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存在一種人,在外面彬彬有禮,講文明懂禮貌,口碑極好,但一回到家,立馬大反轉,虐伴侶、揍孩子、邋遢,當大爺什麼都不干。
這種人就是注重公道德,卻忽略私道德的人。
社會的道德秩序和強人輩出將這種存在心理疾病的慫人逼進好人陣營,但一旦施加在這種慫人身上的枷鎖不再穩固,原先只在家裡出現的魔鬼便開始遊蕩人間。
被打疼、枷鎖於身的東洋人絕大多數就是注重公道德、忽略私道德的這種人,他們從小被灌輸「不要給別人添麻煩」,出門在外非常注意自己的形象和行為,生怕因為自己不得體而給別人添麻煩。
東洋女人不化妝一般不會出門,她們認為這樣做很失禮,對他人不尊重,會給別人添麻煩。
在東洋人的意識里,著裝不乾淨、不體面,是對別人的不尊重,也會給別人添麻煩,讓自己難堪,不好意思。
東洋人極其嚴謹,在細節上會做很多功課,這導致了東洋是一個很有「型」的國家,在各種細枝末節上都有相應規定,有很多規章制度、禮儀禮節要去遵循。
也就有很多所謂的正式場合,入園式、入學式、畢業式、成人式、面試、婚禮、喪禮都是正式場合,甚至連就職時的企業說明會在東洋人眼裡,也是很正式的。
過於嚴謹在一定程度上帶給東洋人較頑固的性格,不太懂得變通。
「既然是這樣規定,我們就好好去遵循。」
「不好好遵循,違反了規矩,給別人添麻煩,讓自己也很難堪,多不好。」
「大家都這麼做,我也這麼做,肯定不會有什麼差錯。」
日語裡有「無難」一詞,充分表明了不少東洋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中庸性格。
東洋人受儒家文化影響較深,講究中庸之道,注重「和」文化,這個「和」既有跟他人和睦相處,儘量不產生矛盾糾紛的意思,也有在各種場合禮儀上儘量保持一致性,不標新立異,不做出頭鳥,不做異類的含義。
東洋人交談時的相槌(附和)以及曖昧(含蓄)都體現了這一點,甚至下班後一起去居酒屋,點的第一杯飲料都是啤酒,從第二杯開始才是點自己喜歡的。
在奧多摩町待了一天一夜,冼耀文回到東京便來到銀座的一間喫茶室,點一杯咖啡,點上雪茄,融入煙霧繚繞間。
他手裡把玩著一頂帽子,費多拉帽,來喫茶室的路上在虎屋帽子店買的。
費多拉帽在東洋很流行,上班的體面中年人幾乎人手一頂,官員也是一樣,費多拉帽幾乎成了標配。
這個帽子在中國前些年也非常流行,俗稱禮帽,從老蔣到杜月笙無一不戴,就是李雲龍、楚雲飛、許文強、丁力等虛擬人物也是戴的。
只不過禮帽很多時候是費多拉帽和巴拿馬帽融合而成的四不像,也可以說是經過改良、執行厄爾瓜多標準、更適合中國紳士的禮帽。
費多拉帽毛氈製作,非常暖和,適合冬天戴,巴拿馬帽巴拿馬草製作,非常透氣,適合夏天戴,中國禮帽夏冬皆溫,一頂帽子整年可戴。
費多拉帽也是義大利人的心頭好,卡羅·甘比諾曾經送給冼耀文一頂Borsalino牌的費多拉帽,這個牌子幾乎成了頂級費多拉帽的代名詞,就是哈西迪猶太人頭上的大黑帽也多為這個牌子。
冼耀文把玩了一會費多拉帽,還是決定不薅這撮羊毛,費多拉帽當下在東洋雖流行,但堅持不了幾年便會淪為小眾,現在進入該領域,有點接盤俠的意味。
進口的巴拿馬帽和仿巴拿馬帽的本土產平頂帽,以及經過女性化改良的平頂帽倒是有不錯的前景,就是相比費多拉帽一兩萬円的價格,三四百至上千不等的巴拿馬帽、平頂帽,利潤空間實屬不大。
生產沒什麼搞頭,倒是今年夏天可以走私一批港產巴拿馬帽冒充厄爾瓜多產,撈上一筆快錢。
想到夏天,冼耀文的腦子裡又開始了跑火車,從《菊次郎的夏天》想到《Summer》、久石讓,又想到了蟬鳴、蛙叫和蚊子,延伸出去,想到了蚊帳、蚊香。
從蚊香又想到其中的化學成份除蟲菊酯,以及它來時的路「除蟲菊」。
幾十年前,赫爾曼·施陶丁格和拉沃斯拉夫·魯日奇卡首先從大量的除蟲菊中分離得到殺蟲活性物質除蟲菊酯,通過化學降解,他們提出除蟲菊酯其實由兩種化學結構極其相似的除蟲菊酯-I和除蟲菊酯-II物質組成。
受此啟發,他們決定對除蟲菊酯的結構進行改造來獲得更強殺蟲作用的物質,然而嘗試多次均以失敗告終,尤其是他們始終無法合成天然除蟲菊酯中的五元環及環上的聯烯支鏈,究其原因,這是受限於他們早期對除蟲菊酯的結構研究不夠深入。
按常理,除蟲菊酯這樣一種來源於植物的天然除蟲劑應該會受到更多科學家的關注,可它生不逢時遇到了「鼎鼎大名」的合成殺蟲劑DDT。
1939年瑞士化學家保羅·穆勒發現DDT可以迅速殺死蚊子、虱子和農作物害蟲並且安全性高,1942年商品化的DDT上市並在二戰後期大大降低了瘧疾、傷寒和霍亂等傳染病的發病率。
此後DDT便一直占據殺蟲劑市場,聚焦於天然除蟲菊酯的研究則相對較少。
DDT是什麼貨色,別人不清楚,冼耀文還是清楚的。
他放下帽子,輕撫下巴,沿著DDT往下深入思考。DDT是瑞士巴塞爾化工集團的產品,這個集團由汽巴公司、嘉基公司和山德士公司聯合組成,去年已經解散,不過這三家公司將來兜兜轉轉還會走到一起,組合成諾華製藥集團。
DDT嚴格來說是嘉基的產品,嘉基成立快有兩百年,規模一直不算太大,但自從旗下研究人員保羅·穆勒發現了DDT的殺蟲功效,嘉基便一飛沖天,在殺蟲劑和製藥領域全面開花,名聲響徹世界。
如果他對除蟲菊酯展開深入的研究,同時收集DDT危害的各種證據,等研究有了成果,讓一個正義的科學家為地球發聲,指出DDT的危害,打嘉基一個措手不及,既踩著DDT成就自己的成品,也可以提前在巴塞爾布局,吞掉嘉基,一隻腳踩入瑞士生物製藥領域。
琢磨了一會兒這個事情的可行性,認為可以深入思考後,冼耀文暫時將此事放下,思緒回歸服飾領域。
上一世2010年時,他來東洋視察家族在這邊的產業,參觀家族在這邊開設的高端養老院時,順便了解了「孤獨死」和特殊清掃行業。
在東洋兄弟姐妹如同陌路,父母和子女之間數年不聯絡的比比皆是,每年都有不少老人孤獨的死在屋裡,發臭甚至已經化為屍水才被發現。
他當時在銀座的夜總會一邊和四十出頭的銀座第一女公關聊天,一邊深入琢磨孤獨死這件事,經過兩個小時思考和閱讀數據報告,決定進入特殊清掃行業,做起了收屍的買賣。
還別說,有多沒少,一年穩噹噹4000萬美元左右的營收,純利潤能有一半。
也是在那時,他細思了東洋人的私道德和公道德,慶幸通過私道德之研究多了一筆夠自己小女買娃娃的收入之餘,也為錯過公道德紅利而懊惱了數分鐘。
明治維新以前,東洋人都穿和服。明治維新之後,上層社會中的男士開始流行穿西服,後普及全東洋。
就說此時這個時間點,喫茶室里的客人無一不是收入較高的群體,凡是男性,都穿著西服套裝——西服、西褲、白襯衣、領帶、皮鞋,這在東洋的男性群落已經成了成功人士和白領上班族的標配。
一般的男性白領至少添置三套西服,如果只有一套,會讓周邊的人感覺寒酸,領帶起碼五條,假如不能每天換西服,至少領帶得換一下,不然會讓同事覺得昨日夜不歸宿。
夜不歸宿就是去「幹壞事」,雖然東洋人之間不太關心別人的私生活,但穿戴不妥的話,會讓八卦的同事說閒話,也有可能存在競爭關係的同事來一手推波助瀾。
下班後去居酒屋喝一杯的流行文化已經形成,歌舞伎町正是最興盛的時候,但家庭生活水平剛改善未久,大多數工薪家庭的煩惱主要圍繞「用錢緊巴」這一個,出軌文化剛冒出一顆小嫩芽,在外面亂搞還不能當作吹牛資本,反而得藏著掖著。
假如條件允許,亂搞之人應該在身邊常備一條調換的領帶,上班時換新的,下班進家門前換上舊的,如此,便能順利應付兩大「邪惡勢力」。
視東洋當下職場之現狀,西服在東洋的發展依然會如同上一世一般,走入「戰鬥服」的老路。
過了九十年代,即使沒來過東洋,但凡看過幾部與職場相關的日劇,便會發現東洋的職場人士穿衣風格幾乎統一,不論男女都是西服或從西服延伸出去的女式職業套裝。
下班時間可以花枝招展,上班時間必須統一,哪怕是失業狀態,工作日的白天也必須西服筆挺出門,假裝有工作,絕不能讓他人看出自己已經失業。
西服對東洋男人而言是為了家庭征戰職場的戰鬥服,哪怕是當下,不穿一身工整的西服,基本不用參加商社的面試,商社不會錄取一名不將商社面試當作「正式場合」的職員。
夏日炎炎之際,東洋男性上班族依然會堅持穿西服,且比冬天多穿一件吸汗的內衣,隨身攜帶的手帕使用頻率飆升,行走在外,手帕不時得掏出來擦汗。
顯而易見,東洋是西服、領帶和襯衣的潛在大市場,隨著東洋經濟發展,需求量會逐年增多,這是一個大風口,且至少擁有七十年的黃金時期。
好消息是如此,壞消息是西服並不容易做,衣服可以挑人,有些衣服穿在一些人身上相得益彰,穿在另一些人身上互襯醜陋,衣服大可以只和前者做朋友。
做衣服的不能挑人,送錢的皆是客,甭管長相是否醜陋,甭管是否合適穿西服,都得好生接待,不僅忽悠著讓客人多買幾件,還要讓客人高高興興離開。
要做到這一點,其他款式的衣服不會太難,西服就是大難特難,西服太吃身材,又高又瘦只需大小合適穿著不會太難看,若是又矮又胖,非得量身打造才能穿出一點人樣。
大體來說,東洋男性整體偏瘦,也偏矮,這對生產企業來說好壞參半,好的一面是布料比較節約,成本可以壓下不少,壞的一面是西服板型只是流水線作業不行,必須加入量身打造的元素。
而量身打造意味著工時的增加以及裁縫的培養難度增加,另外就是銷售的環節變得煩瑣。
工業化生產不可能像手工定製一樣,歷經量身、半成品試穿、修改完成、成品試穿、再修改的流程,而銷售對象是上班族,無論時間精力和金錢都不可能付出太多,這就意味著西服必須一次搞定。
客戶來到店裡,選定一個款式,試穿後如果需要微調,駐店裁縫必須當場搞定,而且時間最好控制在半個小時之內。
這就意味著需要研發出一種新的生產工藝,絕大部分工序在車間完成,只留下一道「收口」的工序,通過收口讓西服變得更加合身。
這種生產工藝既要讓西服的成品有型,還得控制成本,只有價格合適,穿著又有型的西服,才能牢牢抓住上班族的市場。
按當下東洋白領的收入水平,一件西服定價在一個月的收入左右比較合適,即1萬円左右。直營,沒有中間商賺差價,可以給顧客多讓利,利潤指標定低一點,比如單件7000円。
東洋當下有必要穿西服的上班族,保守估計200萬肯定是有的,如果全部吃下,以每人每年購買5件進行計算,意味著一年逾4000萬美元的利潤,即使只吃下三成也有逾1200萬美元。
這是一塊肥肉,再難啃也得啃下,何況還有襯衣、領帶、皮鞋、手帕以及配套的吸汗背心,整體利潤完全可以再翻一番。
而且,他還有打造行政西服的想法,融入輕便、降溫、不易變形等高科技元素,再融入廉潔的噱頭,一身少說也得5萬円起。
另外還得按照級別打造不同的款式,課長只能定製課長款,事務次官的款問都別問。
冼耀文在沉思之時,大和製衣的社長石津健介和一個女人正往喫茶室過來。
女人是森英惠,現年二十五歲,東京女子大學東洋文學專業畢業後,又在家族經營紡織廠的丈夫支持下進入裁縫女子學校學習裁縫技能,最近剛剛在武藏野館附近的拉麵店二樓開了一間名為「日吉屋」的定製洋服店。
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小圈子,東京這裡的服裝從業者同樣也有,石津健介在一次同行聚會中認識森英惠,交談中兩人在服裝的認識上產生了共鳴。
這次大會長要找他聊聊工作,並指明還要聊一聊洋服,他便邀請了森英惠,打著將對方拉進大和製衣的主意。