生生的人,同時也具備生產、消費及意識形態等符碼錶征意義。
由亞當·斯密較早提出,大衛·李嘉圖進行提煉和推廣,然後馬克思繼承並融合其他人的理論成果及加入一些自己的新概念名詞用作分析,重新解釋的《勞動價值論》對明星所獲報酬進行分析。
明星所賺取的報酬,顯然不是通過身體勞動而獲得,更大部分來源於象徵資本。
如果將明星比作一種商品,『明星』這一標籤本身和各種奢侈商品的品牌Logo相似,自帶高額附加值。」
方才聽得津津有味的岡田茉莉子,自從冼耀文亮出腳趾,「偷聽」的興趣值直轉而下,她望向窗外欣賞沿途的風景。
相反,山本紫朗變得更為專注,不僅傾聽,且思考分析。
「英國有一個鞋子品牌克拉克,從1941年起始,長期邀請女明星為它的鞋子代言,海倫·伯克、弗朗西絲·馬斯登、貝比·丹尼爾斯、簡·肯特、瑪格麗特·洛克伍德等,都曾做過克拉克某款鞋子的代言人。
克拉克可能是出於預算的考慮,邀請的代言人都不是頂級明星,僅僅是擁有一定的知名度,但儘管如此,明星代言也給克拉克帶去不錯的銷量。
有一個四字熟語是『愛及屋烏』,因為愛上一個人,進而愛上她的一切。
喜歡一個明星,進而喜歡明星穿的衣服,養的狗,主演的電影,代言的商品,盲目而熱愛。
好萊塢自從進入大片場時代,就伴生了明星制度,一個影片項目從選用具有觀眾魅力和個人特色的明星開始,為其量身打造劇本,從內容企劃、幕前及幕後的團隊籌組和宣傳策略的擬定,無一不是為了依靠明星的號召力,替電影獲得票房成功和新聞討論熱潮。」
冼耀文指了指岡田茉莉子,「假如有一批數量不少的觀眾喜歡茉莉子,那麼她主演的影片票房會很有保證。
又假如她在觀眾喜歡的『點』上進一步得到加強,她的票房號召力也會得到加強,即使她主演了一部大部分觀眾都不喜歡的影片,票房依然有保證。
相反,假如『點』減弱,她的票房號召力也會減弱,當她的票房號召力減弱到一定程度,會社不會再給她參演影片的機會,她出局。」
將桌面的龜足收回碟里,冼耀文用手帕擦拭一下手,隨即從西服內口袋取出鋼筆,旋開筆帽,亮出筆尖。
「明星是筆尖,每一位觀眾都是一個筆帽,有大有小,有的套在筆尖上大小正合適,有的不合適,而且,筆帽會熱脹冷縮,上一秒大小合適,下一秒被放在火上烤或被扔進冰箱裡速凍,大小就不合適了。
一對男女剛進入熱戀時,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等成為夫妻,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相處幾年後,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男女關係很少可以一直保持熱烈,何況是觀眾與明星之間的喜愛關係,如果我們賭觀眾會一直喜歡某個明星,這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一旦賭輸,就意味著巨額虧損。
何況我們無法保證明星一直保持初心,對事業的執著,對會社的忠心。
與其冒險去賭,我們倒不如分析觀眾的喜好,然後投其所好,推出觀眾喜歡的明星,這就是會社打造偶像的基本準則,偶像只是工具人,會社需要怎樣的偶像,練習生就該成長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