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單詞Fantastic,意為狂熱者,大概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它的縮寫『Fan』被用在美式英語中,指代某一支棒球隊的忠實追隨者。
比如我,是紐約洋基隊的Fan,只要我在紐約就會去現場觀看洋基隊的比賽,也會買『NEW ERA』銷售的洋基隊棒球帽。
八嘎,帽子太貴了。」
冼耀文抱怨一聲,繼續說道:「從江戶時代到明治時代,商人文化蓬勃發展,富商成為自己喜愛的相撲選手、歌舞伎等表演者的贊助人,在物質和精神上給與他們支持,這就是所謂的谷町文化。
山本君,這種贊助人是不是有一個專有名詞?」
山本紫朗點點頭,「贔屓,來自中國神話里的神獸。」
冼耀文在桌面輕點,「對偶像而言,每一個喜歡他們的人都是贔屓;對會社而言,每一個偶像都是一件商品;對贔屓而言,他們喜歡的偶像就是信仰或理想,他們可望而不可即的象徵物。
在統計學範疇,人們常常會在數據分析過程中排除異常值或無意義的數據點,以避免其對結果造成影響,這種處理方式稱為忽略不計。
社會如沙漠,人如沙粒,沙粒多一顆或者少一顆,對沙漠而言毫無意義,只有當沙粒形成沙堆,才具備一定的意義。
絕大多數人是平庸之輩,從出生到死亡,對世界造成的影響忽略不計,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但是,沒有一個人在具備思考能力的那一剎那是希望自己未來平庸的,每個人都有理想,都會在腦中編織自己喜歡的未來,這種未來往往不是單選,而是多選。
在舞台上萬眾矚目,一批人為自己歡呼,是許多人會為自己編織的未來之一。
偶像就是贔屓無法成為的象徵物,編織了卻無法實現的未來,偶像承載贔屓的理想,去成為贔屓想成為的那個人。
實現理想總是要付出代價,贔屓成為贔屓,成為應援團的一員,購買自己偶像的唱片,買門票支持自己偶像的表演,購買代表自己偶像的應援物,衣服、鞋子、帽子、食物、照片海報,所有東西。
這些是贔屓為理想需要付出的代價,也是我們的盈利點所在。
我們要讓贔屓成為一個有理想的人……」
冼耀文的目光對向岡田茉莉子,輕笑道:「讓他們省下去馱果子店買黃豆粉糖的錢,省下偷偷買煙買酒、玩柏青哥的錢,用來支持自己的偶像。
為了讓贔屓堅持支持自己的偶像,偶像應該回饋給贔屓愉悅、激動、被重視、滿足等情緒,即情緒價值。
前面我提到浮士德的交易,指的就是偶像簽訂的Idol合約,你可以視這份合約為魔鬼契約,會社是撒旦,偶像交出私人生活和欲望,扮演好會社為其編織的偶像形象,接受贔屓的審視與檢驗,有時候還有規訓,做贔屓希望的事,不做贔屓厭惡的事。」
「會長,偶像是木偶?」三觀和認知被攪得稀碎的山本紫朗問道。
冼耀文轉臉看向他,淡淡一笑,「不,我更希望山本君視其為商品,將會社的偶像事業部當作生產車間來打造,員工們各司其職,負責偶像打造的其中一個環節。
Encore的打造對會社最大的意義就是試生產,大家進行磨合,對批量生產進行探索,總結出一套效率最高、不良率最低的生產方式,源源不斷地製造偶像團。」
「源源不斷?」山本紫朗驚詫道:「會社要保持多少偶像團?」
「我們的生產車間是流水線模式,當一個偶像團盈利能力不能達到會社的期待值,也就到了該解散淘汰的時候,還有價值的偶像轉換為預備藝人合約,沒有價值的偶像直接出局。
待偶像事業部上軌道,每年都會推出一個或幾個偶像團,同時也會淘汰一個或幾個偶像團。對大多數偶像團而言,我之前所說的最高分成毫無意義,他們沒有機會成長到那個階段。
偶像只是會社用於銷售的商品,牟利的工具,他們和藝人不一樣,會社要做的就是儘可能壓榨他們的價值,吃掉高額的附加值,只給他們保留通過身體勞動所獲的報酬,以及會社給予的獎勵。」
冼耀文拍了拍山本紫朗的肩膀,「山本君,十幾歲的少年正是精力最旺盛的階段,也是人生觀形成的關鍵時期,千萬不要讓他們形成不勞而獲的錯誤觀念,要向他們灌輸多勞多得的真理,趁著年輕,多吃點有意義的苦,不會錯的。
現階段,偶像傳遞給贔屓的價值觀必須符合內閣的需要,東洋的經濟正走在復興的道路上,需要每一位國民努力工作,奉獻自己的價值,千萬不能讓贔屓認為偶像很容易當。」
「會長,如果會社對偶像過於苛刻的消息傳出去,會社的口碑可能會有影響,而且贔屓也容易攻擊會社。」
「山本君,你多慮了,會社再苛刻,偶像獲得的報酬也會遠遠超過東大畢業的精英、科學家,你該擔心的是社會上關於公平和社會價值的言論,一個偶像的收入超過精英科學家,這才是不合理。」
冼耀文的話令山本紫朗陷入思考,從影多年,有著豐富的工作經驗,他卻從未以冼耀文的這種視角去考慮問題。
冼耀文端起酒杯,起身望向車窗外,心中尋思偶像這樁買賣前期需要投入多少試錯成本。
偶像這玩意他沒有實操經驗,純屬紙上談兵,落實到細節上該怎麼走,他只能觸類旁通,移植其他領域的操作經驗,以及對具體負責人保持信任,給予他們充分的試錯機會。
不管如何,偶像在東洋前景廣闊是一定的,應援團的存在給應援物打造出一個大市場,富士山會社要做的就是形塑出贔屓們中意的帶貨偶像,將不華亦不實的玩意高價賣出去。
至於什麼唱片、演唱會,利潤不可能太高,且得划算著給贔屓們謀點福利,送唱片,送個免費門票啥的,這種增加路人緣的事兒要多做。
岡田茉莉子看夠了外面的風景,轉回身見山本紫朗在沉思,她又看向冼耀文,不清楚他在觀賞風景還是在思考,躊躇片刻,她握著汽水瓶來到他身前。
「會長。」
「嗯。」冼耀文下意識回答。
「你在想事情?」
「不,我在欣賞風景。」冼耀文從思考中走出來,轉臉瞟一眼岡田茉莉子,「你去過上海?」
「哈依。」
「在上海時住在哪裡?」
「北四川路。」
「哦。」冼耀文換成國語說道:「你會說中文?」
「一滴滴。」
岡田茉莉子一開口就是彆扭的上海口音,真是只會「一滴滴」。
冼耀文淡笑道:「說只會一點點,聽呢?」
岡田茉莉子改用日語回答道:「簡單的能聽懂。」
「能聽懂簡單的就沒問題,過些日子你去香港參加一部影片的拍攝。」
「去香港?」岡田茉莉子眼睛瞪得老大。
「是的,母公司正要拍攝幾部跨國題材的影片,需要東洋女演員參與。」
岡田茉莉子一臉興奮地鞠躬,「哈~依。」
冼耀文心中暗笑,他在出差前布置了一個新項目「無名系列」,分為兩個子系列英雄無名和無名花,分別講述抗戰時期犧牲的男女無名英雄的故事。
第一部影片主題已經被他定下,名為《無名花·生死相隨》,講述女演員英茵的故事,有必要加入一個東洋女演員扮演特高課女間諜以增加可看性,該女間諜的定位應該是以色誘為主。
如果公司那邊已經立項,不趕趟也沒關係,第二部影片的主題也已經定下,名為《人間富貴花》,講述開明獸紀崑崙的戰友葉於芬的故事。
葉於芬和紀崑崙等數名抗日殺奸團的成員參與刺殺川島芳子,因內奸告密而功虧一簣,事後,葉於芬身份暴露,被小鬼子憲兵隊逮捕,寧死不屈壯烈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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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紀崑崙所述,葉於芬是受到她哥葉於良的影響才加入抗日殺奸團,有那麼一點盲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的意味,但最終的結局是一起參加行動的人在牢里待了幾年活到抗戰勝利,而她從被抓到犧牲只有區區數日,頗有點造化弄人。
說起來他挺混蛋的,不管誰問起來,他都會說無名系列是為了祭奠壯烈犧牲的抗戰無名英雄,但其實摻雜了不少利益。
《無名花·生死相隨》要在他去台灣之前趕拍出來,他帶去台灣聯繫發行事宜,以旁證他的政治立場。
《人間富貴花》帶著引出大IP川島芳子的目的,他有想法打造一個多元宇宙,川島芳子是初定的反派大BOSS之一,另外,川島芳子也會是友誼影片的一個重要元素,出鏡率會相當高,動作、喜劇、風月、神劇都會出現她的身影。
作為川島芳子的第一部影片,他有兩個想法,一是講述她和川島速浪的虐戀,二是講述她和李香蘭的磨鏡戀。
第二個故事不好講,他更傾向第一個,之前他對由誰扮演少女時期的川島芳子沒什麼概念,現在覺得岡田茉莉子還不錯。
當山本紫朗結束思考,帶著疑問接著和冼耀文聊工作。
兩人一路聊到片瀨江之島,在江之島亭交談依舊,這一聊一直聊到返回新宿車站分開為止。
冼耀文回到高野庭園時,已是晚上十點,停車場卻不見松田芳子的座駕,顯然還沒回來。
庭園裡錯落著橘黃色的提燈,昏暗的燈光增添了靜謐,照明的作用卻是發揮不足三分。松永芳子說是有意為之,為了掩蓋安在地表的地縛繩。
說法有點邪乎,其實所謂的地縛繩只是一些套索陷阱,不求傷人,只為預警,每個套索都連接著電源開關,一旦觸發,門崗牆上相對應編號的電鈴頃刻敲響,少頃,探照燈便會循著編號區域掃去。
如無意外,訪客會被逼近已標記卻故意留著的幾個視覺死角,等著被瓮中捉鱉。
松永芳子到底是街頭火拼用過航炮的主,她手下的松田組老人無一蠢貨。
一路賞燈慢步,十分鐘才走進玫瑰花園,卻見三籠上下串聯的提燈慢慢走過來,木屐的橐橐聲清脆入耳。
相距甚遠,冼耀文看不清提燈之人的臉,卻是從步態認出是山田喜美子。
依舊慢步,二十秒後相遇碎步。
「先生。」
燈光的映照下,山田喜美子朦朧的軀體盈盈一躬。
「嗯。」冼耀文輕應一聲。
山田喜美子直起身,提了提手裡的提燈,「天黑,我給先生照亮。」
「好。」冼耀文輕輕頷首,「回去。」
山田喜美子在前面照亮開路,冼耀文跟在後面,兩人進到屋裡,山田喜美子舉步生風地放好提燈,轉瞬又來到冼耀文身邊為他寬衣。
「先生,熱水龍頭已經打開,上樓剛好可以沐浴。」山田喜美子解西服紐扣時說道。
冼耀文睨了一眼他進屋後才拿著木屐過來的今泉明日香,腳後跟互蹭脫掉皮鞋,待今泉明日香蹲下放木屐,他說道:「明日香。」
「哈依。」今泉明日香仰頭等著冼耀文說話。
冼耀文低頭淡聲說道:「接下去幾天你多多辛苦,這個月領雙薪。」
今泉明日香一肚子疑惑,卻沒問什麼,只是應道:「哈依。」
冼耀文擺擺手,讓心裡想著「雙薪」,循著慣性摘袖扣的山田喜美子往後退一步,須臾,溫和地說道:「山田小姐,你在這裡的工作到現在截止,可以去睡了,明天一早你會拿到三個月的薪水。」
「先生,不要。」
撲通一聲,山田喜美子跪到地上一躬到地,少頃抬起頭,只見雙眼蒙上水霧,「我沒做好,請先生懲罰我。」
冼耀文面無表情道:「起來。」
山田喜美子不為所動,又是一躬到地,「請先生懲罰我。」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聽冼耀文的聲音變冷,山田喜美子打了個冷顫,慌慌張張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